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人命案子,古往今來,涉及到人命的案子,都是不得了的大案。
而且在這件案子上,自己的便宜岳父遇到了麻煩。
唐寧昨天晚上就看完了所有的卷宗,案情其實並不複雜,也沒有多麼的曲折離奇。
死者是城外一個小有家產的員外,一個月前,被發現死在了自己的家中。
經過了捕快們多日的排查走訪,最終嫌疑被鎖定在死去趙員外的女婿身上。
趙員外膝下無子,和亡妻只有一女,趙員外若是死了,家產自然要被女兒女婿繼承,按照常理來說,趙員外的女婿,這位叫做徐傑的男子,有足夠的殺人動機,但問題是,趙員外死的那天晚上,徐傑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他那天晚上在和朋友喝酒,很晚纔回去。
案件查到這裡,按照以往的慣例,只要對那徐傑嚴刑逼供一番,以這個時代的刑訊手段,除非是心智極堅之輩,若趙員外真是他殺的,用不了多久,人犯便會忍不住招供。
這也正是他那位便宜岳父的麻煩所在。
自從他因爲嫁女兒的事情得罪了靈州刺史之後,對方就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就等着抓他的把柄。
這件案子是在永安縣發生的,涉及到人命大案,刺史大人嚴令永縣縣令限期破案,這無可厚非。
同時,朝廷這兩年整治酷吏,嚴令禁止地方縣衙濫用重型,屈打成招,一經發現,絕不輕饒。
因此,在審判重案大案的時候,是會有地方百姓站在堂外觀摩的,一旦動用重刑,衆目睽睽之下,違反朝廷禁令,靈州刺史便有了足夠的理由動他。
但若是不用刑,找不到證據,犯人是肯定不會招的,轄下出了人命案子,遲遲抓不到兇手,靈州刺史又有了理由動他。
自己這位岳父,還真是作孽啊……
唐寧嘆了口氣,心中爲他的便宜岳父默哀一句,提筆開始記錄。
公堂之上,鍾明禮臉色陰沉無比,看着堂下的男子,問道:“徐傑,你說你那天晚上在和朋友喝酒,當夜除了你們二人之外,可還有其他人證?”
那男子跪在堂上,面露苦色,高聲道:“回大人,那日小人在王二家喝酒,身邊除了王二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鍾明禮看着跪在徐傑身旁的另一人,問道:“王二,徐傑說上月十五的晚上,你們二人在你家中飲酒,他直到子時才離開,可有此事?”
不等王二回答,他便再次提高了聲音,說道:“你想好再說,人命大案,包庇人犯,按同罪論處!”
跪在地上的王二身體哆嗦一下,看了身旁的徐傑一眼,顫聲道:“回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屬實,還望大人明察!”
“好,那你告訴本官,你們那天喝的是什麼酒,下酒的是什麼菜!”
“喝的是自家釀的米酒,下酒的是二兩豬頭肉……”
……
角落裡,唐寧看着跪在堂下的二人,微微搖了搖頭。
他昨天已經通宵看過所有卷宗了,老丈人的這個問題,已經問了無數次,但這徐王二人,顯然事先串供過,根本問不出什麼來。
又或者,這徐傑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如果是這樣,這件案子,可就更棘手了。
他放下筆,揉了揉肚子,感覺有些餓。
這都審了快一個時辰,案情一點兒進展都沒有,飯點都過了……
他不揉還好,這一揉,肚子頓時又發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音。
案情本就進入瓶頸,縣令大人面沉如水,其他人也戰戰兢兢,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唐寧肚子叫的聲響就格外明顯。
鍾明禮的目光望向角落,和唐寧的眸子對上。
自從經歷過上次極致的飢餓之後,唐寧就變的特別怕餓,他有些擔心岳父大人再這麼拖下去,會不會連下午飯都錯過?
案情再次陷入僵局,鍾明禮心中本就煩悶,早上不知道吃壞了什麼東西,腹中也是一陣翻江倒海,看了看唐寧,說道:“本官出去一會兒,剛纔有什麼地方沒有記錄,你現在可以再問他們二人。”
說完,便捂着肚子,匆匆離開。
唐寧隨時可以回放記憶,並沒有什麼要問的,但還是拿了紙筆,從角落裡走出來。
兩邊站着的衙役看着走出來的唐寧,臉上露出古怪之色。
鍾縣令家裡的這位書呆子姑爺,他們都有所耳聞,傳言他爲人死板,只知道死讀書,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裡,對鍾小姐那樣的美人也視而不見……
又有傳言,鍾家姑爺之所以對鍾小姐如此冷落,是因爲早上硬不起來……
唐寧一手拿着一本記錄用的冊子,一手拿筆,走到了徐傑的身前。
“上個月十五,你在王二家喝酒?”他翻開冊子問道。
“是,小人當晚和王二喝酒,子時才離開。”徐傑點頭道。
“喝的什麼酒,吃的什麼菜?”
“喝的王二家釀的米酒,下酒的是二兩豬頭肉……”
唐寧拿着紙筆記錄,周圍的衙役百無聊賴,這一番問答,他們已經聽了無數次了。
唐寧看着徐傑,繼續問道:“豬頭肉好吃嗎?”
徐傑怔了怔,再次點頭:“好,好吃……”
“哪裡買的?”唐寧又問。
“東巷的鄭屠戶。”
“鄭屠戶賣肉價錢公道嗎?”
“公,公道……”
“鄭屠戶平時有沒有欺行霸市?”
“沒,沒有……”
“鄭屠戶有個外號叫鎮關西你知道嗎?”
“不知道。”
“鄭屠戶知道你殺了趙員外嗎?”
“不知……”徐傑下意識的便要回答,冷不防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道:“大人,小人沒有殺人!”
“別緊張,先擦擦汗,我就是隨便問問。”唐寧笑了笑,合上冊子。
他轉身走了兩步,又忽然回頭問道:“對了,那天是十五,你從王二家離開的時候,月亮一定很圓,外面一定很亮吧?”
徐傑剛鬆了口氣,聞言先是一怔,隨後便立刻點頭道:“是的,小人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圓,外面很亮……”
“你在撒謊!”
唐寧語氣忽然一轉,指着他,厲聲說道:“上個月的十五明明是陰天,你從哪裡看到又大又圓的月亮!”
年輕書吏的臉色由淡然變的冷厲,徐傑當場怔住。
唐寧看着徐傑,聲音再次提高:“你爲什麼要撒謊,說,你那天晚上到底在幹什麼,趙員外是不是你殺的!”
徐傑身體一顫,再次驚出冷汗,急忙改口道:“大人,是小人記錯了,小人那天晚上喝醉了,記不太清楚,現在纔想起來,那天晚上沒有月亮……”
唐寧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說道:“剛纔我只是隨便說說……,其實那天晚上真有月亮。”
徐傑一個哆嗦,連額頭上也滲出冷汗,再次改口道:“大人,小人那天晚上喝醉了,不記得有沒有月亮……”
“陳詞含糊,反反覆覆,吞吞吐吐,一定有所隱瞞,你在心虛什麼?”
“小,小人沒有心虛。”
“沒有心虛你抖什麼,流什麼汗……,看你神色如此憔悴,這些天沒少夢到趙員外吧?”
“沒……”徐傑汗如雨下,嘴脣顫動,說不出話。
唐寧語氣陡然一轉,大喝道:“老實交代,你那天晚上到底在幹什麼!”
他這一聲大喝,便是連公堂上的衙役都嚇了一跳。
徐傑更是肝膽俱裂,驚慌道:“大人,小人,小人那天晚上真的在王二家……”
“還敢狡辯!”
唐寧打斷了他的話,猛地揮手:“我不是問你殺趙員外那個晚上,我是問你殺他之前那個晚上!”
“殺他之前那個晚上我……”
剛纔的話破綻百出,年輕書吏咄咄逼人,徐傑額頭汗如雨下,心中幾近崩潰,呼吸急促,急忙解釋……
他解釋到一半,身體忽然一顫,聲音戛然而止。
……
鍾明禮從茅房回來,身體是暢快了,心中卻依然煩悶。
若是今日此案沒有結果,董刺史那邊,還不知道會如何爲難他。他重新坐回主位,才發現公堂一片安靜,他看着下方的唐寧,疑惑道:“怎麼不問了?”
唐寧回過頭,微微拱了拱手,說道:“大人,我問完了。”
嘩啦!
他話音剛落,原本沉寂的公堂之上,忽然爆發出滔天的譁然!
一名衙役看了看癱軟在地的人犯,用肩膀碰了碰身旁的同伴,問道:“他剛纔------是不是招認了?”
他身旁同伴還在努力回憶上個月十五的晚上到底有沒有月亮,聞言疑惑道:“你說什麼?”
那名衙役看了看外面已經近乎沸騰的圍觀百姓,就知道自己剛纔沒有聽錯。
這件折騰了他們近一個月的案子,在鍾家姑爺三言兩語間,就這麼破了?
這還是鍾家那個書呆子姑爺嗎?
他的目光望向了站在堂中的那位年輕人。
堂上堂下,所有的目光都不由的望了過去。
唐寧站在堂上,長舒了一口氣------案子破了,他應該可以回去吃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