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陽山一戰裡,林墨的部曲也不是沒有損傷的,就算是追殺敗兵,到底江東軍也不是泥捏的,還是有奮起反抗過。
加上忽然用出的鐵蒺藜讓徐盛和于禁有些猝不及防,合計下來也折了三百多人,傷一百有餘。
江東大部分的人還是死在箭雨和滾石檑木下,所以,這樣的交換比說不得逆天二字的。
重新上馬後,林墨沒有選擇繼續往廬江方向深入的追擊,而是止步於合肥。
考量的原因有兩個,首先是自合肥往南,舒城一帶山林溝壑較多,並不適合騎兵馳騁,容易吃了鐵蒺藜的虧。
最重要的一點,就算斬獲上來了,也會導致高壓態勢下江東棄城而逃。
這一次,林墨是想把江東連根拔起的,自然要爲喬公爭取一些時間。
站在合肥城關走馬道上的林墨瞭望着滾滾淝河,心中頗有感觸。
東淝河和南淝河在這裡匯合,所以此地取名合肥,早在戰國時期就有建城的。
合肥是扼守廬江北上的咽喉要道,從地圖上看,把廬江比作是一朵花瓣,那合肥就算是花心了。
縱觀整個三國時期裡,兵家必爭之地說不得太多,劍閣、襄陽、江陵、關中這些都算是,要衝之地裡,合肥甚至可排前位的。
由南向北的戰略縱深,合肥是繞不過去的堡壘,得之可北上中原,西向荊襄,東面徐州;
同樣的,由北向南,可扼江南之航而撫其背。
遼神一生血戰無數,足以讓他傳唱千古的兩場戰鬥裡,一場是白狼山斬蹋頓,還有一場逍遙津大放異彩就是在這合肥城下打的,八百精兵殺的孫權是潰不成軍,成就張八百和孫十萬之名。
有一點挺有意思的,在衆多的兵家必爭之地裡,合肥絕對算得上是城防最拉垮的一個,否則歷史上的張遼也不會選擇悍然主動出擊了。
江東軍都打到了壽春,可面對自己的大軍滾滾而來,果斷選擇了撤往廬江,但這合肥他卻是不應該放棄的。
林墨估摸着,這應該是與錦陽山一戰有莫大關係,那一戰後,大概周瑜是選擇要放棄淮南三郡的戰場而選擇渡江而歸,所以才能把淮南要衝合肥棄之不顧。
事實上,離開長豐之前寫給喬公的信,也是料到了有可能出現這樣的結果,若是自己沒討着好處,那就嘗試詐降計來玩玩,如果取得了戰略性的勝利,那就必須讓喬公穩住孫策,別給放跑了。
從廣陵到淮南,林墨對羣這個經常偷襲的江東鼠輩實在難受。
便是不說把他們連根拔起,也一定要讓他們元氣大傷,否則將來與曹操打響這中原大戰,指不定孫策會鬧什麼幺蛾子。
休整了幾日,陳宮的中軍還沒有趕到,劉曄反倒來了。
“侯爺,喬公的信。”手裡攥着竹簡的劉曄從城關走馬道的另外一頭快步走來。
林墨瞥了一眼他手中竹簡,揚了揚額,劉曄便道:“說是事情辦妥了,孫策已經放棄了南撤,而且連一萬水軍都開始向舒城集結,戰船也駛出了皖口,大有背水一戰的意思。”
聞言,林墨舉目遠眺,內心裡長舒了一口氣,“好啊,沽名學霸王,也要破釜沉舟了,這一次,我要在廬江平定整個江東。”
城關上,秋風蕭瑟,風聲如雷。
恰是此情此景,山雨欲來風滿樓。
“侯爺對子敬明降暗升,又讓公臺先生出任揚州刺史,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想好了讓喬公打入江東內部的部署,在下說的對否?”
“也不全是。”
面向淝河的林墨側目看了一眼劉曄,“當初定廬江、穩淮南、獻霹靂車的功勞我都記在心裡的,加上這幾年來你在淮南確實是勞苦功高,身上又有皇室血脈,早該領一州刺史了。
早前北國新定,各方世家都蠢蠢欲動,讓你過去,怕是會適得其反;去徐州,你也知道不現實,兩地士子這些年來斗的如火如荼我不是不知道。
現在時機到了,伱可以去北國了,可我想,在去北國之前,總還是要往你的身上加些功勳,到時候你想帶些淮南士子不至於被架空也會容易些。”
聞言,劉曄有些驚愕的看着林墨。
他知道當家做主不容易,方方面面都得顧及到,這些年吧,淮南士子說是被冷落了也不過分,畢竟呂林家業就是在徐州發跡的。
只是他沒想到,原來林墨心裡一直都有記掛着這件事,而且這樣的安排,可算的上是用心良苦了,劉曄的內心泛起一股暖意,頓感這幾年來在周旋於淮南士子和徐州士子的碰撞中留下的疤痕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多謝侯爺。”
千言萬語只是化作了這簡單的四個字,深吸了一口氣後,他主動說道:“侯爺,素聞周瑜才智過人,在下總覺得,這事怕沒這麼簡單。
幾屯糧草就能把周瑜給落下,他的格局當不至於如此的小。
再者,若是江東堅守不出,就算是霹靂車攻城,這沿路的舒城、桐城、石亭、懷縣和皖縣,若是一個個打過去,非半年不可下啊,到那時節曹操早就在中原大動干戈了。”
“恕我直言。”
林墨依舊是古井無波,淡然道:“如果他周公瑾連喬公這等淺顯的詐降都識不破,那江東根本就走不到今日。
我不怕他識破,就怕他不肯留下。”
“侯爺是說.”
劉曄眸子一轉,細思其中,後退了一步,“侯爺,那喬公他豈不是身處險境中?”
“放心吧。”
林墨搖了搖頭,面沉如水,“這事我是認真想過的,喬公在淮南士人中影響太大,早年間的廬江陸家已經讓孫策吃盡了苦頭,非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孫策不敢對他下手。
而且,再怎麼說,喬公也是我姻岳丈,我怎麼會害他,讓他去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這件事只有他能做,換了其他人不成啊。”
這倒也是,必須要是在淮南之地說話有分量的人,除了自己就剩下一個喬公了。
這一刻,劉曄內心裡剛剛升起的暖意似乎也寒了幾分,眼前的年輕人,心術太深,似乎只要有必要,任何人他都能拿來當做棋子。
回想起當初相見相識,只覺得他是個熱忱充滿鬥志的人,幾年後再見,總覺得他的身上多了幾分詭譎。
想法太多了,自詡也是有些才華的劉曄竟是完全看不出眼前與自己笑談的人心裡在想什麼,說的話又有幾句是真的。
或許,權力真的是會讓人迷失自我。
又或許,變成今天的模樣,只是因爲經歷了太多。
想來也是,坐在了這個位置,豈能與人和善,天底下的梟雄,有幾個是用善良來打動對手的啊。
哪怕是與自己同宗一脈的劉備,他也清楚的知道那所謂仁義不過是兩柄利劍罷了。
只是這事如果讓喬公知道了,怕是會心寒啊。
“別想這麼多了。”
林墨轉身拍了拍他的肩頭,“我這麼做已經是將代價降到了最低,讓他們平安退走,將來死的人會更多,而且都是你們淮南的子民。”
丟下這句話後,林墨便帶着趙雲走下了城關,只留下劉曄一人看着他的背影。
北風呼嘯,劉曄神情複雜,緩緩頷首,嘴裡呢喃道:“他早就不是謀士了,甚至不再是溫侯的女婿,而是越來越像口銜天憲的霸主了”
在林墨大軍趕到前,舒城這裡忙的是不可開交。
趕製弓箭、收集滾石、檑木、桐油等等器械,對外孫策又主動去拜訪城裡的幾大世家,主動的示好。
這都是在周瑜的建議下去完成的,這五萬石的軍糧可不是喬家一家給的,而是各大世家都出了力,所以,明面上的感謝是需要的。
再者,也希望通過上門查看的方式,確實一下他們府裡圈養的私兵和農奴到底有多少,不管喬公是不是詐降的,淮南世家終歸是隱患,必須防着。
所幸,走了一圈下來,城裡的三大家族本就各居不同的路段,沒辦法匯合,再者,他們府上圈養的私兵,最多的也只有八百而已,分一點人看着就行,只要不讓三個家族的兵力匯合,隨時可以拿捏。
城內的隱患算是可控的。
同時,答應的五萬石糧草也在陸續回來,這些糧草並不是一家所出,所以每次只能進來一部分,多的時候七八千石,少的時候就只有兩三千了。
不過從時間上計算,等到皖縣的一萬石送到,林墨的大軍應該也差不多抵達,一切都是剛剛好的。
可是,在第八天的時候,出現意外了。
原本應該在中午抵達的懷縣兩千七百石軍糧,直到黃昏都沒有送到。
等到天黑時分,負責押送糧草的陳武回來的時候才稟報是被山賊給劫了,坐在議政廳內帥椅上的孫策一聽,直接就笑了。
“山匪,呵呵,又是山匪啊,唉,一月前,你被一羣山匪給唬住放跑了顏良和文丑,致使我軍陷入被動不得不撤走。
如今只是押運些許糧草,你竟也辦不到,看來四十軍棍還是不能讓你長記性啊,來人,拖下去,斬了!”
“主公!”
聞言,廳內程普、韓當、淩統、呂蒙紛紛下跪。
“主公,子烈上次吃了四十軍棍傷勢未愈又只帶了百來人押運糧草,山匪來人四五百,被搶了也情有可原啊,請主公寬恕!”“主公,陣前斬將,於大軍不利,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還望主公三思,准許子烈戴罪立功!”
“請主公放心,末將願帶三百人去追回糧草,若不成,願與子烈同罪!”
“主公,今年來淮南一帶戰火不斷,山匪都斷了糧,如今秋收下山搶糧也實屬正常啊,還望主公念在子烈昔日戰功,暫免一死吧!”
自始至終陳武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低着頭。
畢竟兩度在山賊的手頭上吃虧,這事多少有些說不過去的呀。
孫策捻着手指,雙目中的怒火洶洶,看着廳內一干人等都爲陳武求情,這才勉爲其難的道:“若非諸將爲你求情,定不輕饒,拉下去,軍杖四十,貶爲馬伕。”
又四十.
這上回打的四十還沒好啊,去押運糧草的時候,他甚至都是趴在糧車上的。
這個時候再吃四十軍棍,很有可能小命都得丟了。
可沒人敢再吱聲,都清楚孫策的脾性,得寸進尺的話,只會激怒他。
很快,帳外傳來軍棍拍打的悶響,陳武也算是硬骨頭,竟是一聲都不吭。
要說造假可不存在的,畢竟一般的行軍法都是要在演武場上刻意的讓其他將士看在眼裡,沒多久就看到陳武的後背血肉模糊,整個人都昏死了過去。
被擡走的時候,所有人的眼中都透着一股驚恐。
第二天,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整個舒城,都知道陳武因爲丟了糧草再吃四十軍棍,才十幾棍就昏死了過去,如今說是重傷在身也不過分。
至於糧草,韓當親自出馬,領了三百人騎着戰馬就殺了出去,不過半天時間就把糧草給帶了回來,這也算是間接的保下了陳武的小命。
“子烈,感覺怎麼樣?”看着趴在榻上的陳武,孫策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那後背,剛剛癒合的傷口再次被打爛,觸目驚心。
“主公,恕末將不能起身行禮了。”
臉色慘白的陳武苦笑,“沒事的,末將屁粗肉厚,扛打,也就頭幾棍是下了真手,後面的行刑軍士都留了手,問題不大。”
孫策嘆了口氣,坐在陳武身旁,苦澀道:“子烈,軍中只有你的處境適合行此計,還望你能體諒公瑾的用心,此事不管成否,你的功勞,我都會記在心裡的。”
“主公言重了,當初放跑了顏良文丑實實在在是末將的過失,如今還能以此爲契機立功相贖,末將求之不得呢。”
這是真話。
陳武的軍司馬提拔的可不容易,那都是在江東,在交州,在長江之上,衝鋒陷陣血水裡摔跤賺回來的。
一次致命的過失就貶爲了百夫長,再想雪恥本就不容易了。
恰是周瑜藉着這個良機,再行苦肉計,一切都能合情合理。
畢竟,任何的計謀說到底不可能一拍腦子就硬來了,需要融合目前狀況做出看起來並無明顯錯漏的行徑。
歷史上的周瑜打黃蓋,建立的前提也是有兩個。
第一是前期的戰事不利;第二是黃蓋身爲三朝元老,威望上本就壓過了周瑜,他不服周瑜是說得過去的。
眼前,要是隨手找個人來行苦肉計,人家會覺得江東腦子抽了,主公還在這呢,一個個就跳起來了。
陳武就不同了,從別部司馬貶爲百夫長,還吃了四十軍棍,現在又丟了糧草,貶爲馬伕。
正常的人想法都是會逃離。
事情的發展,也大致上跟周瑜猜想的差不多,消息傳開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有人覺得孫策不殺陳武是留下了隱患,也有人覺得陳武這輩子算是廢了。
當然,對於陳武的討論會比較激烈不是他個人勇武有多出色,而是他本身就是廬江人,在廬江這一畝三分地裡,他吃了這樣的苦頭,免不了會引起同鄉情懷的。
接下來的日子裡,尚算平靜。
林墨的大軍已經過了合肥,開始逼近舒城,預計在三天內就可以兵臨城下。
陳武這後背一時半會肯定是好不了的,只爲了達到目的,還是強忍着劇痛弓着腰下了牀。
在一個夜裡,他主動找到了暫居在驛站的喬公。
“喬公,可否念在末將同鄉之誼,拉末將一把,未來必定感念此番大恩,終生銘記。”房內,弓着腰的陳武對着喬公行大禮,姿態彆扭。
“將軍何出此言啊。”
喬公連忙引領他坐下,“可老朽與吳侯交情不深,我如何能爲你說的上話呢?”
“這麼說喬公是願意幫末將的?”陳武雙眸殷切。
“你我同鄉,能幫的上忙,自然會鼎力相助,只恐吳侯聽不進我言。”
“非是吳侯,而是蘭陵侯。”
聞言,喬公一怔,渾濁的眸子閃過一抹光芒,強忍着內心的激動,不解道:“將軍此話何意啊?”
陳武深吸了一口氣後長嘆道:“喬公乃廬江大賢,在您的面前,末將不敢隱瞞。孫策暴戾成性,罔顧將士死活,我陳武也算是爲他們孫家血戰幾十場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才換來了別部司馬一職。
可孫策又是怎麼待我的.”
陳武頓了頓,面露苦澀之笑,“顏良文丑遁逃一事豈能全算在我一人頭上,前往懷縣運糧的時候我也說過,自己帶傷恐防有變多帶些人去,他也不同意,最後丟了糧草便要摘我頭顱。
他是庸主,不配我效命。
我欲轉投蘭陵侯麾下,只恐他不信任,末將知道喬公與劉子揚交情不菲,而劉子揚又與蘭陵侯頗爲投緣,可否爲末將引薦。”
這些日子來,陳武的遭遇確實引起了淮南士子的唏噓,可真真切切的聽到陳武這麼說,喬公還是有些詫異的。
他站起來,在屋內來回踱步,忽的質問道:“吳侯待你不薄,你竟生了反骨,我們淮南人的骨節你都不要了嗎!”
陳武對此早有預料,強忍着背後的傷痛站了起來,猙獰道:“孫策本就是嗜殺成性的人,我棄他便是棄暗,蘭陵侯心懷天下,我投他便是投明。
我以爲喬公是明大勢之人,不料想卻是這般淺薄的見識,也罷,你去向孫策高密吧,大不了就是一死!”
陳武昂首挺胸,視死如歸,絲毫沒有懼意。
這番鏗鏘之詞讓喬公終於放下了戒心,激動道:“好好好,老朽沒看錯人,子烈啊,你果真是廬江俊傑!”
陳武一臉狐疑,“喬公此話.莫非與末將想一塊去了?”
“哈哈哈”
喬公朗聲大笑了起來,“來來來,坐下,老朽與你話說分明。在此之前,老朽想問一問,軍中似你之人,還有多少?”
陳武搖頭道:“其他將軍我也不敢去問,不過我麾下的那幾百人都是當初跟着我從廬江過去的,絕對信得過。”
“那便好,相信老朽的話,不必去投蘭陵侯,在這舒城便可建功!”
喬公老懷安慰啊。
原本只是爲了自家女婿拖住江東兵馬的,沒想到呢,還能跳出個陳武來。
這可是個關鍵之人。
畢竟,不管是喬公,還是城裡的幾個世家,其實都沒有能力爲林墨打開城門。
但陳武如果願意加入,那情況就不同了,他是孫策的人,悍然出手的話,江東軍根本防不勝防。
這絕對是意外之喜。
幸虧當時跟孫策聯姻之事如允文所說一樣沒有被宣揚開,否則今日怕是陳武也不會來。
喬公覺得,自己不僅要拖住江東孫策,還應該爲二喬送上一份像樣的嫁妝。
就爲林允文打開舒城的城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