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妤轉過頭來,雙眼模糊的看着袁世安的眼睛,嘴脣微微顫抖,緩緩的伸出手,伸出一雙冰冷的手,小心翼翼的說道,“你好,”有多久沒有見了,只是三年嗎?樑妤怎麼都覺得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個世紀,他的模樣,不似記憶書的那樣了,五官更加精緻了,“我,叫樑,妤。”這個名字也是,突然陌生。
“很開心,還能再見到你,鬼念說你要回來了,沒想到,竟然一等,就是三年,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袁世安激動的說着,越發用力的握住樑妤的手,“你的手怎麼那麼冷。”他正說着,準備着幫樑妤搓手,樑妤卻一個勁兒的從袁世安溫暖的手中抽出了自己那雙冰冷的手,她眼神忽而低垂,死亡這個不爭的事實,忽然變得像秘密一樣,難以啓齒。袁世安抑制住內心的崩潰,強忍微笑着,“肯定是天氣太冷了,我幫你搓搓。”說着便拉起樑妤的雙手,溫柔的幫她搓着雙手。
眼前的這一幕,樑妤想把它記到自己的魂殆盡爲止,雖然絲毫感覺不到他帶給手的溫度,卻能清楚的感受到心靈的溫暖,多想就這樣,一直到亡魂盡頭,不,還想要更長的時間。樑妤緊閉雙眼,用力推開袁世安,“你以爲,你是誰,”樑妤收回眼淚,盯着袁世安的雙眼,袁世安心裡咯噔的停止跳動了一樣,“不過是我的過客而已,沒有必要做這些。”她低聲緩慢哽咽的說着,聲音似乎成熟了不少,可能是被經理磨鍊了之後,更加穩重了,皺着眉頭,“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野心,各走各的,纔是我們的選擇,忘記我給你帶來的傷痛吧!我也不值得你這麼做。”
樑妤感受着袁世安的溫暖的同時,不禁想到了一小時前,一來到人間,就遇到了鬼念,那個出現在婆婆打開的盒子上的人,不,是鬼奴。
微風輕吹落葉,一路過去,都是咯吱的響聲,樑妤突然雙手緊握成拳頭,開始不安,莫名的畏懼涌上心頭,坐在木椅上的人突然對着樑妤微微一笑,樑妤停住了腳步,記憶書上的那些面孔,突然一一浮現在眼前,“鬼念,”樑妤很小聲的說出了鬼唸的名字,“不,是鬼奴。”鬼奴緩緩站起了身,“你終於來了!”樑妤看着鬼奴臉上的笑,更爲憤怒的握緊了拳頭,卻還是低聲的說着,“爲什麼是我?”她的眼睛裡面爆出了紫色的條紋,閃動着放大的瞳孔,“對你來說,最爲重要的生命,而對我來說,是解脫,真正的,永恆的解脫!”鬼奴走到了樑妤身邊,聞着樑妤身上的味道,像是一副極其滿意的模樣,樑妤厭惡的抓起了鬼奴的手,“看來,你真的忘記了一切啊!”鬼奴不緊不慢的說着,樑妤心裡突然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鬆開了緊抓鬼奴的手,雙眼低垂,收回了紫色的條紋,“你什麼意思?”“看來婆婆也沒有告訴你實情啊,”她伸出食指,落在樑妤的肩膀上,雙眼一直盯着樑妤的雙眸,手指緩緩的划向樑妤的脖子,樑妤倒吸一口氣,心裡七上八下的,“那就讓我告訴你吧!這一切,都拜你所賜!”鬼奴突然加重了聲音,食指直接指着樑妤的下巴,樑妤擡起頭,喘着粗氣,“你可還記得,我爲什麼會淪爲奴的?”樑妤突然心虛起來,輕聲說:“婆婆說,是因爲還有些事放不下,放下了,自然願意化作一片星光橫穿在無邊的宇宙之中,永無休止,直至記憶全無,最後化作一粒塵埃,漂浮在宇宙。奴,不是成爲記憶州的奴,而是淪爲自己的奴,”她停止了一會,好像想到了些什麼,“不願意接受現實,放不下生前的一切。”
鬼奴放聲大笑,“哈哈哈,”突然雙眼淚水盈眶,卻又極其怨恨的看着樑妤,甩開擡起樑妤下巴的手,“對啊,就是這樣,所以你利用我生前所掛念的事,讓我變成和你一樣,鬼氣縱橫在全身上下,它充斥在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她像個瘋子一樣,仇視着樑妤,咬牙切齒的想把樑妤撕成一片一片,語速一下子加快了,“它讓我每個噩夢都難以醒過來,你知道嗎?我生前不討人喜歡,死了還要被你拉上墊背!要不是你,我會這樣嗎?我所給你的,已經是最大的寬恕了!”樑妤搖頭說着,“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樑妤一把推開了鬼奴,腦子裡似有千絲萬縷的線,互相纏繞,樑妤突然懷疑,難道自始至終都是自己的錯嗎?鬼奴一把拉過樑妤,樑妤抗拒的想抽開身,“你爲什麼就不能認清事實呢?你可知道你爲了生,謀害了你所謂爸媽的孩子?”樑妤拼了命的掙扎着,鬼奴枯枝般的手,就像要吞噬自己的惡魔一樣,鬼奴卻絲毫不動,“你爲了生,把我也拉下了水,害我受盡沒有盡頭的黑暗的苦,我受夠了,真的是受夠了!”接着又一把推開了樑妤,樑妤流着晶瑩的淚水,低頭喘着粗氣。“一切都是因爲你!”鬼奴歇斯底里的怒吼,樑妤恍惚的看着自己的雙手,“是我殺了爸媽的,不可能,不可能!”樑妤擡起頭大聲叫喚,“爸爸媽媽就只有我一個!只有我一個!”然後一把抓住了鬼奴的衣領,“我沒有,你在說謊!對,一定是你在說謊!一直都是你讓我陷入悲痛之中的!”
鬼奴輕笑一聲,“那你可知道你脖子上的玉變色的真正的原因?”鬼奴的突然提起,樑妤頓時愣住了,這個自己早就不放在心上了,“癷玉,如果是正常的人帶了,只是會起到一個消痛的效果,”鬼奴突然減緩了語速,睜大了眼睛盯着樑妤,並用手指指着樑妤的胸口,“如果,不是人的話,就可以抵擋同類以及靈異類的攻擊,就是爲你抵擋一次死亡!”樑妤雙手忽然變得無力,鬼奴一把甩開樑妤的手,樑妤心裡感覺堵得慌,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了,之前慕溪的出現,確實是導致自己的玉石變色了,並且後面突然出現的母女也曾說過,自己絕非常人,樑妤忽而一陣冷,難道真的像鬼奴說的那樣嗎?鬼奴輕聲說:“那一次,在古鎮,我想借的,不是袁世安的鬼屍,而是你的!”樑妤現在心裡已經沒有驚訝了,只是低着頭,嘴脣微微顫抖着,彷彿淚水已經流乾了,哭都變得無聲,鬼奴繼續說着,“我早就知道袁世安還活着,紅因殺你的目的也是爲了保護他,靈塚之地並不是突然的出現,那是紅因的陰謀,並且她生下來就註定成爲守靈人,哼,那一次沒有除掉你,她就和墨煞聯手,但是她低估了墨煞,她還真以爲僅憑自己一人的力量就可以殺了墨煞,可笑!”鬼奴看着此時此刻沒有任何反應的樑妤,蔑視的笑着,“你說,最愚蠢的是誰?罪魁禍首又是誰呢?”
樑妤苦笑着說:“那你又知道,我活着很快樂?我活的不明不白,死的也是不明不白,你以爲我就很快樂嗎?看到這樣的我,你是不是很開心啊,呵呵呵,對啊,你我本身就不是同類!”“你若不是重生了的話,墨煞又怎麼會找到你?”“原來真的是你,讓墨煞害死我一家的吧!也是你,讓我陷入無休止的恐懼之中,是嗎?哈哈哈,這就是你的,報復?”樑妤一想到爸媽,一想到以前的種種,心就像被挖空了一樣,鬼奴瞪大了眼睛,毫無悔恨,“這都是你咎由自取!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你還是你,那個至高無上的記憶州統治者!而我,將會化作一縷星光,殆盡在茫茫宇宙。這,纔是我們的結局!”樑妤一個激靈的向後退了一步,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哈哈哈哈,遊戲結束!”鬼奴一字一句的說完後,化成了成片的星點,慢慢的在空氣中消散,樑妤恍惚之中,星星點點的畫面突然出現在了腦海之中,遊戲結束,鬼奴最後的一句也來回的盪漾在腦海之中。
樑妤哽咽抽泣,蹲下身子,爲什麼會是這樣的,難道真的是自己害了爸媽一家?自己纔是整個過程中最爲狠毒的人?她突然擡起了頭,彷彿看到了爸媽慈祥的臉龐,他們慢慢的遠離,樑妤伸出手去,想一把抓住,可是全部消散了!
黎少楠突然停住了,指尖落在鍵盤上,輕輕的皺了眉頭,“樑妤,真希望你最後對袁世安說的是,”他嘆了一口氣,望向窗外,雙手手指相交,託着下巴,“忘了我。”他沉重的說出了這三個字。
袁世安一臉擔憂的抓住樑妤的手,樑妤使勁的甩開了他的手,“你放手!”袁世安低聲看着樑妤的雙眸說:“別這樣好嘛?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難道你還是不懂我的心嗎?還是,你有什麼苦衷?”“沒有!”樑妤堅決的說出了這兩個字,心卻已經成爲了碎片,痛到沒有感覺,“我們只是同學!並且,我不是人!你是人!我們不同!”“我不在乎!”袁世安想再次拉住樑妤的手,樑妤轉身躲開了,“我是一統記憶州的鬼帝!而你,只是一個尋常人!”
樑妤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能說出這樣難聽的話,不過,她心底裡希望,不能再讓任何的人爲自己受傷了,袁世安抓住她的雙臂,“樑妤,你是不是被誰,”他一時之間說不出心裡的意思,着急的有些梗塞,“不會的,你怎麼會是鬼帝呢?你肯定是因爲什麼,才和我這樣說的是嗎?”樑妤拼命的搖頭,雙眼卻不敢看他。“你不要獨自一人承受這些好嗎?這樣真的讓我難受,不管什麼事,我們一起面對!”還沒等袁世安把話說完,樑妤嘶吼一聲,身上發出淡紫色的光暈,袁世安被她推倒了在地上,他詫異的看着眼前的樑妤,不明白眼前的這個女孩到底承受了多少揹負,突然很心疼,到底要經受怎樣的痛苦,纔會停止對她的傷害?如果可以,他願意付出生命,去減輕她身上的傷痛,哪怕讓她好受一點。可現在的自己,確實是,人。對待這些都無能爲力。
“你不要說了!我回到人間,不是和你廢話的,我是要殺了鬼奴,也就是鬼念!”樑妤眼睛裡透露出了陌生的眼神,“我不曾想找你,就此別過。”她輕描淡寫的扔下了這句話,轉身離去,閉緊的雙眼還是流出了淚水,頭髮突然長了很多,雙眸變成紫色,樑妤感覺身子變輕了。
放下了,就結束了。
袁世安站在原地,不再說任何話,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滑落到了地面,滲進了地面。
如果這真的是你的選擇,我願意放手。
黎少楠又重新將視線移回到電腦,但是敲不出一個字來,他又點了一支菸,低聲喃道:“樑妤啊樑妤,你可知道,你走了之後,袁世安就變得不是自己了,他還是每天都會經過你去過的地方,等待着你的再次出現。”
樑妤的身體慢慢透明,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即將離去,不再回到人間,之前的種種就會和自己的身體一樣,慢慢透明消失,她的記憶就會變成一片空白,在樑妤的腦海裡,不會再有袁世安這個人,也不會再有人間的一切記憶,屬於她的記憶書,也會消失在記憶州。從此便真的沒有樑妤的痕跡。這是每一個統治記憶州的鬼帝的必經之路,樑妤突然很是不捨,身體幾乎要完全消失了,袁世安擔憂的看着漸漸消失的樑妤,樑妤突然一個轉身,貼近袁世安,輕輕的在袁世安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輕聲說:“我愛你。”
然後是袁世安捕捉不回來的碎片。
走着走着,就散了,回憶都淡了
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
聽着聽着,就醒了,開始埋怨了
回頭發現,你不見了,突然我亂了
一生至少該有一次
爲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
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
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
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
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