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躺在了山坡的草地上。早晨的陽光柔和又溫暖,草地正綠,鳥聲嘀鳴,一切看起來是那麼舒服,就這樣躺在草地上吧,爲什麼還要去爲這個那個偉大的理想奔波?可他明白,這種心情很快就會過去,一個亡靈不能久曬於陽光下,一個人的生命也無法久沉於安逸。
“那個老牧師給我看得是真的麼?當我終於有機會觸摸自己的夢想,卻發現它是如此的與想象不同。”“痛苦是你的力量。”在那個老牧師第二次給他展示的夢境中,這句話迴響着。
難道我還不夠痛苦嗎?亡靈這樣想着。
“我不肯背棄自己的信條,還想以一個亡靈的身軀做一個真正的騎士,我格守的騎士信條卻讓我成不了聖騎士,我的力量在哪裡呢?我如何去拯救雲迪呢。我應該永遠的逃離人羣,隱匿於黑暗中麼?”這些問題逼的康德腦袋都要裂開了。
彷彿正反兩派神靈全涌到了可憐的康德腦中交戰,一陣天翻地覆鼓樂交加,當他努力趕走這些傢伙,睜開眼發現裡德站在自己面前。
“命中註定的聖騎士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你們都離開我吧,我要獨自去一個地方。”“嘿,你想甩開我們?你或許又是獨自得到了什麼秘密寶藏的消息。”“呵呵,是的,是寶藏。但是那個地方,活人沒有辦法進入。”“難道你要去……”“是的,我要去地下城。”……那一年,無數銀月光華旗在大陸各處樹了起來,各國的騎士帶着怒氣回國後,都成立了自己銀月光華軍,並順利的得到了國王的封號。忽然之間,若星漢天空下奔馳起上百個聖騎士來。
“他們都在污辱這個旗號!”依亞王阿依古發着怒,“他們甚至連天主也不信。依亞王朝纔是禮天教的正統所在。其他諸國沒有權利策封聖騎士,阿華依,去打敗他們,讓他們明白,誰的軍隊纔是真正的聖騎士武裝!”……傑米拉達躺在擔架上被送回了多斯維亞,當他能下地後,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來他的忠誠舊部和兄弟,建成起一支征討軍,向欺騙他並令他蒙羞的依亞興師問罪。
終年打獵爲生的多斯維亞人以善戰聞名,他們是“山上的飛鳥,馬上的疾風”。神箭手之多,全大陸沒有國家能比。這支獵人軍驅着山地狼,頭上盤旋着獵鷹,雖然他們只有三千人,但也很快攻入了依亞的邊境,在橫掃過邊境數十個鎮後,依亞的邊境軍只要一看見天上有飛鷹出現,就開始奔逃了。
當聽到西北多維斯亞人勝利的消息,東北的阿吉亞,南部的亞加斯,還有亞加斯的一貫盟國華拉,路拉,古拉,都開始向老對頭依亞進軍,揚言要教訓阿依古代天主說話的無禮,把自封的假冒的聖騎士拉下馬活活拖死。
在魔族涌出大地之前,人族王國之間的戰爭先開始了,後來人們把這稱爲:“聖騎士戰爭”。
……在依亞腹地山圍中的一個小村裡,平靜安寧。山坡上走着羊羣,婦女在木棚上掛着晾曬的皮具,男人們搗着造屋用的泥坯。一匹快馬的突然奔開嚇了全村一跳,這可是不常有的可以記入村志的大事,騎兵也停也不屑停下,把一羊皮紙卷丟在村口,就這樣趕去下一站了。
人們全部圍了過來低頭看着這紙卷,彷彿它是從天外來的。
當一個稍認字的艱難半猜半讀出了它的內容後,發覺不是城裡戲劇佈告的村民們一聲哄失望散去了。戰爭那是個什麼東西呢?能比要趕快晾出去的被子還重要?黃沙吹過,地上的紙卷無奈的伸腰打着滾。這時有一隻手把它撿了起來。
……那裹着長袍的人把紙卷按在了胸前,彷彿拍風熄了他未泯滅的志願。
“看吶,是那個從來不脫袍子不洗澡的怪人呢。”村人們又找到了關注的目標。
“我知道,它是會變魔術的人,上次我親眼看見他在林子深處變出了一條九頭蛇,還和它說話呢。”“都別胡說了,離那個怪人遠點……”母親們把孩童拉走。
……“地下城的入口究竟在哪兒呢?”康德嘆息着。
不願喚醒體內的魔王,康德只有自己獨自尋找入口。在那些史上曾記載魔人涌出過的地域。可是目前爲止,一無所獲。
可是就在這時,喊聲從村莊外傳來了。
“魔人!魔人出現了!”康德感到心中象一面重鼓猛擊了一下,那體內的魔王意志立刻醒來了,自己的身體象是在狂風中不能自控。
村民們驚慌起來,婦女們拉着孩童們躲入家中,男人們拿起了木棍鐵器,衝向村外。
康德也緊裹着袍子,跟着他們衝出去。他不知道這是自己想見到魔人們,還是他體內的魔王。
然而在村外幾裡外的森林邊,小心翼翼準備隨時轉身就跑的村民們看到的不是鐵甲森森的魔軍,而是十幾個和他們一樣驚恐的異族平民。他們之間也有老人,幼童,衣衫殘破,只有紅色的眼眸顯示着與對面人羣的不同。
兩個驟然相遇的種族就這樣不安的對峙着,直到夜晚降臨,人族軍隊的趕來。
當士兵們企圖接近魔人時,他們中有人發出了威脅的喊喝,揮舞起武器,把士兵們逼開了去。康德看見有士兵請示了軍官些什麼,然後走向隊伍,命令弓箭手上前。
“那並不是軍隊……”康德驚訝的想,他看見第一次發射開始了,幾個外圍的魔人倒在地上,其餘的人驚慌的向森林中跑去,康德聽見了孩子驚慌的哭泣聲。
軍官大聲喊了句什麼,聚集的人羣發出歡呼,向林中追去。
不,康德想,這會陷入一場愚蠢的殺戳。他也拖着腐朽的身軀跟隨着人羣奔向林子。
可他走得太慢了,他的腿已經不能有力的跑動,他開始後悔當初沒有讓莫臥兒給自己換一副什麼鹿怪或豹人的身體。當他走入暗黑的森林,向着喊聲密集中走去,走到時發現已經又有幾個魔人被圍住了,多是女人與老弱,士兵們用槍逼刺着他們,有人點起火把,正準備把他們作爲魔怪燒死。
康德極力奔跑着,用盡力氣撞進了人羣:“住手!你們不能在未宣佈他們的罪行前就殺死他們。”“罪行?”有軍官笑起來,“對於魔族還需要審判嗎?生爲異族,就是他們一出生就背上的罪行了。”“滾開!”“他也是魔族的一份子嘛!”“連他一起燒死。”瘋狂的人羣發出罵聲。
“對不起。”康德深吸了一口氣,“你們還做不到。”九頭蛇卡夫娜象是早就忍耐不住似的從他的身後竄了出來,這段日子裡她化成蛇紋附在康德的破袍子上覺得自己也快發黴了。
“邪惡的法師!”士兵的農夫們驚喊着逃奔而去。
“我真沒想到我還要藉助黑暗的力量來做好事。”康德嘆息着說。
“是啊,你就是一隻噴着黑墨水的好心章魚,我有時真沒法理解你那些信條。”莫臥兒說。
康德回過頭來望着那些魔人們:“我相信你們不是士兵,來到地面上也不是爲了殺戳,你們能否告訴我,你們爲何走出地面……你們又是從哪裡出來的?”“頭兒……你什麼時候會說魔族的語言了?”莫臥兒驚訝的說。
康德才發現自己正說着異族的發音,驚訝後他想到這是體內魔王靈魂正與他的靈魂融合的緣故,也許他離地下城越近,這融合就越不可阻擋,但他必須冒險。
“你也是依德爾人?”有魔人問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全族從地下國度大遷移的消息?我們是分散逃出的村民,而坎圖斯蒂的數百萬人將在軍隊的護衛下集中進行遠征。真希望他們能平安的看到陽光。”“地面上並不安全,你們爲什麼要出來?”“因爲亡靈族想控制整個地下國度,它們的本質使它們要毀掉所有有血肉的東西,我們無法在呆在地下了,我們要重返故鄉。”“故鄉?”“就是精靈之森背後無邊的遼雷草原。當年我族的發源地,在和斯昂族爭奪中部平原失敗後,我們就和故土隔開了,直到被驅入地下,已經數百年了。”“可是我現在需要去地下城,有人能告訴我入口麼?”“你瘋了,亡靈族遍佈整個地下,見人就殺。而且,如果你不熟悉道路,很快就會迷失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的。你爲什麼要去那裡?”“因爲……一個渺茫的希望,但我的人生也只因爲這個希望纔有意義,不然我已經不知活下去還有什麼理由。”“是什麼事?你要找一個人麼?”“是的,一個人,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我明白了,”那個魔人說,“但是我該是要告訴你,回到地下就是送死。所有的人都在逃出來,那裡很快就要變成亡靈族的世界了。它們不會思考,只會瘋狂的殺死它們所遇見的一切活物。”可是我不是活物……康德想。他苦笑着說:“你們不必擔心,難道真得沒有人願意給我指引道路嗎?”“我帶你去!”忽然一個少女的聲音說,“我可以一直帶你回到地下城。”“你瘋了,百亞!”有人扯着那個少女。
百亞?康德望着那少女呆住了。
…………那雙銀色的軟靴,月光下初見的修長身影,漂亮的笑容,死在他懷裡的女孩。十年後她是他的忠誠部屬,爲了他而死在冰河的地下河邊。
這是宿命嗎?……“爲什麼?爲什麼是你?”“因爲我也和你一樣,沒什麼可怕的了。這些日子我一直逃亡,我失去了我的父母,朋友……終於來到了地面,可是這不過是另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我受夠了,我不想就這樣象獵物一樣被斯昂人殺,被亡靈族殺,正如你說的,人需要活下去的理由,我的理由就是我願幫助你,這也是我的生命所唯一還有意義的事了。”“不,那太危險,我不能讓你去冒險。”“所以你就把我留在地面上?這裡和地下有什麼區別?我對這裡更加害怕,到處就是沒有見過的奇異事物,樹木看起來象怪物,隨時會遇上奇怪的蟲獸,還有世仇的異族……既然都是要死,我寧願死在我出生長大的地方。”“百亞!我答應你的父親要照顧你……”一位年長的人說。
“不,坎蒂爾叔叔,你做不到,也許只有這個人,才能保護我,不知爲什麼,我相信他,願意幫助他。”女孩髒髒的臉上卻有着一雙倔強的雙眼。
康德嘆息了一聲,命運是一個環,他卻沒有拒絕套上它的理由。沒有百亞,他也許永遠也無法到達地下城,更不用說找到雲迪。
…………他們最終在那巨大的地下河邊停了下來。頭頂洞壁的凝水成片的滴下來,在地面上濺開。
“爲什麼?這一切是爲什麼呢?”他顫聲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百亞露出慘淡的笑,“有些事我們都不知爲什麼,但我們……不能選擇。”因爲莫名的事而撕殺?因爲虛緲的未來而殺人?“康德,我無力拯救你……請你原諒我……”“不要再說這些了。生與死對我已沒有意義。”“我……很冷啊……”康德的身體也是冷的,他沒有體溫可以溫暖她。
“我一直在想……是什麼……使我們相遇……又是什麼……使我們分離呢……”百亞忽然抓住了康德的手,“康德……你答應我……你不會……變成魔王。因爲……那是,他的夢想。”“他……”“他就在你的身體中,也許你不瞭解他,但你不該忘記你的夢想,你曾想成爲一位英雄的聖騎士。面對你身體中的魔神沒有人能幫助你,只有你自己……戰勝他……”…………從夢中醒來,星光蟲鳴,康德看着身邊熟睡的女孩,她不知道他跟隨的人有着怎樣一幅面孔。
爲什麼要相信我呢?如果從來就沒有人相信過我,我也許可以不用爲他們的命運承擔痛苦,我爲什麼要去告訴人們未來呢?少女百亞不知什麼時候也醒了,她的眼睛清澈的象透明的星辰。
“告訴我,你要去找誰?是你所愛的人嗎?”這個人在未來也可能你的敵人。康德想,你們想把我拉向不同的命運,但我卻不能恨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是的。她對我很重要。”“你爲什麼從不露出你的面目?”“我……我的病讓我不能見到陽光和風。”康德想,這算謊言嗎?還好,胸中沒有什麼動靜,吃心蟲似乎並沒有被驚醒。
爲了不讓百亞追問下去,他搶先問着。“你說魔……呃,你們全族都遷徙出地下國度,那麼地下城中還有你們族人麼?”“不會有了……聽說,坎圖斯蒂的大火長久沒有停息,人們燒燬了家園,立志永不回頭。”“那麼,我去哪才能找到他們?”“只有去追趕他們的路線,我們可以抄小路,在地下的若德山谷尋找他們……如果,他們還依然活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