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九章 陳震返川
三日後,嶓冢山前山曹營。
“二哥是答應了?”李毅驚訝的看着自己的二哥。雖然知道他最終還是會選擇順從,可現在看……也太快了點吧?自己似乎才那麼一說。
“咱李家一門都在長離,我還有別的選擇麼?”李俊微微一笑,雖然言語聽起來像是被人所迫,可他臉上卻沒顯出多少的苦澀,兩眼中更是露出了一絲期頤神采,內心如釋重負。
在曹軍中廝混的三年中,李俊無時無刻不在期盼着能再次回到金城與家人團聚,可他也知道這個願望有多麼的渺茫。渺茫到他連封信都不敢往金城傳遞!
他知道以其現在的身份有多麼危險,若是暴露那不但會讓金城的家人受到連累,就連自己本身在曹軍中的前途也會變得暗淡無光。所以,這個願望,李俊一直就緊緊地埋在心頭,且一藏就是三年。
而今天,自己的四弟竟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聽過李毅的來意之後,李俊只想是仰天暢快淋漓的大笑一場,心中又怎麼埋怨或是不願意?
自己心中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李毅沒有發現自己二哥眼中一閃而過的神采,聽了李俊的話後他只感覺一陣不好意思,“咱們李家在金城也略有些名聲,咱哥幾個的事城裡面的人知道的太多了。若是留在那不動,免不了要受曹軍追究。所以就只能跟着部隊撤去了長離——”說罷卻無奈的嘆了口氣,撤退時雖收拾了財貨細軟,可田產、宅院這些卻帶不走,李家多少年的積累一朝散去了大半。
“沒辦法的事。”李俊嘆了口氣,他這時也想到了田產方面,心中不由得也爲之一痛,那些可都是李氏兄弟的賣命錢啊。李氏一門四人從軍,三人好運的做到了軍司馬、都尉一級的中級軍官,這才使得十年前只是小有富餘的李家一躍成了金城郡富戶中的中產階級。李俊是知道,自己三兄弟得來的錢財大多被他父親置買了田地,如今這一撤離,卻是讓李家元氣大傷。
“你……你二嫂和那三孩子——”早在兩兄弟見面之初,李俊就問及了父母雙親是否安好,現在事情談了一大半他是終忍不住問及了自己妻小。
李俊現年三十整,娶一妻一妾,生養了兩子一女三個孩子,他三年前離家的時候,最小的兒子才滿一週歲。投曹軍的這三年,李俊沒有再正式成親,卻也找了兩個女子,現在被他安置在了上邽,亂世當中人命賤,只要願花上倆錢有的是妙齡女子供你挑選。只是這兩個名義上連“妾”都算不上的女子又怎麼可能比得過他的孩子重要。
提到自己的侄子、侄女李毅笑了,“侄兒、侄女都很懂事,尤其是革兒。”李革,李俊之長子,現年十二,當年“失去”父親時纔剛滿九歲。雖然這三年中李俊的家小物質上從無短缺過,甚至比之以前還要好上三分,可倒是是失了頂樑柱,李家二房能指望的也就是小李革了。三年下來,李革顯然要比尋常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成熟穩重許多,練武上面也是極爲用功,算是李氏一門小輩中最拔尖的一個。
聽到自己喜愛的長子如此有長進,而幼子又順利長成,李俊徹底樂開了懷。咧着一張嘴,呆坐在座椅上好一會纔回過神來,雙手擦着眼眶滲出的淚水,口中反覆說道這一個字,“好,好——”
看着自己二哥這幅神情,李毅也是一陣心酸,想到當初老三去時妻小的悲哀,還長離戰後大哥重傷時大嫂和幾個侄子、侄女的擔心受怕——
“哎——”李毅重重的嘆了口氣,“二哥,做完這檔子事後,咱們家就去蜀中吧!”瓦罐常有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只要是在軍前效力,那就免不了有那麼一天,躲得過一次不見得你躲得過第二次,況且後面還有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無數次——
而全家遣去蜀中,自然就可落得安穩生活。那一郡領軍校尉,雖然職位不高、軍銜也不高,可放在內地一郡之中權位卻是不低,足夠自己家在川蜀立足紮根。
望着對面李俊驚詫的面容,李毅一字一字,毫無差錯的將三天前劉憲親口對他的說那番話敘述了出來,“你兄弟二人只要能完成此事,算上那個王靈,皆是此戰首功之臣。事了之後,你等若還屬意軍中,則授偏將軍,若無意軍前效力,便放你三人在蜀中各郡縣爲領兵校尉,永保富貴榮華——”
“二哥,這是劉上將軍親口對我說的。以他的身份地位,可是全沒必要偏我的。”
“他確是沒必要騙你。”李俊雙眉一挑,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劉憲那是什麼身份,他親口說出的話自然無需去懷疑,那是比真金都真。“郡領軍校尉——”李俊樂的嘴角都合不攏了,“咱們若能有這樣的身份,李家在川蜀立足那是輕而易舉。”
一郡領軍校尉,在黃巾之亂,甚至是董卓之亂前,那都是一郡中的兵權直接掌控者,俸祿比兩千石,在郡中是僅次一郡太守。
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普通校尉的這一級職務已經消失在了上層階級當中,畢竟這年頭打將軍旗號的都比當年的校尉多。
如今這項職務已經轉移成了郡中守將之一(不是頭領),所將多是戰鬥力低下的郡國兵,在大多數的時候不過是帶兵巡撫各縣,亦或是向主戰編制輸送兵力。雖然大多數的職能還是被限制在軍中,可卻也能掌控地方治安,尤其是在不靠近邊線的郡縣。再加上郡中的徵兵權選,在內地各郡中還是一有實權的職位。
細細的品味着劉憲的那番原話,李俊不僅產生了聯想——若是李家出了兩個領兵校尉,那再把李家遣入這兩個郡,想要再次發展起來那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而有了這樣的實缺之後,自家兄弟也不用再在戰場上拼死拼活,性命確保無憂,這又是一大便利。
“而且更安全。”李毅聽了李俊的話後就知道自己二哥已經動心了,立刻接上了一句。他也提到了安全,只是這個安全與李俊所想的安全卻又有些不同。“最近西涼局勢紛雜,韓公雖然已經有了緩息之機,可想要東山再起把勢力恢復如初卻是不太可能。”
“與劉皇叔相比,現在西涼軍是愈加的拉後了。此般下去,韓公和馬徵西早晚要歸入劉皇叔帳下。”亂世之中毫無仁義可言,一切都是以利益爲主。這一點李毅雖然只是一軍司馬,卻也看得清楚無比。
西涼軍勢大時,他們自然可以與劉備集團保持平等稍下的地位,可現在西涼軍老巢盡覆,實力大衰,自然其與劉備集團的平等地位也就不復存在。
雖然現在馬騰、韓遂都還有一些資本,可相對於他們所要面臨的敵人,這些資本並不可靠,並不足以使他們來憑藉。
反正李毅是不怎麼看好西涼軍的未來。而馬騰、韓遂與曹操又都結下了深仇大恨,實在支撐不住時也不會選擇投降曹操,如此益州劉備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就如李家這樣的小門小戶,與其死抱着韓遂的大腿不鬆手,倒還不如趁現在的大好機會跳槽到劉備集團來安身。
“二哥,你也該知道兩月前的陽平關之戰吧,那麼慘的一仗,打過之後劉皇叔還能立刻遣兵攻佔武都,以牽制韋康的兵馬。這就證明川蜀還遠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不然那曹操回師的時候怎麼不再打一次武都,他能回師西征,那就如何不能再臨下辨?不就是因爲沒把握麼!”李毅說話間不由得回憶起那兩日自己在下辨的見聞,與守衛驛館的那些經歷過陽平關之戰的劉備軍士卒閒聊中得到的信息,七丈高的衝車、井闌,那是什麼概念?七丈高啊!這可比金城的城牆要高多了。
一場攻城戰竟然打了四天四夜,那麼高的衝車、井闌被毀掉了二三百輛,還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投石車——
李毅不知道劉備軍是如何支撐下來的,反正他清楚,那場仗若是放在金城,以韓遂的那支兵馬來看,那是絕對扛不住的。西涼騎兵固然能戰,可當數萬鐵騎破不開敵軍的防線,當無數鐵騎被逼壓進城池,那也就該是騎兵悲哀的時候了。在李毅看來,與勃勃向上的劉備集團相比,西涼軍是愈發的沒落了,兩方未來的前景已然不可同日而語。
背靠大樹,纔好乘涼。韓遂若是垮了臺,像李家這樣,全家都綁在了韓遂的戰車上一點後退餘地都沒有的家族,必然要面臨着一場滅頂之災。所以,趁早脫身,登上了劉備集團這條更大的大船纔是正途。
“二哥,這樣咱們就說定了,我立刻就傳信回下辨,好報知於上將軍知曉。”李毅見李俊也有意領軍校尉這一職務,心中大是歡喜。雖然偏將軍更威風,可就憑李氏兄弟手下的把式有限,能做到這個位子怕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所以領軍校尉一職最好,即有實權,也利於家族發展。
“路上小心。”看着自己兄弟興沖沖離去的身影,李俊只覺得腦中繃緊的神經驟然一鬆,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懶散。“真是像做夢一樣。”今天所經歷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離奇,那麼的令人無法相信,可偏偏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一想到兩三個月後自己就可以與家人團聚,見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和盼念已久的妻兒,李俊心中就有一股無法抑制的火熱激情澎湃而出,渾身上下陡然間似乎充滿了無窮力量。
“誰也阻擋不了!”澎湃的激情充斥着整個身體,可李俊內心深處卻始終保持着一片清明。“徐由,郭宜”默唸則前山副將和後山守將的名字,李俊兩眼中爆出一片森然殺機,“誰也不可阻擋我回家!”
“既然四弟已經在行動,那我也該動一動了。”李俊兩眼緊望着大帳門簾,似乎厚重的布簾在這一刻不存在一般,讓他能一直看着李毅離去的身影。
徐由,供職軍司馬,是李俊所部擴充之後編進來的一部(部,漢軍編制,下是曲,上是營),因爲他的職銜在前山軍中僅此李俊,所以算作李俊副手,也就是前山副將。
郭宜,職位同樣是軍司馬,部隊位於後山,按編制也算是李俊轄下。因爲嶓冢山三千曹軍算是一個營內的兵馬,李俊掛銜校尉,自然是歸他下轄。不過與近在眼前的徐由相比,位處後山的郭宜無疑是更加的自由,簡直就是自成一系統。且因李俊只是前山守將而非嶓冢山守將,所以他對郭宜的控制力幾乎可以說是零。
徐由、郭宜都不是涼州人。徐由家在右扶風,聽說十多年前在李郭之亂中被一股潰兵所劫,全家罹難不說,屍體更是連房屋一起化作了一堆灰燼。身世有些悽慘,可在這個年代卻是很正常,尤其是在雍涼兩州。這人青少從軍,十多年下來不痛不癢的爬到今天這個位子上,那就標準的是個老兵油子。
爲人圓滑,對李俊始終都恭謹有加,尤其是在五月底分遣新兵後。因爲李俊只短了他二百人馬,表現得極夠“公平”水準,所以徐由近月來對李俊是越發的主動靠近了。
一部千人,嶓冢山前山共兩部人馬,合該兩千人。而在最初的時候,李俊、徐由兩部都是剛剛經歷過了翼城數月苦守的部隊,相加一起人馬才鏘鏘夠上七百。而在一千三百名新兵趕到後,李俊給徐由把實際掌控兵力補充到八百。這個數目與其他的要害的守軍相比,已經是極爲不易的了。
要知道之前李俊名爲軍司馬,可實際掌控兵馬也才七百出頭,餘下的那三百兵都是被校尉給吃掉了。
而郭宜則是兗州人,屬於曹軍中的鐵桿死硬分子,且年紀剛過二十,比起已經三十上下的李俊、徐由那是少年有爲多了。再加上出身兗州,是以平日中對李俊這個暗隱中的上司愛理不理,相見時也都是以前後山守將的等同身份見禮。
“團結徐由,搞掉郭宜。”李俊心中暗自定下了目的。對於郭宜這種人物,還是一刀殺了爽快,從中原西進來的兵馬,可是少有投降的。且李俊自己也受了郭宜多時的氣,便是這小子服軟,也不如一刀砍了解氣。
而徐由這個老油子,相信事到臨頭他會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的,畢竟這樣的老兵油子都是一色的保命第一。且這個徐由早年加入的是楊奉的隊伍,在保護獻帝東去的途中掉隊,之後更是做過幾天賊寇,最後還是由徐晃收斂殘兵這纔有靠上了曹軍這條大船。以他的秉性看,不是一個忠心無二的人物。
然後還有王靈,這是李俊的老朋友,二人同樣是當年渭水決戰西涼軍大敗後投降曹軍的,不同的是王靈那傢伙是在突圍無望後主動投降的。
這樣的經歷讓他不但保留下了六百人的部衆,還讓他的忠誠在曹軍看來更可靠了一些。不過只有李俊知道,就在數月前的翼城,王靈還曾私下裡找過李俊,商議着是否有機會打開城門放西涼軍進城——
可惜,當年李俊投降後手下部衆只剩下了三百來人,隨着他的頂頭上司被調去長安,其部一陣擴充之後,他手下的舊部只剩下了二百多。兩人相加,手中可信任的力量也只有八百來人,就這點兵力除非是城樓處出現重大危機,否則根本就沒有“裡應”成功的可能性。
文士出身的韋康守城之時極爲小心,四座城門樓,每一座城樓以及其周邊的守衛兵力根本就沒低於過兩千人。而更讓二人無語的是,倆人並不在一部,一在南,一在東。
對於拉王靈下水,李俊有九成九的把握。然而就像他四弟李毅說過的那樣,王靈現在已經是城門校尉的,職位不一樣,不知道他的心態是否還和之前一樣。
李俊心裡清楚,王靈的重要性比之徐由、郭宜更重要。後者兩人便是誘不進圈套,然有了自己的幫忙,劉備軍以絕對優勢強攻猛打也照樣可拿下後山。如此便是走漏了風聲,上邽城中依舊有王靈做內應,一舉攻克也非難事。
相反若是王靈改了心意,見到西涼軍勢弱屬意給曹操賣命,那麼李俊輕率去說,不但起不到效果反而會徹底暴露自己,使得劉憲的計劃功虧一簣。
“抽時間回上邽一趟,先試探試探王靈的口風,然後再做決定。”這可不僅是關乎到自己一人,還有李氏一門的未來。李俊兩眼微微眯起——
“還有不少於兩個月的時間,足夠準備好一切!”
嶓冢山之行順利異常,李毅的大好消息還沒傳到下辨,劉憲反倒先迎來了從湟中千里而回的陳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