祖大壽被刺骨的疼痛弄醒,感覺全身都散了架一般,尤其是腿,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攪動,他睜開眼睛一看,一個家丁正把一根木茬從自己大腿裡拔出來,而那根左腿已經扭曲的不成樣子了。
“發生了什麼事兒,家丁營堵上缺口了嗎,關城那邊如何,祖寬爲什麼還沒有消息傳回來?”祖大壽咬牙問道。
家丁尚未說話,一聲爆炸聲從不遠處響起,寧海城中一座牌坊在轟鳴聲中倒塌,巨大的聲響震散了祖大壽腦袋裡的混亂,他恍然響起剛纔發生了什麼,北府軍的重炮轟塌了城牆之後,他立刻率領家丁營堵在缺口,既想讓城外的守軍繼續堅守,又要作爲後備,但是家丁營剛剛到達缺口,便有天火降臨,兩千人的家丁頓時死傷一片,他自己也被炸起的一根木料砸中身子。
“小人也不知道祖寬將軍如何了,外面的人已經亂了,都往城裡跑,有些人投降了。”那家丁一邊用夾板把祖大壽的腿固定,一邊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訴他。
正此時,一個千總跑了過來,說:“義父,義父,高第那狗東西叛了,帶着人搶了東羅城,如今向着威遠城去了啊。”
祖大壽聽到這個消息,不顧傷痛,翻身上馬,說:“快快集合兵馬,出城迎戰,絕對不能讓他佔了威遠城!”
作爲遼鎮老將祖大壽自然知曉威遠城的利害,這城堡雖然小,卻孤懸于山海關以東三裡之外,堵住了大軍東撤的道路,若是被搶下,山海關這些關寧軍便是插翅難飛了,那些鄉勇也就罷了,這一萬多關寧軍可是他祖大壽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日後還要靠他們在清國安身立命呢。
那千總卻說:“義父,如今已經是三面受敵,清國的援軍還在寧遠,咱們肯定是支撐不住了,義父,快隨孩兒去老龍頭,那裡還有幾艘小船,義父坐上船去寧遠吧,那裡還有二老爺和姑老爺父子,祖家還能東山再起,您若是陷在了這裡,您那十幾個子侄,可就都要寄人籬下了。”
話還未曾說完,缺口處已經是響起陣陣喊殺聲,祖大壽強行站起身子,站在廢墟上往外看去,外面的守軍已經四散而逃,幾百個身披甲冑,頭戴鐵盔,手持大刀長矛的跳蕩手,正追着數千士卒追砍,一路殺到了寧海城下,軍心盡喪,士子全無,這寧海城定然是守不住了。
那千總抓住祖可法的手,說:“可法快帶義父去坐船,這裡由我守住,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祖可法應了一聲,牽起祖大壽的馬向南跑去,上了南城牆,入眼所及皆是一片火海,而在火海之中有城牆通往海中,這段深入大海的長城被稱作老龍頭,家丁已經把船弄了過來,下了長城,祖可法想把祖大壽抱下來,發現他雙眼緊閉,臉色發紫,胸膛起伏不定,祖可法失聲說:“定然是剛纔的火箭有毒,快上船,到了寧遠纔會有大夫!”
當徐麻子率領大軍繞過一片石關的水上長城出現在遼西走廊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之後,大軍從山谷叢林之中穿行了三天,已經是人困馬乏,特別是寬邦一帶渡過六州河的時候,河水湍急加上山路難行,除了騎營的馬匹,機動步營紛紛放棄騾馬,交由輔兵看管,全都步行前進,一路疾馳到了小團山堡一帶。
這裡地勢起伏不定,是遼西比較常見的丘陵地形,一條彎曲的官道穿行於土丘之間,直達寧遠河,隔着寧遠河便能看到高聳的寧遠城,渡河偵查的夜不收傳來的消息,寧遠城已經人滿爲患,城頭的旗幟也換成了東虜兩黃旗的。
寧遠河與寧遠城一樣,是遼鎮抵擋東虜的防線,當初努爾哈赤圍困寧遠,以後大淩河之戰,錦州之戰連連發生,雖說還有錦州在前,但已經不敢野地對陣的關寧軍只依靠城堡守衛,爲保護寧遠以西的核心地盤,整條寧遠河沒有一座浮橋,只靠渡船來往,正因如此,渡口和距離渡口不到半里之地的那段可以涉水過河的石河灘就成了溝通寧遠河東西的必經之路。
“夜不收已經回來了,周圍的七八個堡子、村莊都是沒有人了,他們發現,東虜和關寧軍正押送着大量的百姓向東而去,這是要遷徙遼民了。”副將走到徐麻子身邊,把情況說了一遍。
“寧遠河以西還有多少敵人,東虜到了哪裡?”徐麻子問道,雖然沒有接到消息,山海關的關寧軍多半是敗了,沒有鬥志的關寧軍他不放在眼裡,關鍵是東虜。
“夜不收抓了兩個東虜的甲兵,濟爾哈朗面朝六州河列陣,與關寧軍共有四萬人,準備把北府軍團擋在河西,而皇太極和吳三桂則到了寧遠,卻只有不到兩萬人。”那副將繼而說道。
徐麻子拄刀而立,忽然搖搖頭,說:“如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咱陷在了東虜的包圍圈裡,濟爾哈朗的主力也被咱切斷了退路,你知道,這仗該怎麼打嗎?”
“末將不知道。”副將說道,按照計劃,這支偏師的目的是攔下要東遷的遼民,如今卻堵住了東虜主力退路,東虜必定是要拼命的。
徐麻子哈哈一笑,說:“還能怎麼打,自然是死守,看是東虜先把咱滅了,還是殿下先把濟爾哈朗擊潰。”
副將的臉色微變,沒有說話,實際上,己方是處於劣勢的,這支偏師一共三個機動步營和一個騎營,加上加強的炮隊,也不過八千餘人,要面對皇太極和濟爾哈朗的兩面夾擊,而濟爾哈朗麾下有四萬人,比剛打下山海關的北府軍團兵力還要多,又有河流可以利用,完全可以部分兵力據北府於河西,抽調精銳回身夾擊己方。
“天津一戰,十萬闖逆圍不死軍,餘彥將軍不過萬人即可禦敵,你我麾下都是北府精銳,八千餘人都是百戰老兵,若連區區數萬東虜擋不住,如何稱之爲北府主力呢?我這帥位是不是也交由余彥來做了?”徐麻子正色說道。
“末將明白了,末將自當死戰不退,絕不墮了我軍威名,請大帥指點方略。”副將躬身說道。
徐麻子招來幾個步營的將軍,依次分配任務,此次出擊,可不是固守待援那麼簡單,還需要封鎖遼民東遷的道路,所以要防守的面很廣,如今已經搗毀渡口,燒了部分渡船,但仍然要顧忌石河灘與渡口兩大要點。
雄踞於河西的小團山堡和那低矮的小團山把官道夾在中間,也是附近僅有的兩個制高點,這也是徐麻子佈設兵力可以利用的兩個點,徐麻子親率兩個步營和一半的騎營防守小團山堡,而把山丘交給了副將,除了留下三門戰防炮和兩個步營本就有的炮隊,其餘全都加強到了山丘之上,副將的主要任務就是用盡可能少的兵力保護作爲火力核心的火炮,而火炮則在山頂用火力支援小團山堡的步營。
徐麻子把三門戰防炮安置在了堡壘頂部,既可以與山頂的炮隊形成交叉火力,也可以封鎖可能從石河灘渡河的東虜,除了留下一個銃隊警戒石河灘之外,其餘的步卒全部在河西的平坦之地展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方陣,一半的銃隊佈設在四角,長矛手在銃隊之間,而其餘呆在陣列之中作爲火力核心,步營的野戰炮則加強在了正面方向。
在山丘之上,炮隊還在步卒的支援下把炮車推到山頂,第一波攻擊已經是到了,一直超過兩千人的白甲兵從西面而來,爲首正是副帥鰲拜,寧遠城上也有一股狼煙騰空而起,顯然東虜已經知道有一支軍隊繞行到了大軍後面來了。
鰲拜在官道上眺望着這支忽然就出現在側後的北府軍,在看到其多是步卒少有騎兵之後才確定後方無逾,他最擔心的就是主力出征在外,遼東老家被人掏了,如今看來,這支兵馬當是繞行山谷穿過來的,認輸不過數千之衆,雖然人數不多,但鰲拜仍然不敢掉以輕心,他回顧了大清與北府對陣的歷史,除了可怕的塹壕戰和守城戰,少數的幾次兩軍對壘多是騎兵對攻,但凡北府軍團有步營參與,大清便是甲兵也難以攻破步營的防守,眼前這個大方陣古怪的很,鰲拜從未見過,卻也不會輕視了。
以往輕視北府軍戰術或者武器的人多是死了。
正在此時,忽然炮聲響起,鰲拜本能的低下頭,卻沒有聽到呼嘯的聲音響起,再看河邊,那小團山堡上已經硝煙滾滾,但炮擊的方向卻是東面,這個時候一個漢人千總跑了過來,那千總還穿着遼鎮的衣甲,正是關寧軍派來協助鰲拜的,他道:“鰲拜將軍,那是紅夷大炮的聲音,應該是皇上發現賊軍堵住了渡口,正在河東發炮轟擊呢!”
“早知道,我們也應該帶些大炮來了,對付這種步陣,用大炮轟擊效果最好了。”鰲拜身邊一個甲喇章京說道,這人與鰲拜與幾分相似,正是鰲拜的弟弟穆裡馬。
鰲拜微微點頭,卻也是滿臉無奈,烏鎮哈超倒是有不少紅夷大炮隨軍出征,但是渡寧遠河的時候,因爲沒有浮橋只有渡船,渡船承載不住三千多斤重的紅夷大炮,只得作罷。
如今寧遠方向雖然發炮支援,卻也是乏善可陳,佈設在城頭的火炮打不了這麼遠,而拉下城的紅夷大炮因爲小團山堡和堤壩的阻隔,被擋住了射界,一時半會是支援不到了。
“鰲拜將軍,趁賊軍立足未穩,我們進攻吧。”那漢人千總建議道。
穆裡馬隨手抽了那千總一鞭子,罵道:“你個狗尼堪,是看我們兄弟死的不夠快嗎?賊軍近萬人,我們只有兩千,是讓我們送死嗎?”
鰲拜抓住穆裡馬還要逞兇的鞭子,扔到一邊:“你住嘴!他說的對,我們要展開進攻,如果不進攻,任由北府賊軍施展,等薩哈廉郡王和烏鎮哈超的援軍趕到的時候,這些傢伙就已經挖掘好了壕溝,築造好了胸牆,那個時候就很難打了!”
穆裡馬低下頭,沒有再敢說話,年前的老哈河一戰他也是參與過的,陣地塹壕戰,與北府軍對陣就是一個絞肉機,在那種地形下,白甲和阿哈沒有任何區別。
鰲拜抓過那千總,說:“穆裡馬,你和我各率五百騎兵掠陣衝擊,記着千萬不要靠的太近了,讓其不敢解散陣型即可。”
見穆裡馬去挑選人手了,鰲拜抓過那個關寧軍的千總,說:“陳千總,你覺得進攻這種步兵方陣需要什麼?”
那千總想了想,說:“沒有火炮,烏鎮哈超和大清的甲騎都不好發揮,步戰是肯定的,賊軍卻有火炮,咱們得需要盾車掩護才能靠近。”
鰲拜重重點頭:“你說的非常對,所以你立刻去通知薩哈廉郡王和孔有德將軍,讓他們把撤退中遼民手裡的板車、獨輪車都集中起來,做成盾車一道運來,等大軍到了,我們纔可以進攻。”
小團山堡四周都是平坦的地形,這片肥沃的土地上的冬小麥被人馬踩踏已經毀傷殆盡,鰲拜沒有從更容易衝鋒的官道進攻,因爲他發現官道上有石灰痕跡和小紅旗,他知道那是北府軍炮手所爲,騎隊衝過那些標定好的地方,肯定會受到重擊,而且並不寬敞的官道不容易展開兵力,而面對火器部隊,最重要的就是把隊形散開。
兩支騎兵出現在原野上的時候,步營的野戰炮已經推出了陣地,用實心彈轟擊着,硝煙不時騰起,效果卻並不明顯,東虜的甲兵分的很開,而且路線飄忽不定,很難打中,一直進入到一里之內,野戰炮換上了葡萄彈,纔開始有了戰果,雞蛋大小的葡萄彈無論打中甲兵還是戰馬,都是激射起一蓬血肉,海碗大小的傷口出現在身子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在這種傷勢下活下來。
而東虜的甲兵散的更開,鰲拜命騎兵以十人爲對,四面出擊,在百步開外用羽箭拋射,攻擊方陣四角的銃手,而銃手肅然而立,並不還擊,只有野戰炮怒吼不斷開始用潑灑霰彈。
徐麻子坐在方陣中央,閉眼假寐,騎營的將軍走過來說道:“大帥,東虜囂張,不如末將率精騎出擊,殺殺敵人的威風。”
“不需要,只是試探罷了,留着體力對付東虜的援軍吧。”徐麻子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