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段大虎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聽得雞叫了兩輪,東方漸漸發白。微光透進了客棧,時光靜好,素色如錦。
要不是還被吊在了樑上,段大虎此時應還睡的正憨。倒吊在此,昏沉是足夠昏沉的,但氣血下沉,卻是讓人頭暈腦脹。他頓時想開頭大罵,卻發現杯子還在嘴中,只得“哼哼”起來,看到牀上女子翻了個身,又面朝裡面睡了。
段大虎又一覺睡去,直到被尿憋醒。實在忍無可忍,又掙扎了起來。這時趙芸已經起牀,悠哉地拿水洗漱了好一會兒,才似發現有他這個人存在。
“段兄,這可是對不起了。”趙芸給段大虎做了一揖,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匣中寶劍一起一落,段大虎就掉在了地上。段大虎趕忙解掉了身上的白布,去掉了嘴中的茶杯,一時有些昏暈,直定了好一會神,才罵道:“你個臭娘們,恩將仇報,早知道讓你被斧頭幫的一刀殺了也痛快!”
段大虎罵了好一會,卻再也罵不出什麼新意來,只得鐵青着臉,一屁股坐下了。倒是趙芸低着頭一直喝茶,竟似完全沒有聽進去。段大虎這時才認真瞧她,見她一身男人的裝扮,膚白如雪,卻又英氣逼人,實是江湖中不可多見的美人!如果說蘇楚楚是一種惹人憐惜的柔弱嫵媚之美,那麼趙芸便是英姿勃發的剛中有柔之美。偏偏,這個女子看上去也不過和段大虎年紀相仿,又十分清新脫俗。
看着看着,段大虎也就不罵了,美人在側賞心悅目,卻又如何能粗魯的下去?
“罵完了?”趙芸擡頭看着段大虎。
段大虎與她目光相對,卻有些不好意思:“罵完了。”
“你偷看女子洗澡,竟還敢如此理直氣壯?”
段大虎心想這本是無心之失,又不是我心存歹念。況且,就算是心存歹念,也不是你的對手。但他知道鬥嘴更非女子對手,只得默不作聲。她看段大虎也不說話,就當他是真心認錯了,這才說道:
“我餓了,你去弄點吃的吧。”
“好。”段大虎悻悻地走出了房門。這輩子從來救沒如此窩囊過,果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可現如今,惹上了這個煞星,卻又如何是好?
正思付間,已經走到了客棧的前臺。掌櫃的正在算賬,一擡頭看到是段大虎,頓時眉開眼笑,低聲問道:“少俠,昨晚可曾得手?”
“得什麼手?”段大虎迷惑不解。
掌櫃的又把聲音壓低了幾分,嘴巴一努,道:“當然是那位女俠了啊。”
“你……”段大虎沒好氣地道:“我能得什麼手?你帶人去鬧了那麼一場,我反而被她得手了!”
掌櫃的大爲驚訝,道:“竟有此事!少俠你豔福不淺吶!”
段大虎知他會錯了意,卻不知從何解釋起,只得問道:“掌櫃的,可有吃的,給我和那位女俠來點。”
“有,有,我這就安排小二送到您二位房裡去!”
段大虎轉頭欲走,掌櫃拉着段大虎道:“少俠,飯錢我就給您免了,但是可不可以向您打聽點事?”
“何事?”
“看二位行色匆匆,莫不是私奔而來?不知住在小店,是爲了追殺仇家,還是爲了護送秘籍?我看女俠眼睛似乎受了重傷,可是需要找個清淨地方調息?少俠你幫我仔細看看,我這店裡的客人中,不知哪個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
掌櫃這一連串問題,都莫名其妙,段大虎確實不知從何答起。掌櫃搓搓手,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小的自幼就愛看俠客筆記,筆記裡的客棧都是臥虎藏龍暗伏殺機之地,有着無數故事。自從小的開了這客棧之後,只盼着哪一天能有俠客們也如筆記裡所寫,在此引一場江湖紛爭,讓小的也一償所願。久而久之,我也打算寫上一本俠客筆記,比如《新龍門客棧》之類,也好讓江湖人士傳閱。”
“……”
“少俠您別見笑,您要是受了傷,小店房間備有暗格,可以做運功調息之地;若是有大仇家追殺,小店也裝了密道;至於樓梯酒桌什麼的,都是特製的脆木,一擊即碎,若是想與敵人在小店打鬥,更見威力。”
“我們……呃……只是途徑北海,住店而已,並無仇家追殺。倒是來時遇到幾個山賊劫道,已經被我打發了。”
掌櫃一聽有人劫道,又來了興致,拉段大虎在桌子上坐下,喚小二端來好茶,這才掏出紙筆來,道:“少俠,你可否給我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
“……”段大虎見他好奇,也就一五一十說了,掌櫃的只聽的眉飛色舞。段大虎說完,掌櫃的意猶未盡,追問再三。段大虎一看日已到午,不能再耽擱,便起身告辭。
掌櫃的看留他不住,也不強求,在一方素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萬一將來成名了,好留段大虎作個紀念。段大虎只見紙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兩個大字:
“徐克。”
……
……
回到趙雲房中,只見她正手持長劍,躺在藤椅之上,撫摸着劍身,猶如猛虎細嗅薔薇。
“趙……”段大虎還不適應如何稱呼她。
“趙公子,”趙芸慢慢說道,“行走江湖女裝多有不便,你以後叫我趙公子。”
“好吧,趙公子,我們就此作別吧。”段大虎當然想越早離去越好。
“休想!”她的劍出鞘一半,直看得段大虎頭皮發麻。
“那你想怎樣?”
“我雙目不能視物,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恐怕快則十天,慢則半月才能復原。這樣吧,護送我回常山老家,你就可離去,行也不行?”
陽光下,她的劍折射出的亮光只打在段大虎身上,段大虎渾身一哆嗦。倒也並非是怕了她,一刀在手,段大虎可是天下誰也不懼。只是,心中竟然有些不忍拒絕。
“那就一言爲定。”
“嗯,”趙芸說道,“段兄,你身上可還有銀兩?”
“沒有。”段大虎這纔想起來,原來包袱被騙之後,已經身無分文。
“我也沒有。”趙芸道,“如此說來,我們是沒辦法回常山了。”
“那我們去劫富濟貧?”段大虎摩拳擦掌。
“你俠客小說看多了,這種事可是萬萬做不得的,你以爲官府真是吃素的?要是每個人都去當地財主家劫富濟貧,那這世間哪還有有錢人?”
段大虎暗想也對。
“那怎麼辦?”
“辦法當然是有的。比如,去街頭賣藝。”
“賣藝?”段大虎頭皮一陣發麻,“當年我在終南山上已經賣過了,這事萬萬不可……”
“怎麼不行?”
……
這一日,在北海街頭,段大虎敲起了從武林客棧借來的破鑼,扯着嗓子喊道:
“在下姓段名大虎,長安人氏,這位是我的妹妹,我們兄妹隨父經商,來到貴寶地,不料本錢全部賠光,家父一病不起,至今無錢安葬,因此斗膽在此獻醜。希望各位老爺少爺,姑娘大嬸們,能發發慈悲,賜家父薄棺一副,以及回鄉的路費,大恩大德,我們兄妹二人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各位了……”
這一通喊,只喊得段大虎一身大汗淋漓。想段大虎堂堂全真教第四十三代傳人,原本打算下山後光耀門楣,卻不料只得賣藝求生。
段大虎這一嗓子喊的真誠,趙芸也換上了粗布女裝,坐在背後又神色苦楚,倆人這一搭配頓時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
“別光說不練,到底武藝如何啊?”一行路人吆喝道。
“在下獻醜了。”段大虎抱拳一禮,擎開大刀,縱橫捭闔,上翻下滾,盡選了些花哨的招式,不求傷人制敵,但求觀賞性強。
段大虎舞的高興,人羣中也歡呼起來。這時卻只聽得銅鑼一聲大響,他斜眼望去,見一錠銀子落在了裡面,看樣子足足有二兩,那是一位少年公子的手筆。
“謝公子!”段大虎抱着刀一禮。
“你的刀我要了,你的瞎子妹妹我也要了。”那公子道。
段大虎頗爲爲難:這刀賣了也不打緊,重新打造一把便是,可是,這個冒牌妹妹可是萬萬不敢賣的。
“這位公子,”段大虎陪笑道,“我們也就是個賣藝求個路費,妹妹還是要跟我回老家的。”
“哼!這麼說你不肯了?”少年公子鼻孔朝天,看也不看段大虎一眼。
“我這妹妹鄉下來的粗鄙不堪,又是個瞎子,怎能入公子法眼?”段大虎嘴上說着,心裡暗想,“瞎了你的狗眼,這個妹妹也是你敢要的嗎?我這可是爲了救你的命哩。”
“少廢話!”少年公子把段大虎一推,對着惡奴道:“把人給我帶走!”
這時,只聽得趙芸站起來緩緩說道:“這位公子,你可是要奴家跟你回去嗎?”
她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但段大虎卻有一股涼氣從腳底升了起來,他暗叫一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