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後會怪我恨我或感動

想假如是最空虛的痛

爲什麼幸福都是幻夢一靠近天堂也就快醒了

也許愛情更像落葉看似飛翔卻在墜落

一張張飄落她牀邊,他真的,一遍又一遍地,寫着。

假如時光倒流我能做什麼找你沒說的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後會怪我恨我或感動

假如真可以讓時光倒流你會做什麼一樣選擇我或不抱我

假如溫柔放手你是否懂得做錯了可以再回頭

想假如是無力的寂寞

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拆線,出院的前一天,她把他趕回去。夜裡,在醫院陪她的寧夏已經睡着了,她悄悄坐起,拉開抽屜拿出住院這些時日,他寫下的成疊紙張,微弱光源下,一張又一張地讀,從最初,第一眼的“我曾經很愛、很愛一個女孩”開始,陪他走過那段悲歡歲月……

真是糟糕,她十八歲生日,我卻什麼都不能送她。

從不敢貪心地去詢問任何關於她的事,怕知道更多,會止不住渴求。

當時,我直覺地取下身上戴了六年的觀音墜子送她。那是奶奶辭世那年,最後送我的東西,說是我從一出生就坎坷多災,要讓我保平安。

我承認,我是有私心的。想讓墜子上,我殘留的溫度,熨帖在最靠近她心房的地方。

我屏住了呼吸,好怕她拒絕。

但是她沒有,她笑得嬌媚如花,要我爲她戴上。

她甚至說,她愛我。這樣的我,她不嫌棄,對我好,甚至肯愛我,讓我既感激又……感動。我想,我這一輩子做的夢加起來,都不會比這一刻更美了!

她喝醉了,在我懷中哭得好傷心,我永遠忘不掉,她哭喊着不斷追問我:“我哪裡不好?爲什麼你不要我?爲什麼……”

她沒有不好,不好的是我,我沒有足夠的條件,去擁有她給的、奢侈又美好的愛情。

看着她那張心碎的美麗容顏,水亮的眼眸凝着淚光,對她的感情沉重到無法呼吸,我甚至,沒有辦法昧着良心把“我不愛你”說出口,只能僵硬地告訴她:我以爲……我們是朋友……

我以爲,這樣對她最好,也一直如此說服自己,這樣對她最好……

靖陽很氣我。

那是當然,我那樣對待她,她應該恨的。

每次看到她和別的男孩子談笑風生,心裡好酸,好想反悔,可是,只要看見她身邊每一個人,條件都那麼好,讓我冒出頭的渴求,又狠狠壓回心靈最深處。

他們,可以說笑話,逗她粲然一笑,我不能,永遠都不能……

他們,有理想、計劃,而我,連自己的未來在哪裡都還不知道,怎麼給她未來?

對不起,靖陽,對不起,我比誰都愛你,但是,你要的幸福,我給不起。

從不知道,我和靖陽的糾纏,可以持續那麼長久,是巧合?還是刻意?我不知道。能夠和她踩在同一塊土地上,遠遠看着她,知道她過得好,那樣就夠了。

她常和朋友到店裡來吃東西,有男生,也有女生,男孩子居多,這表示,和我一樣知道她有多好的人很多,她應該可以由這當中,找到一個最好、最適合她的。

只是有時候,讓她看見我工作的情形,她會擺很臭的臉色給我看,叫我乾脆辭掉算了,幹嗎做得那麼沒尊嚴。

其實不是的,別人怎麼對待我,我並不會去在乎,我只是在這裡,等待她偶然的到訪,在那些大小事件下,她不着痕跡的維護,早抵過小小的屈辱。

靖陽,我多慶幸遇上了你,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誰會心疼我、真心對我好,那也只剩你了,我要你知道,你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你不幸福,我會無法原諒自己……

她一張又一張,無法停止地看着,直到寧夏被吵醒,她才驚覺自己已經痛哭失聲。

這些事情,爲什麼要這麼晚才告訴她?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接受他給的愛情了……

“幹嗎這樣啊?這是你一直渴望的,現在如願了,想愛就去愛啊,想那麼多幹嗎?”寧夏咕噥着,抽了張面紙遞去。

“你不懂,我沒臉見他……”她哽咽着,任淚泛流。

他的愛情,太純淨,她滿目瘡痍的心,要不起。

隔天,張佑軒還是一大早就趕到醫院來,接她出院。他輕輕撥開她額前的劉海,那裡有一道淺淺的疤痕,看來是消不掉了,雖然有劉海遮着,但是靖陽那麼愛漂亮,不曉得會不會在意。

別在意,不會很明顯,你看起來還是很漂亮的。

她避開碰觸,冷着臉,對他的手語始終不予響應。

身、心,都存在着不堪的烙印,不可能不在意的。

走出醫院,她淡淡地說:“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會回去。”

可是……

她拿出他在醫院這幾天所寫的東西。“我全都看完了,你的意思,我懂,這樣就夠了。算我拜託你,到此爲止,好不好?”

他定定注視着她。

不要。就只有這個,我不會聽你的話,你只是在逃避而已,不是真心要我走開。我已經錯過一次了,不想再錯第二次。我想保護你的決心,不會再因任何事而動搖。

“我不需要你保護,你聽不懂嗎?我一個人,也會過得很好,你走開!”

不要。

任憑她如何推開他,他就是紋絲不動。

趕不走他,她挫敗地脫口說:“你到底想怎樣?當初是你硬把我推到別人懷中的,如果不是你不夠勇敢,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既然都不要我了,那就走得徹底一點,你以爲寫這些東西就能改變什麼?”成疊的紙張往他身上丟去,張張散落開來,隨風吹了滿地。

她蹲在地上,崩潰地哭泣,“我不需要你的贖罪,面對你,只會讓我更難堪,我沒有辦法克服心理障礙,沒有辦法面對你,只要看到你,就會讓我想起那段屈辱的記憶,如果你真的爲我好,拜託你,離我遠一點……”

他訝然。不曾想過,她心裡承受着這麼大的壓力。

他蹲在她身旁,想將她攬進懷中,卻被她推開。別這樣,靖陽。不管你發生過什麼事,我都不在乎……

“是嗎?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曾經被人玩弄感情?不在乎我懷孕過、流產過?不在乎我像破鞋一樣被人扔棄?不在乎自己撿了別人不要的破鞋?可是我在乎!你總是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可是我沒有辦法忘掉這些事,沒有辦法揹着這樣的過去,和你在一起!”

不是的,你一直都很美好!

他心好痛,聽她用最羞辱的言詞糟蹋自己,他難過得眼眶刺痛,陪着她掉淚。

不要這樣傷害自己好不好?那些事不是你的錯,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珍貴的,從來都沒有改變過。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打擊很大,如果我真的介意什麼,那只是希望快點撫平你心上的傷,找回昔日那個驕傲又自信的何靖陽。

“我沒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她太驕傲、太好強、太……愛他。她沒有辦法,讓他去接納那些屈辱。

他擡手想表示什麼,最後還是化成無聲的嘆息,彎身一一撿拾四處散落的紙張,有些,被風吹得好遠好遠,卻沒有辦法,連同那些悲悽酸楚,一併吹遠。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真正驚醒她的,是前頭的嘈雜聲。

“一羣人圍在那裡幹嗎?”

“好像是有個男的在撿東西沒看路,被車子撞到了。”

“是哦?好可憐哦。”

“對呀,聽說他很年輕耶!”

她擡起頭,驚跳起來,抓住那個走過她面前的路人,“你剛剛說什麼?哪裡發生車禍?”

女孩指了指後方的馬路,“我剛剛從那裡過來,那裡發生車禍,聽說蠻嚴重的,被撞到的路人應該活不成了。”

腦袋一陣昏眩,她四處張望,數分鐘前還在她身邊固執守護的身影,不見了!

“佑軒?”她揚聲大喊,得不到響應,他如果聽到,絕對不會不理她的叫喚。“佑軒!”她懼駭地大喊,什麼也無法去想,拔腿往前衝。

車禍現場,擠滿了圍觀的人羣,她淚水掉得看不清視線,拼死地撥開羣衆,泣喊——“滾開,他是我男朋友!”

有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發了狂地正要揮開——看清那雙手的主人,她愣住,忘了動作,淚凝在眼眶。

我在這裡,靖陽。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手語……他在這裡?他在這裡!那個人不是他……

鬆懈下來,她重重撲向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他嚎啕大哭,像要哭幹全身的水分,以眼淚宣泄狂悲狂喜。

不要哭,不要哭……

一下又一下溫柔的輕拍,似在輕聲給予安撫與承諾:我會陪着你,永遠,永遠。

直到她哭聲漸歇,他輕輕拉開她,擦乾她滿臉的淚水,由着她怔愣地凝視。

“我以爲、以爲你……”

你以爲,那個人是我?

她不語,剛被強力重擊的心臟還沒回歸定位。

他彎身,拾起腳邊一張紙,放到她手中。

假如時光倒流我能做什麼找你沒說的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後會怪我恨我或感動

假如真可以讓時光倒流你會做什麼一樣選擇我或不抱我

假如溫柔放手你是否懂得做錯了可以再回頭

想假如是無力的寂寞

這是他那幾天寫的,他說,無法唱給她聽,只能用寫的。

寫了近百張,就好像,在她耳邊低喃淺唱了近百遍,這是他的溫柔,無聲的溫柔。

你還不懂嗎?靖陽?不是任何時候,都能說假如,有些事一旦錯過,就是永恆的遺憾了。這樣的錯誤,我犯過一次,所以我能懂你逃避的心情。

幸好,我還有機會回頭,難道,你要再重複一次我曾經犯過的錯嗎?萬一今天躺在那裡的人是我,你所有的堅持,就都沒意義了。

我們沒有太多機會說假如,再錯過這一次,我怕,真的會永遠失去擁抱你的權利。

她握緊了紙張,低頭讀着,又擡眼看他。

“我懂。佑軒,我懂你的意思,但是現在,我真的沒有辦法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心無芥蒂地和你在一起……”

他沉默,凝視着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說:“對不起,佑軒,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有你那樣地包容我,我會忘記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不再有任何疙瘩地和你重新開始,我知道我一定可以。所以,請你等我,好嗎?”

他輕輕笑了。

好,我等你。

等她,也等他們全新的未來。

伸出手,等待她軟嫩小手將空虛的掌心填滿,他收攏,握牢。

這一次,他不會再輕易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