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節

立在曹操書房門口,那青衣書童也不敢往裡走了,跟站在門口的緇衣書童說了一聲後,然後對彌衡說道:“這位公子,還請稍等片刻。自有人會去通報。”行了一禮後退開。

那青衣書童語氣也是恭順得很:“沒請教這位公子尊姓大名?”

彌衡是個別人軟,自己就硬氣的人,抖擼抖擼袖子,嘩啦嘩啦兩下一陣亂甩,揹負到身後:“平原彌衡!”

原本以爲那書童聽了自己大名後至少也要兩眼放光的驚呼道:“原來是彌先生!”誰知只是象聽見什麼阿貓阿狗一樣沒什麼異常表情,臉色不變的說道:“請彌公子稍待,我去稟報丞相。”

彌衡今天受挫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聞言苦哈哈道:“去罷去罷!”

這次應該來迎接自己了吧?心裡還存着最後一點希望,可以在曹操出來後裝個樣子找回點面子,不想那緇衣書童一個人回來,躬身道:“丞相有請!”

還是我自己進去啊?彌衡又不好意思問,黑了一張臉,象被曹操搶了老婆似的跟了進去。

曹操面前一張几案上左右各有一摞奏摺,右邊的批閱完了放到左邊去,兩邊堆得都象三部辭海那麼厚。張遼和高覽各佩着劍分站在兩邊,對於降將,沒有過大規模背叛經歷的曹操根本就不疑心什麼,還放着身邊以示信任,這讓一干降將都很心折。

“丞相,彌公子到了。”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的,一律稱公子,而曹操尊重的那些人,纔能有資格被喚作“先生”,比如郭先生、荀先生、戲先生、程先生。

雖然這些先生更是才子,但是比起外面互相吹捧的“名士”來說,既不會以官威壓人,又不會張狂桀驁,是以這些下人都佩服得緊。至於那些名士嘛,還是當公子去吧。

“平原彌衡,見過曹丞相!”彌衡還以爲曹操故意做出一付憂國憂民的樣子批閱奏章的樣子給自己看,然後藉此打動自己,好感動涕零一下,也不想想自己算得哪根蔥。

“哦哦!彌先生遠來辛苦,還請稍等片刻,待操批得這些奏摺再與先生敘話。”曹操眼皮也不擡一下,指了指面前那張凳子,示意讓彌衡坐。

彌衡氣得有些毛了,都來了你面前,禮也施了,還不把我當回事,太過分了吧?要不是顧着你是丞相,我早就罵得你後悔當人了。

曹操的確有些失禮,剛見面自己還是埋頭工作,加上顯得正式和尊重對方的話,應該請對方在墊子上跪坐,雖然那樣比較容易腿麻。

可是曹操除了是個人,更是丞相,有那麼多要操心的事,還能事無鉅細一一做得完美叫人沒話說?又不是諸葛亮,操勞而死。

一個俏丫環託着一個盤,跪在彌衡身邊敬獻茶。彌衡正眼也不去看一眼,順手端過來揭過蓋,只見一陣讓人蒙了眼的水霧蒸騰而出,露出一個個丫字形狀的茶葉,象一朵朵小小的睡蓮躺在杯裡,葉尖嫩綠可愛,葉底粗厚色深,有的還在杯裡互相碰撞旋轉,煞是喜人。

“茶是好茶,可惜是杯卻無甚容量。可惜可惜!”彌衡的老毛病又犯了,動不動就挖苦人,罵人。

要知道罵人的祖宗你還沒見過呢。

曹操全神貫注的看奏摺,只聽得這句話有些不妥,慢慢纔回過味來,這是說我慢待他呢!

微微一笑,也不計較,郭嘉和張鋒剛剛認識時也不是同樣有點特別嗎?一個浪蕩一個瘋,只當是所謂的名士在試探自己。

站起來恭敬的施了一禮道:“慢怠了彌先生,還請恕罪!”

沒想到這彌衡卻是個賤性子,你對他好,他反而抖起來了,鼻子裡哼了一聲:“衡爲天下計,不遠萬里而來,丞相如此待客,不怕天下士子寒心?”

“怕怕!”曹操只當是名士先要過過吊的癮,最後纔會大叫一聲,真吾主也,拜倒在自己的牛仔褲下,於是繼續和顏藹色的說道,“孔文舉所薦之人,必是大才。非怠慢耳,只是朝事頗多,……”

彌衡跟所有發脾氣的一樣,最聽不得別人解釋,越是解釋他越煩,越覺得別人在狡辯、找藉口。

當下忘記自己什麼都不是,面前這個矮子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衡非要別人薦!胸中自有溝壑無數!”

這下曹操咋摸過味來了,這貨來找茬的是吧?

“哦?沒請教先生之才,跟本相手下荀彧、荀攸、郭嘉、程昱如何?”

“願聞其詳。”

“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機深智遠,雖蕭何、陳平不及也。張遼、許褚、李典、樂進,勇不可當,雖岑彭、馬武不及也。呂虔、滿寵爲從事,于禁、徐晃爲先鋒;夏侯惇天下奇才,張知機世間福將。”

“公所言差矣!此等人物,吾盡識之:荀彧可使弔喪問疾,荀攸可使看墳守墓,程昱可使關門閉戶,郭嘉可使白詞念賦,張遼可使擊鼓鳴金,許褚可使牧牛放馬,樂進可使取狀讀詔,李典可使傳書送檄,呂虔可使磨刀鑄劍,滿寵可使飲酒食糟,于禁可使負版築牆,徐晃可使屠豬殺狗;夏侯敦稱爲‘完體將軍’,曹子孝呼爲‘要錢太守’。至於張知機,不過一瘋漢。其餘皆是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耳!”彌衡罵上了癮,絲毫不顧曹操額上的青筋一而再,再而三的跳個不停。

曹操想殺人了!

古代上居高位者如曹操者,哪個不是殺伐無數?國舅殺了,國丈也殺了,還在乎你一個小小的所謂名士在我面前出言不遜?

可想到現在正是求賢之時,若是因此而殺之,恐寒了天下之心。

曹操忍得住,不代表張遼和高覽可以忍住。特別是張遼,自己對武勇是非常自信的,難得老闆當着別人的面誇了自己一句,哪知這個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跳出來,不曉得死活的腐儒,在這裡大放厥詞。

張遼當下抽劍,噹啷一聲站在曹操身前,目露兇光,彌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哪裡,冷汗潸潸,可是騎虎難下,難道曹操敢在自己家裡殺我?

“文遠且慢!彌先生乃高才,不可放肆!來人啊,請彌先生去淋浴更衣,”又對彌衡說道,“適才是吾失禮了,晚上爲先生設一宴,還望先生務必出席。”

彌衡還當自己的名士頭銜到底還是讓曹操怕了,重新收拾了一下剛纔被張遼的殺機逼迫得幾近失禁的窘迫,甩了甩袖子,朝着張遼無知者無畏的哼了一聲,隨着先前那個緇衣書童,昂然大步退了出去。

禮也沒行。

張遼恨恨的把劍一把插回鞘裡,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手背上的青筋又紫又粗,象一條蛇般的猙獰。

“虧得主公能忍,如此腐儒,留之何益?不如殺之!”

曹操倒笑了,一口的白牙,衫得黑臉越發黑,只是白牙間閃爍的,居然有些森森的寒氣。

“文遠!”

“在!”

“速去請知機來赴宴,言明此事!”

曹操想着剛纔彌衡在自己面前的放肆,居然還以爲他在試探自己。嘿嘿,比罵才,難到你還能比得過張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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