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的下午,雲二嬸婆媳抱了孩子來走動,正好村裡幾家收了節禮的,也拿了些野物來回禮,小媳婦兒和嬸子們都陪了瑞雪坐在院子裡的桂樹下閒話兒,說起月餅,都是讚不絕口,又瞧着那烤箱古怪的緊,紛紛圍上去觀瞧,英子難得逗趣一次,見得一個小媳婦兒伸手小心翼翼要去摸那烤箱門兒,就嚇唬她道,“哎呀,燙啊!”
那小媳婦兒嚇得立時縮了手,甩個不停,好似真被燙到了一般,把趙家衆人笑得肚子疼,那小媳婦兒才明白過來,又惱又羞,直抓着英子的袖子喊着,“劉嫂子欺負我。”
這小媳婦叫大梅,是前兩月剛嫁進村裡來的,爲人性子爽快、開朗,很得大夥喜愛,瑞雪見得盤子裡的月餅沒剩下幾塊,不夠每人都分一塊吃,大夥兒就都是隻看着,沒人動手,索性要彩雲去竈間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餡料兒。
彩月聽得夫人好似有再烤月餅的打算,不等姐姐去,就高聲應着先跑了去,很快回來,稟報道,“夫人,竈間裡還有一大碗豆沙,半碗五仁兒。”
瑞雪笑瞪了她一眼,“你這丫頭,沒吃夠豆沙月餅吧,笑得嘴角都要裂開了。”
彩月笑嘻嘻道,“夫人最疼我們啊。”
瑞雪就道,“去吧,把兩樣餡兒料都做了,正好也給大夥兒看個新鮮。”
彩雲彩月應了,英子也跟過去幫忙,衆人都是大喜,紛紛說着今日要開眼界了。
就這樣,大夥兒一邊喝着茶說着村裡的趣事,一邊抻着脖子往那竈間裡張望。好不容易,英子端了大鐵盤出來,上面放了四十八個月餅坯子。
大梅眼疾手快的幫忙開了烤箱門,英子笑呵呵把鐵盤放進去,固定好,這才關了門,招呼着她一起幫忙燒火,四個竈眼兒同時亮了起來,也很是壯觀,配上中間那大鐵箱,別提多古怪了,衆人都新奇得上前,幫着遞個柴火之類,不到半會兒就薰得臉色通紅。
瑞雪在樹下最平坦的地方鋪了油氈,油氈上又鋪了厚毯子,讓鐵蛋和可心兩個坐在上面玩耍,兩個孩子吃得好,又照料的精心,都是圓嘟嘟,胖乎乎的,很是可愛。
瑞雪壞心的把他們手裡的布老虎拿到極遠的地方,兩個孩子還不會爬,就着急的皺着小眉頭要哭,等她趕忙把布老虎拿回來,他們立時又笑得咯咯有聲,瑞雪想着再過幾月,自己的孩子也會這般,嘴角的笑就怎麼也收不起來。
很快,那烤箱就在衆人的期盼中,慢慢溢出了濃香,惹得衆女更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英子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就撤了火,然後開了烤箱,待把鐵盤抽出來,金黃色的月餅,一個個排得整整齊齊,衆人忍不住都拍起手來,這種親眼看着美味點心出爐,當真比吃着還歡喜。
瑞雪喚彩月拿了幾個白色大瓷盤,把月餅撿出來放上去,請衆人嚐鮮,衆人互相看看,都是一副極想吃,但又有些害羞的模樣。
雲二嬸是熟識的,知道瑞雪最是大方不過,就笑道,“咦,你們都不吃,那我可不客氣了,吃剩下,我就都拿家去。”
衆人哈哈笑起來,都是不再拘束,上點兒年紀的就挑了那豆沙餡兒的,綿軟甜香,小媳婦兒們則都拿了五仁餡兒的,外皮軟糯,裡面的餡兒料又香又酥,各個都吃得極是歡喜。
瑞雪瞧着大夥兒吃得香甜,也有了胃口,吃了半塊豆沙…
初秋的風,少了夏日的熱度,多了絲絲的涼爽之意,后街口的大青石上,坐了兩個老婆子在納鞋底,一針一線,說着閒話兒,偶爾嗅得那遠處的院子裡傳來的香氣,其中一個就難掩得意的說道,“老嫂子,你昨日吃到趙娘子烤的那點心了嗎,叫什麼月亮餅。我兒給我拿了兩塊來,我和老頭子分吃了,真是一輩子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
另一個老婆子挑挑眉頭,暗想這高家老妹子就是喜好顯擺,也不看看俺家兒子在哪做工,作坊裡的人,分什麼吃食不比別人多,她心裡腹誹,嘴上卻還是憨厚笑道,“妹子有口福啊,我兒也給送了四塊來,我沒捨得吃,給孫子們分了,不過,那大魚我可是燉了,味道真香啊,我兒說是城裡酒樓的掌櫃給趙家送來的節禮,早晨送到時,還活蹦亂跳的呢。人家趙先生趙娘子可是慷慨寬厚的,都發給他們拿回來了。”
先前那老婆子聽得她輕飄飄幾句話,就壓了自己一頭,還要再想一事,找找臉面,正自琢磨着,就見遠處風塵僕僕趕來兩匹快馬,馬上兩個男子,年紀都不大,也就是十七八歲左右,灰衣灰褲,顯見是奴僕打扮,但是長相神色,卻又帶着些精明之氣,當先那人身形高瘦,跳下馬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就上前拱手行禮問道,“嬸子,請問,做豆腐的趙家作坊,是不是在這村子?”
老婆子眨眨眼睛,瞧着他們好似不像壞人,倒像是遠方趕路投奔來的,就道,“是在我們村子裡。”
那人臉上立刻就露了喜色,剛纔一路到村裡都沒見得有人影兒,總算碰到兩個嬸子,還真問對人了,他還要再問趙傢俱體在何處,那馬上的矮胖之人,已經急了,高聲問道,“大嬸兒,那趙家掌櫃的名諱,是不是趙豐年?”
兩個老婆子對視一眼,都是搖頭,“不是啊,我家小孫子說,趙先生的名諱是什麼,趙…嗯,趙潤之。”
兩個男子的臉色立刻從歡喜轉爲了沮喪惱怒,那矮胖的就怒道,“難道是劉家兄弟說謊了?”
高瘦男子穩重一些,皺眉道,“左右也是來了,上門親眼見見吧。”
他說完,又向兩個老婆子問了趙家的位置,然後道謝,上馬急奔而去。
兩個老婆子立時臉上都是一片興奮之色,頭對頭湊在一處,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趙家大門前,雲小六正揮了大掃把,哼着小曲在掃地,昨日他去相媳婦兒,那是相當滿意,人家閨女長得水靈,看着脾氣又溫和,以後娶到家來,小日子一定很是美滿。
他想得正是歡喜,冷不防兩匹高頭大馬狂奔而過,帶起的樹葉和灰塵,颳了他一臉,他呸呸兩口吐出嘴裡的灰土,擡眼一看,那馬上跳下兩人,正看着自家宅門發愣。
他趕忙跑過去,喊道,“哎,我說你們是什麼人,到我們府上有什麼事?”
兩個男子本來猶疑不定是否要進門拜訪,生怕裡面的人不是他們要尋找的主子,但是,不進去看看又怕錯過,心裡正是忐忑的時候,聽得雲小六問話,又見他身上穿着利落的短打衣褲,就以爲是這府裡的小廝,於是伸手拿了一把銅錢直接塞到了雲小六手裡,低聲問道,“這位小哥兒,你是這府裡的人吧?”
“啊。”雲小六不知這兩人爲何一見面就給他銅錢,怔愣着應了一聲。
那高瘦漢子就笑道,“勞煩小哥兒問件事兒,我們兄弟在找一個很重要的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不是你們府裡的趙先生,就想先問問,你們這趙先生,可是二十二三歲年紀,身形傾長,面相俊朗,平日裡有些清冷,不喜多言…”
雲小六越聽越覺,自家掌櫃真是同他們說的一般無二,再打量兩人好似遠路兒來的模樣,不知怎麼就與前些日子那幾十候府貴客,等同在了一處,他立時把手裡的銅錢塞了回去,冷聲問道,“你們到底是何人?找我們掌櫃的有何事?我們趙家可是…”
結果兩個男子一聽他這話,連半個字都沒回,撒腿就往院裡跑,一邊跑一邊喊着,“少爺,少爺,我們是風調雨順啊,少爺,求你出來見我們一面啊…”
雲小六臉色氣得鐵青,哪有這樣放肆的人,不經通報就直接闖進人家院子了,他也顧不得理會那兩匹馬了,隨後就攆了進去,那兩人正停在院子正中,邊喊邊四處觀望,他上前就抓了他們的手臂,還沒等喊人來幫忙,就聽得賬房門“吱呀”一聲,自家掌櫃一臉驚疑的走了出來。
那兩個男子立刻甩開了他,大步上前,噗通就跪下了,痛哭失聲,“少爺啊,少爺,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少爺,老天開眼啊,少爺…”
兩人邊哭邊磕頭,極是用力,仿似要把這些時日的擔憂都發泄出去一般,額頭磕在青石板上,咚咚作響,不到幾下,就見了血跡。
趙豐年也是眼圈兒微紅,上前一把就拉起了他們,挨個用力拍了拍肩膀,想要說什麼,又好似全堵在了喉嚨,最後只剩一聲長嘆,扭頭望向小六,低聲道,“去後院稟報夫人一聲,讓她別擔心,是自己人\
雲小六愣愣的點了點頭,眼見着自家掌櫃拉着那兩人進了賬房,就撒腿往後院跑去,瑞雪本來在午睡,突然聽得前院這般動靜,也是有些驚到了,麻利的爬起來,詢問一旁守着她做針線的老嬤嬤,“嬤嬤,出什麼事了?”
老嬤嬤也是疑惑,剛要喚了彩雲去前面探看,就聽得門外雲小六在喊道,“夫人可是醒了?”
瑞雪立刻應道“醒了,前院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