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幾個大舅子酒量好,還算清醒,見得雲二嬸模樣,又聽錢黑炭如此說,就猜得他是醉眼看過了人,就拉了他起來道,“你看看,你認錯人了吧。”
說完又喊雲二嬸,“你這婆子是誰家的?俺們妹夫認錯了,你也該說一聲。”
雲二嬸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待得錢黑炭好似清醒一些了,就上前道,“可心爹,你多日未去家裡看看可心了,本想趁着日頭好,抱他來給你看看,哪想到你家裡在擺酒宴招待新親啊。可憐我們可心,才兩個月,不能跟她爹爹說句‘恭喜’!”
錢黑炭羞愧的臉色漲紅,他這些時日忙着結親,一是忙碌,二是見到女兒心裡有愧,這般託下來,倒真把這個女兒忘了,此時聽得雲二嬸這般說,連忙說道,“二嬸坐下喝杯酒吧,可心平日多承您照料了。”
雲二嬸卻搖頭,“這屋裡酒氣太重,對孩子不好,我還是抱可心回去吧。不過,你娶親可是定了日子了?”
錢黑炭不知她是何意,就道,“定了,就在六日後。”
“哦,那我就跟大夥兒說一聲,娶填房在下午拜堂,正好作坊裡也都歇工了,大夥兒都惦記着來喝喜酒呢。”
劉家衆人的臉都黑了,他們原本就沒有做填房的自覺,如今讓雲二嬸一句下午拜堂,釘死在填房上,他們可是不樂意,其中一個劉家叔叔輩的,就開口道,“這位老嫂子,我們劉錢兩家,都不是富貴的,誰家都有一攤子活計要做,上午送了七娘來拜堂,早吃完飯回去也能下田忙上兩個時辰,若是在下午,可就白耗一日功夫了。”
“就是,就是。”旁邊幾人也連聲附和,雲二嬸卻是撇嘴,“這幾位老兄弟,家裡都沒有子女,婚嫁的規矩怎麼都忘了,髮妻是上午娶進門,填房是下午拜堂,整個武國都這般,怎麼到了咱們這裡就破了。”
劉家幾人被堵了嘴,一時哽在那裡,雲二嬸也不再理會他們,又衝着錢黑炭說了句,“里正那裡都說好了,七月十四開祠堂獻供品的時候,把可心娘和可心的名字都名冊上,到時候你還得多備一份兒供品。”
說完,不等錢黑炭應聲就抱着孩子又走了,錢黑炭小跑着送了她回來,見得劉家衆人臉色不好,也是尷尬,他當初本就說是填房,可是沒撒謊啊,但是這話又不好說,只得唯唯諾諾站在一旁,劉家幾兄弟和長輩們,互相一使眼色,齊齊扔下酒杯甩了袖子就走。
錢黑炭着了慌,跟在身後一迭聲的賠罪,末了到底請他們上了馬車,又送回了東山坳。
翠蘭和兩個媳婦子幫忙拾掇酒桌兒,都是搖頭嘆氣,就錢黑炭這般模樣,娶了媳婦兒來家還怎麼硬起腰板兒。
翠蘭也道,“可心娘怕是最清楚可心爹的脾氣,所以,那時候才硬挺到老闆娘回來,老闆娘又心善又精明,就算可心有了後孃,也不會讓可心吃虧就是了。”
“可不是,當孃的啊,真是替孩子思慮周全了。”
三人忙碌完了,也不等錢黑炭回來,就各自散去了。
晚上衆人又去雲家看可心時,聽得雲二嬸把這事兒一說,都挑起大拇指讚道,“二嬸真是威風!”
瑞雪也笑道,“二嬸敲打的好!”
雲二嬸驕傲的擡了下巴,裝出得意洋洋的模樣,道,“咱年輕時也是吵架的好手,把他們氣個半死,還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兒。”
衆人哈哈笑起來,張嫂子就道,“只瞧這劉家人品,那七娘就不是個性情好的。以後嫁過來,可心爹爹怕是有氣受了,若是因爲今日這事,悔婚了,對可心爹爹來說,也是件好事。”
翠娘卻搖頭,“我瞧着可心爹這幾日臉上笑就沒斷過,心裡怕是極喜那七娘的,若是劉家悔婚,他不得恨咱們一輩子啊。”
衆人其實心裡也都明鏡似的,不過說笑罷了,於是嘆氣不語,又坐了片刻,各抱了抱可心,也就散了。
第二日張大河在錢黑炭口裡探得了消息,告訴自家媳婦,衆人晚間才知道,那劉家昨日惱怒,揚言悔婚,錢黑炭不肯,給丈人丈母下了跪,保證劉七娘雖是填房,但卻當髮妻一般待,將來她生了兒子,家財都歸兒子。另外,又多添了二兩銀的聘金,這纔打點的劉家上下都歡喜了。
一衆女子們聽了,差點沒氣炸了肺子,都道這錢黑炭被劉家下了迷魂藥了,怎麼就非那七娘不可了,這是什麼人家啊,如此貪財,以後娶了他家的女兒回來,怕是不得安寧了。
張大河和高福全等人,倒是沒有替錢嫂子鳴不平的意思,不過見錢黑炭如此低三下四,也有些瞧不起,覺得他失了男子的骨氣,所以,錢黑炭開口借銀錢時,都沒有答應。
錢黑炭無法,只得去求了趙豐年,預知了倆月的工錢,這事兒纔算掀過去。
瑞雪晚上躺在炕上睡不着,也在琢磨,錢黑炭許是對那劉七娘一見鍾情了吧,就是不知那劉七娘是何模樣?
她這個疑問未曾在心裡留存多久,不過五日後的下午,錢家擺了八桌兒酒宴,招待一衆鄉親和送親的孃家客。
劉七娘下了馬車,同錢黑炭拜了堂,坐在裡間的炕上。農家本來就沒有太多規矩講究,又是個填房,衆人就鬧着要錢黑炭先揭了蓋頭,讓大夥兒瞧瞧新娘子是何模樣?
錢黑炭卻不過情面,就揭了蓋頭,於是這幾日時常出現在村人閒話兒裡的新媳婦就露了真容,不過是普通的長相,眉眼間也不見如何秀麗,膚色還偏黑,此時她臉上上了妝,被衆人看得嬌羞,低頭一笑,還算有些顏色,但是卸了妝,恐怕就是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女,比之先前錢嫂子的模樣可是差得遠了,衆人都有些失望,胡亂讚了兩句,也就散了。
瑞雪聽得翠娘幾人說,不過一笑也就算了。沒想到第二日一早吃過飯,瑞雪正在覈算家裡的日用賬,就聽英子跑來稟報,說是錢黑炭領着新媳婦兒上門來拜見了。
瑞雪聽了就是一愣,成親第二日不是拜公婆嗎,他們夫妻怎麼跑自家來了,正巧趙豐年進來,猜到她必是又犯了迷糊,就道,“成親新人,先拜公婆,有主家的還要給主家見禮,但錢管事只是咱們作坊的僱工,如此倒是客套的過了。”
瑞雪挑眉,同趙豐年坐在主位上,不過一會兒翠娘就引着錢黑炭和一個一身紅衫的小媳婦兒進來了,遠見着那女子身形還算苗條,到得近前一看,眉眼倒真是同衆人說的一般,很是普通,粉擦的很厚,胭脂、脣紅,樣樣都沒少往臉上招呼,生生畫出了三分美貌,猛然一看也過得去,細看就不敢恭維了。
錢黑炭夫妻上前行裡禮,口稱,“給先生和老闆娘請安。”
趙豐年笑道,“請坐,喝茶吧,你們夫妻不必如此客套。”
錢黑炭嘿嘿一笑,剛要說話,猛然想起老闆娘在一旁,立刻就收了笑,恭敬道,“多虧先生和老伴娘提攜,我纔能有今日。七娘知禮,一定要同我來給主家行禮。”
這就誇讚上了?瑞雪心下冷笑,低頭喝茶,目光卻沒離了劉七娘的身上,劉七娘臉上笑得羞澀,起是那眼珠子滴溜亂轉,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把屋裡擺設兒都打量了個遍,明顯有些失望的又垂了頭,不知心裡再打這什麼主意,扭着帕子不吭聲。
瑞雪冷笑更甚,想起錢嫂子溫柔的模樣,更覺這劉七娘差得遠了,於是,隨便閒話兒幾句,就喊了翠娘去庫房拿了盒點心,就打發他們下去了。
趙豐年也是搖頭,道,“這女子比可心娘實是差了許多。”說完,囑咐彩雲彩月一會兒再熬一碗紅棗粥給瑞雪當點心,也就去前院忙了。
錢黑炭夫妻出了大門,沒走出十丈遠,劉七娘臉上就見了惱怒之色,問道,“你不是說,趙家這老闆娘最是大方,但凡與她相近的女子都要給根銀簪子的嗎?你怎麼說也是作坊裡的管事,我一過門就來拜見,她怎麼這般不待見,連句話都沒說,只一盒子點心就把咱們打發了?”
“沒有,沒有。”錢黑炭連忙賠小心,哄着新媳婦兒,“老闆娘還沒跟你常相處,等以後熟了就好了。家裡還有根銀簪子,你先戴着,以後我賺了銀錢給你再買新的,可好?”
“先前的?”劉七娘皺了眉頭,“可是你先前那死鬼婆娘的,多晦氣啊,我不要!”
錢黑炭聽得“死鬼婆娘”幾字,心裡有些不舒服,就道,“別這麼說,她是個好女子,就是沒福氣…”
“啊,你這是在責罵我,你心裡是不是還想着她呢,那你想着她過日子就好,何苦娶了我回來?昨晚還騙我說,以後都聽我的,你都不記得她啥摸樣了,今日就變了卦,你可是覺得我劉七娘好欺負?我要回孃家,我不嫁了…”昨日的嬌羞哪裡還留的半分,劉七娘是徹底露出了本性,哭鬧了一路,惹得錢黑炭跟着陪着不是,到底回家把那舊簪子送進城當了,又添了幾百錢換了個新的回來。
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村裡好事兒的婆娘多的事,錢家新媳婦唱的這齣戲,很快就被看在眼裡的人,傳得滿村皆知,私底下無不搖頭,錢家這門親怕是結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