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
西北偏北一處荒原之上。
暮雲西垂,遠方地平線上懸着一顆火球,它燒透了曠野的雲層,緩慢而堅定地逐漸蔓延開來。
大河東逝去,紅雲漫天來。春日的原野上,積雪融化後初生的苔蘚,如藥膏般塗抹着滿地的蒼夷,四周一片安靜,只偶爾能聽到上方傳來的鷹鳴和遠處黃羊跳躍時的聲音。
三位仙風道骨的老者,此刻卻聚集在一棵奄奄一息的小樹下。樹下,剛過完冬的螞蟻出外尋找食物,它們不幸地遇到了一隻蜈蚣,搏鬥在了一起。片刻後便殘留了數千只螞蟻的屍體,似乎應該很血腥慘烈。但在天空中雄鷹的眼中,它們也不過是大地上的一個黑點而已。
樹下的一窩乾草之中,有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沒有哭鬧,反而好奇地看着這個世界——有的事物看得久了,也會感覺陌生;但對於嬰兒而言,他纔是第一次睜開眼看世界,什麼都很陌生。
因爲陌生,所以有趣。
“天生異象,明日怕又要地龍翻騰了。”其中一名身穿白衣的老者忽然開口說道。
“是啊,天下大亂必有異象。”另一老者嘆息道。
第三人身穿玄衣葛袍,抱起了嬰兒,說道:“你們確定就是這個孩子?”
其餘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蠅營狗苟,天道若何?”玄衣老者嘆息道,問向那一襲白衣。
“所以纔要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這麼小的孩子,真能挑起這副擔子?”
“亂世必須終結,這是他作爲‘龍皇血脈’的責任吶!”白衣老者表情堅毅,滿眼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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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三年之後讓他入我全真教門下,十六年後,就讓他去他該去的地方完成使命去吧。”
嬰兒忽然笑了起來,葛袍老者拿食指逗了逗他的嘴,自己也笑了起來。
……
……
下山前一夜,重陽宮。
月半。
“師傅,刀是百兵之膽,講求大開大闔,雖千軍萬馬吾往矣。可這回掠是收刀法,怎麼就偏要多練了?”練刀四年之時,段大虎曾忍不住問師傅。
師傅哈哈大笑道:“武夫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不怕死。世上不怕死的刀客太多了,可不怕死的人才最容易死。天下最厲害的保命絕招,其實逃不過一個‘掠’字,用刀用劍都是一樣,天下英雄一山自有一山高,哪能真的天下無敵?”
下山前一夜,段大虎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卻是師傅這句話。
“大虎吶,如果可以像俠客小說中那般穿越,你想去哪個朝代?”師傅看着滿天的繁星(屋頂少了片瓦),突然問段大虎道。
“這是幾個意思?”段大虎疑惑不解,敢情師傅又半夜說夢話了。可當他擡起頭來,卻發現師傅眼睛裡精光閃閃,簡直是毫無睡意。
師傅索性坐了起來,道:“徒兒,我們全真派有個驚天的秘密,爲師一直瞞着你,現在你也長大了,該下山了,這個秘密我不能再瞞你了。”
段大虎看師傅說的慎重,也就認真聽了起來。
只聽師傅說道:“我們全真教發源於北宋年間,當年全真教重陽祖師爲了阻擋金人的入侵,號召着一批能人異士一起,共同創建了全真教。當年重陽祖師武學厲害是不假,可作爲道家門派,另有一套玄學卻是外人所不知道的。自商周開始,道家的祖師們其實就很醉心天地玄學的研究,指望着有一日能超脫生死,但發覺終究是一場夢,可不代表就沒有什麼通天的成就。你知道段大虎全真教有一個厲害至極的陣法,叫做北斗七星陣吧?”
段大虎點點頭。
“這個陣法是根據天上星辰演變而來,繁複異常。既可以是七人成陣,也可以是一人在武功招式中套有陣法,更可以是數百人共同開啓陣法,端的是厲害非常。”師傅說的唾沫亂飛,聽得段大虎也是入神了起來。
他從道觀的掛畫背後的暗格之中,摸索出了一副圖來。這圖已經泛黃,上面用小篆寫着幾個字:北斗七星陣法圖。那陣法圖卻頗爲玄妙,上面有七個小人手中拿着長劍,來來回回不停跳動,倒似真的一般。接着,師傅詳細地爲段大虎講解了這套陣法的奧秘。
反反覆覆,直到東方發白。
“師傅,這陣法圖雖然玄妙,可你給我說這些有啥用?”段大虎終於忍不住詢問道。
段貴仁緩緩坐下身子,道:“你師祖臨終前曾對我言,北斗七星陣可以破碎虛空,逆轉陰陽,利用星辰八卦之力,將人傳送到任何一個你想去的朝代。”
“穿越?行了,洗洗睡吧。”段大虎吹滅了蠟燭。
這些忽悠人的套路,段大虎自是從小就背的熟了的。
他頓時警惕起來:“師傅,我真沒私藏香火錢,上個月藏的幾錢銀子也全都給你了,你可不能忽悠老實人。”
“啪!”師傅一巴掌扇過來,嘴裡罵道:“這是咱鎮教的寶貝,敢情我是對牛彈琴了!”
“師傅,弟子愚鈍也不是這一兩天了,咱鎮教的寶貝要能幫咱發家致富你也早就發達了,你就別賣關子了,這東西莫不是要拿去當鋪當了?”
師傅吹鬍子瞪眼拿段大虎沒辦法,也垂頭喪氣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別不信,這可是真的,雖然我沒試過。”
“那你想怎樣?”段大虎問。
“我琢磨着,也該是讓我教鎮牌之寶發揮作用的時候了。你一身武藝去了古代更能吃得開,去選擇一個好時代闖一闖,還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段大虎猛然坐起,問道:“師傅你真不是在開玩笑?”
“不是。”師傅搖搖頭。
“我靠!老大,這個真的靠譜?你該不會一個不留神,把我傳到十八層地獄去吧……”段大虎瀑布汗。
“放心,可能是有誤差,但總不至於那麼大吧……”師傅躺下了,道:“不要多想,早點睡吧。”
不一會兒,師傅的呼嚕就如驚天巨雷般響了起來,段大虎卻是輾轉難眠。原本想的下山也就是到終南山下去找個活計,最多不行了也能去當個打鐵匠,把自己養活了總是不成問題的。可現如今,竟然要穿越時空?
“如果真要穿越時空我要去哪?”段大虎心裡盤算着,“秦時明月漢時關,但這兩個朝代都有點亂。接下來,歷史朝代裡我最喜歡唐宋,宋代雖然讓人心生嚮往,但太考驗情商,去了指不定就死定了。還是唐朝靠譜,去個華清池,偷看個楊貴妃洗澡也是好的。最重要的是,長安離終南山不遠,指不定還能再回來見着師傅。”
心裡計較已定,也就沒那麼害怕了。隔不多晌,他也慢慢睡去了。睡夢中,只見的都是唐朝的低胸美女,一個個婀娜多姿,豐乳肥臀,又聯想起春宮圖來,害得段大虎哈喇子直流溼了被窩。
第二日,一大早師傅就下山去爲他採購行李去了,直到晌午時候纔回來。行李裡面有幾套刀客穿的青衫,和一頂斗笠,以及二斤熟牛肉,和一瓶太白老酒。
段大虎一臉嚴肅,坐在三清真人面前,爲自己抽了一簽,可算定了只有八個字:
“今日解籤,宜下南山。”
……
……
下午時候,吳姑姑喊上了幾位女道士在廚房裡忙活,做了幾道菜,竟然有魚有鴨。段大虎吃了幾口,心酸難耐,只覺得難以下嚥,眼淚水就稀里嘩啦的流了下來。師傅也算有點良心,陪着他哭了一場,兩個道士一老一小抱頭痛哭,也算是活久見了。
到了晚上,山上廟裡的老和尚第一次爲段大虎下山撞了鍾,鐘聲悠揚,響徹山脈,算是替小和尚們和段大虎道別了。
段貴仁的神色也鄭重了起來。他先是在山門前搭建了道臺(實際上也就是擺了張破桌子),往香爐裡插上了幾根香,師傅唸唸有詞,朝着東南西北都拜了拜,算是孝敬過了諸位天神老爺。
接着,他在地下畫了一幅八卦圖,和天上北斗七星相呼應。又喊段大虎來到八卦的中間,他上躥下跳,真像個神婆作法。段大虎看得好笑,這哪是穿越啊?分明是招魂吶!一時間竟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段貴仁的真實武功此時方纔顯露了下來,只見他騰挪之間出現了無數道幻影,每道幻影以不同的姿勢站定了一個方位。拂塵交錯縱橫,一股遠古的氣息撲面而來。不一會兒,只見風雷聲大作,段大虎一哆嗦,倒是害怕了起來。
“開陣!”段貴仁大喝一聲。卻只見天上北斗七星光芒猛然亮起,只投下一道光柱,勢如奔雷,從遙遠的銀河系向段大虎奔來。
“我的媽呀!”段大虎大叫一聲抱住了頭。忽然,只聽得師傅大喝一聲:“接住,你的刀!”原來,他只顧着裝好了二斤牛肉,卻忘了拿刀。
師傅“刀”字音未落,段大虎一睜眼,卻發現正從天空急速落到了地下。遠處,廝殺聲大作,從半空中看去,只見兩面鮮亮的大纛寫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尼瑪!”段大虎慘叫一聲,“這是三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