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節

曹操仰天大笑,笑得半天都不可抑止的抖動肩膀,黑臉白牙,遠遠看去都是涇渭分明。

“道不同不相爲謀。況今仍記昔日本初妙計開門揖盜,引董卓入京;又妄圖廢立新帝,改立劉虞。曹某不才,卻不敢與本初共事。且君與我,孰爲首?”

袁紹聽得曹操拒絕,當然也是意料中事,當下訕笑了一下,畢竟把董卓召進京來這事天下不少人都是知道的。

“孟德既不願,某也不相逼,各憑本事來奪漢家天下罷了。”

兩人各自調轉馬頭回歸本陣,風中獵獵飄飛的大袍如大幕初開。自幼相識的好朋友,在這一刻成了生死對手,政治上就是這麼現實無情。

袁紹上一陣巨弩取得不小的戰果,於是這次準備趁勝追擊。相比於以往的騎兵在前的陣勢,這次卻排出了巨弩手在前爲鋒矢,意圖壓制住曹軍前部,再用騎兵衝擊。

官渡的地形,袁紹這邊當然也注意到了。雖然數十里的狹口說寬不寬,說窄不窄,但是區區幾千人的重步只要不是橫成一排,就根本不能阻止袁紹手中尚有的二十萬餘大軍。

鼓聲隆隆,兩軍都摧急了鼓點,如雨點般急促。頭上綁着紅帶子,打着赤膊,露出胸口黑壓壓一大塊胸毛的大漢們,在蕭瑟的秋風中居然擂鼓都出了汗。

曹軍踏着節奏,步伐一致的齊步向前。清一色的二代盔甲,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很難想象有什麼普通的武器能傷害到他們。

重步身後則是弓兵陣營,人數不多,只有五千,要不是顧忌到袁軍的騎軍可能隨時會越過巨弩陣營而穿越打擊重步兵的身後,這些弓箭手都不會放着前面。原本是冷兵器時代的王者,卻因爲能完全防禦弓箭的盔甲出現而不得不逐漸淡出戰場,當然,是在跟曹軍重步之前較量的戰場上,其餘地方還是一樣可以大行其道。

再往後,陷陣營、輕騎、輕步兵都整裝待發,作爲殺手鐗的虎豹騎,則放在最後,作爲一錘定音之用。

曹軍的陣勢布在狹口的出口處,比袁軍更爲寬敞得多,遠遠人數不如對方,爲什麼還要布在這裡呢?

人見人怕的重步一步一步的逼近巨弩陣,每排士兵前進一步,都能象大象摔在地上那樣震得大地微顫不已,鬆軟的土地甚至還能印出一個清晰的腳印。

被袁軍寄與了莫大希望的巨弩開始發威了,遠遠超出弓箭射程的巨弩是飛蝗一般直撲不斷緩步逼近的重步兵,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希望看見兒臂般粗的弩矢能穿透曹軍重步的盔甲,然後在“哇”的一聲慘叫聲中,將對方釘在地上,便如一隻被牙籤刺中的蟑螂。

可惜。

如果鋼都能被普通的箭支穿透,那麼還會進入熱兵器時代?人手一把弓,練好了就天下無敵了。

帶着呼呼的嘯聲,在普通人眼中威力無比的巨弩與第一排的重步士兵轟然相遇,響起如爆豆般的叮叮噹噹的聲音,管你的弩矢是大腿粗還是胳膊粗,最多能把重步兵撞得人往後一仰,隨後又繼續保持了平衡前進。

森然凜冽的長槍已經越來越近了!

所有人心裡上都有一種從希望到破滅的灰敗心理,上一陣剛剛出彩的巨弩,就便曹軍的不敗法寶給擊得支離破碎。

雖然只有幾千人,恐怕等他們過來了,自己這邊就算再多的人也一樣跑個一乾二淨。

審配見事急,忙喝令騎兵大隊越衆而去,直撲重步身後!

跟想象的完全一樣,重步速度慢,轉身不變,雖然一往直前,但是對手如果用速度扯着又不正面打,走個一千米估計這些重步就成了鋼鐵烏龜了,只有喘氣的份。

曹操和張鋒看見對方輕騎果然出了,忙號令盾兵上前,弓箭手在後,結盾陣以防被騎兵衝破。

輕步兵的裝備多是半身鐵甲或者皮甲,對弓箭的防禦能力要差了許多,而力氣稍大的人則能輕易的射穿一張熟牛皮製成的護甲,這點太史慈,黃忠他們更不用說了。

可是輕步兵卻也有着自己的辦法,那就是巨盾,幾乎一人高的巨盾非常沉重,普通士兵都是一人兩手持盾,另一人用長槍或者刀、戟之類的武器保護,否則就算巨盾再結實,輕步兵也不能兩手扛着它只捱打不還手吧?再說這玩意又不是郭嘉他們幾個手上拿着的輕飄飄的扇子,比重盔輕不了多少,拿着這玩意走上幾千步就要吐血了。

嗐啦一聲,輕步兵圍着一個扇形,巨盾連成一排,一座結實的鋼鐵城牆成了普通人無法逾越的鴻溝。

不過對於呂布這種級別的人來說是這樣,而巨盾的作用還要看那持盾之人的臂力。如果臂力太小,騎軍一樣可以憑着衝擊力將連人帶盾撞翻在地,那時保命的巨盾反而成了要命的棺材,能把人壓得象街上被車碾過的老鼠一般內臟都被擠了出來。

“只有硬衝過去,纔有一線生機!”袁軍騎兵內由將領們帶頭喊出了這句話。

當袁軍騎兵開動時,曹軍重步反而停了下來,任憑巨弩矢象情人節的打情罵俏一般不疼不癢的射在身上,卻是一步也不前進了。隱隱還攔下所有人的去路,加上身後的巨盾陣,真的就把衝出去的騎兵困成一隻籠中的老鼠。

袁軍的騎軍們開始加速,開始大聲的咒罵來給自己打油加氣,響亮的馬鞭聲和馬的嘶叫聲此起彼伏如果不衝過去,被一前一後兩隻鋼鐵巨獸擠壓在一起的結果可想而知!

在以飛蛾撲火的氣概中,接二連三的有袁軍騎兵們撞上巨盾,運氣好的將對方連人帶盾一次性撞翻在地,留下一條命,運氣不好的,遇上個天生神力的則是連人帶馬撞得腦漿迸裂,或者被反彈之力震落馬下,被自己人給踩踏而死。

就算巨盾陣出現了十幾個小小的豁口,可是轉眼前又有人補充上去,而陣後飛出的如雨駢集的箭矢,纔是讓這些騎兵真的慌了手腳。

五千人的齊射,不敢說遮天蓋地,至少也嚴重影響視線。只見天空中突然一暗,一大塊黑壓壓的什麼東西極快的從天而降,地上的騎兵便糊里糊塗的象是被插上了秧的稻田,哀叫着從馬上滾落。

而弓箭的射速更是比巨弩不知道要快了多少倍,幸虧的騎兵還沒來得及慶幸命大,第二波箭雨又是一片黑壓壓的烏雲蓋頂,啊啊啊啊的慘叫聲過後,離盾陣最近的地方已經沒人還站着了。

馬屍和人屍在盾陣前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山坡,這給後面的騎兵的衝鋒添加了一點的有利因素,如果運氣好,可以從那屍山上一躍而過。

可是巨盾後還有陷陣營……

雖然他們一向很自傲,覺得自己是天下步戰最強的軍隊,但是也不會自負到任憑漏網之魚在自己面前亂遊一通而不下叉子……

目前爲止,曹軍才傷了十幾個人,而袁軍則是已經數百人都成了肢離破碎亂肉渣。稍強一點的是被射成刺蝟,運氣差點的則被踏得只剩下薄薄一層皮。

看到這種情況,袁紹清醒了點,自己軍隊人數雖多,跟曹軍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如果曹軍按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損失不到千人,自己二十萬餘人都要全滅了。

“全軍後撤五十步!”袁紹下令道。

壯士斷腕麼?捨棄了那幾千騎兵成了無人認領的孤兒。

看到自己已經被遺棄,突入的騎兵已經亂了,有些人開始打着馬準備衝入兩側的水澤之中,結果遍地的淤泥則成了曹軍的幫兇,來一個陷一個,來兩個陷一雙。有些地方甚至將人帶馬一齊吞噬,只見冒着泡的沼澤地上一隻人的手慢慢的往下沉,還在不住的揮動,看着生命以這樣無力的方式消逝,任何人的心裡都會崩潰。

穩住了防線的輕步兵則開始了緩慢而有力的推近,雖然只有一小步,卻是生生將袁騎的活動空間擠壓了一大塊,這片前後左右的均無路可逃的空地上,成了名符其實的死地。

開始有人從絕望和歇斯底里中清醒過來,從馬上跳下來,跪到兩邊投降,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效仿,敢於繼續衝擊盾陣的人越來越少。

袁紹遠遠的看見,只覺得胸口一股氣憋得慌。不管自己這邊有什麼優勢,總能被曹軍一一破解。自己人多,對方裝備精良,而照這樣發展下去,敗仗只是遲早的事了。

“巨錘兵,散陣!”袁軍中衝出一隊上半身僅着一件皮甲,連中衣都沒穿的大漢,這種雙手各持一把大錘的兵種是沮授提議的,專門對付重盔的曹軍。

這些巨錘兵沒有結陣,而是靠着自己比重步兵靈活的優點,兩三個人對付一個重步兵,四、五個人頭大小的巨錘砸在身上,使得問世至今未嘗一敗的重步開始出現了傷亡!

果然重武器就是這種全身鋼鐵的兵種的剋星,打不死你也要震死你,重步兵對於一切攻擊,基本上只有硬扛的份,而金鐵相擊,又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一個個被圍攻的重甲士兵開始吐血,倒地,移動極其緩慢的重步後排根本就來不及上前救援自己的同袍,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身前的袍澤一個個相繼倒下。

這種無賴的打法,倒是對重甲兵有效的很。張鋒以爲弄出個大鍊鋼便天下無敵了,哪有這麼簡單的事?誰說三國的人全是白癡?

看着形勢突然扭轉過來,曹操心裡滴血,那重甲多少錢才成堆成一個啊?一下子被那些可惡的錘子錘成了一堆扭曲變形的廢鐵爛銅。

“文烈!出擊!”曹操按捺不住了,雖然戰局目前還不明朗,但是一旦重甲被全滅,也意味着自己打了水漂的錢都可以堵住黃河了。

曹軍中突然如水裂波開,包括陷陣營在內的所有兵種全都分開一條道來,那些投降的袁軍士兵更是差點跪到了沼澤裡——掉到沼澤裡還不一定沉得下去,可是被踏在虎豹騎蹄下的沒聽說過還有活着的。

曹純騎着一匹高大的白馬越衆而出,身後緊緊跟隨着老曹最後的王牌——虎豹騎。這些無一例外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連馬頭上都蓋着一小片鐵甲,看起來猙獰無比。

一陣小跑,緩緩加速,沉重的蹄聲讓人覺得引發了一場小型的地震,離虎豹騎近一點的人都有些東搖西晃。

重甲兵開始往兩邊退,那些巨錘兵也有些發懵了,到底是繼續追殺,還是逃回本陣?雖然巨錘同樣可以給虎豹騎造成傷害,可是前提是自己必死。

呈鋒矢狀的箭頭隊形衝鋒,就算是堅固的岩石也一樣在鐵蹄之下變成齏粉,何況是人?虎豹騎可不是慢吞吞的重甲士兵,他們光是跑個來回就能把所有人全送到地下三尺去。

“不準後退,違令者斬!”袁紹看出軍心不穩,拔出身上的雙刀,喝令親兵督戰。

如果讓虎豹騎就這麼衝過來,一切都完了,這裡根本左右都沒路;只有讓虎豹騎停下來,那麼自己這邊纔有勝算——失去衝擊力的虎豹騎比那些陷入被動挨打的重甲步兵好不了太多。

袁紹親自督戰,明知是死,身後還是大隊人馬涌出,手持長矛勇敢的朝虎豹騎迎去。戰爭就是這樣,明知是死,卻不得不爲之。

而在曹純眼中,卻是輕蔑得好象對面只是放着一擺土燒成的陶瓷瓦罐,一碰即碎。沉默着的虎豹騎,一座高不可攀的移動山嶽,睥睨萬生的朝前殺去。

槍頭,別斷,人,撞飛。一時間兩軍相遇,任何在虎豹騎面前的物體全是灰飛煙滅,幾乎不用騎上的騎士動武器,就這麼跟着領頭的曹純一路撞過去,見人踩人,見佛踩佛,所有面前的敵人都跟紙糊的一樣脆弱,在全速行進的虎豹騎中間,跟稻草沒有任何區別。

哇哇哇哇的大叫不絕於耳,袁軍士兵勇敢的用自己的身體做成浪花,來襯托虎豹騎這艘堅不可摧的巨型戰艦的雄姿,所到之處一片人仰馬翻,不是被踩成血肉模糊的肉餅,就是被撞成鳥人在空中亂飛。

看到自己的軍隊就象泥捏的一樣脆弱,審配已經顧不得許多了,扯着袁紹的繮繩就往後拉:“主公,大勢去矣,速離此處。”

袁紹也清楚不可能再阻止虎豹騎了,被殺破膽的袁軍前排士兵瘋了一樣丟下武器往回跑,彷彿給虎豹騎開路一般。而後面的士兵看見前面的人都逃了,象被傳染了瘟疫一樣跟着着跑了起來,整個大軍開始混亂了。

而此時曹軍的鼓聲又響起來了,比第一次的更急促,更沉悶。

這是全軍總攻的信號。

被涌着混在亂軍中的袁紹已經顧不得身邊的袁尚等人了,只顧自己回頭逃命。好不容易衝出那段狹窄的豁口,沒有聽見喊殺聲和兵戈聲,卻見右側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一面大旗高高飄揚,上面寫着:“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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