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

同樣的房間,同樣的佈置,還是那張掛着淡黃絲綢帳的臥榻,還是散發着黃鶯兒最喜歡的淡淡檀香味的銅爐,黃鶯兒也還是坐在那張張鋒親手做的靠背椅上,但是此時此景張鋒的心裡已經大不相同。看着面前低頭不語的黃鶯兒,張鋒有一絲不好的預感:這個曾經拉着自己手的小女人,說着要看自己成爲大英雄的未婚妻子,已經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改變。

黃鶯兒仍是一身鵝黃淡裙,同色的腰帶隨便一個結便襯出美好身姿。纖手按在自己膝蓋上,粉頸低垂,露出一大片雪白。如雲般的螓首仍是不施粉黛,加上纖瘦的身子看了讓人更生楚楚可憐之感。

“鶯兒,我來……”張鋒好不容易打破這兩人間原來親密無間的沉默,卻正能說出這幾個字。

“我知道,你是想帶我走。”黃鶯兒擡起秀眸,長長的睫毛一長一合,有幾絲欺許,更多的是無奈。兩人間的關係早就可以用一個眼神來交流,張鋒心裡的想法,黃鶯兒怎麼不會知道?

“那你願不願意?”張鋒心底還存着最後一絲希望。

“鋒郎,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決定?我不是卓文君,不會跟着司馬相如私奔,會被天下人詬笑的。”雖然早就想到了,可是從黃鶯兒那曾被張鋒無數次嘗過溫柔滋味的小嘴裡親口說出,還是讓他臉色一陣發白,身體搖搖欲倒,幾無力站穩。

“可是你爹要投效的人是董卓,你知道董卓這個奸賊都做了些什麼事嗎?”張鋒發現自己底氣不足,居然竭斯底裡的朝黃鶯兒大吼大叫。

黃鶯兒依然表情沉着,古井無波,輕啓檀口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他倒行逆施,弒君犯上,下欺臣民,殘暴荒淫。可是,那是我爹爹的決定,是養育了我十五年,恩情如海爹爹。無論他做了什麼,我都會隨着他的意,報答他的養育之恩……”

張鋒徹底的瘋狂了,他一把抓住嬌弱的黃鶯兒,用力的搖着她,彷彿風雨中的一棵小樹苗:“難道爲了這恩情,你就要泯滅自己的良心,親手埋葬自己的幸福嗎?”

黃鶯兒不帶任何感情的直視着張鋒雙眼,張鋒已經快崩潰了,他看到的是一對空洞,沒有靈魂的眼睛,死氣沉沉的眼睛。

“是的,如果爹爹真的那樣想的話,我會親手埋葬一切,包括自己。”

這就是那個臉上帶着甜蜜微笑,緊緊依偎在自己懷裡的黃鶯兒?

這就是那個在送自己時,大聲喊着自己名字,淚流滿面的黃鶯兒?

這就是那個初嘗接吻滋味後,抓着自己胸襟,紅着俏臉說“此生只爲君而生”,惹人憐愛不已的黃鶯兒?

張鋒覺得這個世界全都瘋了,父親瘋了,他要和虎狼一般狂暴的董卓拼命;黃琬瘋了,他的忠君貞節全都便宜賣給董卓了;連到這個世界上的初戀,給他甜蜜,使他覺得自己很幸福,很男人,讓他做夢也會微笑的如水般溫柔的小女人——黃鶯兒也瘋了,明知前面是懸崖,她一樣會縱身跳下去。

張鋒覺得自己身體好象靈魂被抽乾了一般,一點力氣都沒有,腳下踉蹌幾步,直到靠到牆上,才能勉強站直不倒下去,而牆邊放置的瓷花瓶,就如張鋒此刻的心一樣,碎成了遍地花開。

一口鮮血從張鋒嘴裡涌出,在胸前潔白的禪衣上形成一朵觸目驚心的花,開得這麼妖豔而讓人心驚肉跳。

“鋒郎,你……”黃鶯兒此刻才表現出自己被刻意壓抑了的情感,撲過去想摸張鋒的臉,卻被一把推開。

張鋒真的好希望這一切是個夢,是個做了十年的穿越之夢,夢醒後,還是會回到原來那個世界,雖然那個世界已經有個女孩狠狠的傷過他一次,但是那傷已經快要痊癒了。可是這次如夢似幻一般的傷,讓他更痛苦,痛苦得幾乎瘋狂,幾乎絕望,呼吸都好象是含着碎冰渣的冷風,在張鋒體內肆意破壞着他的心,他的血,他的靈魂……

爲什麼?爲什麼要給我最美好的希望,然後再殘忍的一一破碎掉?爲什麼要給我所有的一切,然後再無情的帶走?爲什麼我一次又一次,都是被深愛的女子絕然的放棄?

董卓!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董卓!我要去殺了他!

張鋒厲聲咆哮着,象一隻負傷的獅子,紅着眼,搖晃着已經不受控制的身體向門口走去,守衛多時的黃文二人急忙扶住他,可是幾近崩潰的張鋒一下子爆發出無限力量,居然生生將兩人彈開。

“董卓,我要殺了你!~~~~~~~~”張鋒狀如瘋狂的大吼。他此刻多麼後悔自己的縱容,趁着董卓在天子面前下跪的時候,憑着自己身手一戟下去,還怕董卓不死嗎?如果不是自己的自私,或者說是無私、偉大,怎麼會有今天的局面?這是張鋒所萬萬始料不及的。

什麼狗屁民族大義,什麼狗屁五胡亂華,什麼狗屁歷史發展,全他媽見鬼去吧!哪有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親人,愛人的萬分之一重要?

“鋒郎!”已經被張鋒的樣子嚇得手足無措的黃鶯兒哭得梨花帶雨,手扶着門框,想去扶他,理智又告訴她不能這麼做。欲留欲走之間,張鋒已經搖搖晃晃走進花園。

黃文兩人對視一眼,黃敘右手成掌,重重一下劈在張鋒後腦處,然後兩個人扶着昏迷過去的他,強行架上馬,急急奔出洛陽城去。

在回到濮陽府裡的路上,張鋒一共醒過來兩次,可是每當他神智略爲清醒,就會突然又雙眼翻白,又暈厥過去。

莫非是那一掌用力過大?雖然後腦是人比較脆弱的部位之一,但是黃敘出手的時候記得清清楚楚,並沒有可能傷到張鋒的身體啊?

還是回了濮陽再說吧,兩人把張鋒的馬夾在當中,他的身體被牢牢捆在馬上,文聘牽着馬繮,黃敘扶着他的身體。三人身後,是七百緊緊跟隨的騎兵,帶着漫天揚起的灰塵,如一條黃龍,張牙舞爪的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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