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安在疏勒的身份極高,身爲莫爾寺的主持,有貴霜求佛的經歷,又有大雷音寺的認可,在普遍信仰佛教的疏勒百姓心中,其民間威望甚至要超過疏勒王。
但這一切的基礎都是建立在疏勒政權尊崇佛教的基礎之上,失去了這個支點,莫爾寺也不過是一座規模龐大的寺廟,竺法安的身份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能成爲一代高僧,竺法安也是聰明之人,當他聽說漢軍進城,劉封傳令召見的時候,除了王室需要做佛事之外,從不會邁出莫爾寺一步的主持終於顯露真身,在十餘名僧侶的保護之下來到罕諾依城的府衙。
與他想象的有些不同,這位位高權重,名傳天下的大漢八千歲、大將軍並非盛氣凌人,更沒有像傳令的士兵那般咄咄逼人,反而一臉親和,甚至降階相迎。
劉封的這個舉動,這讓竺法安對雙方心態的評估又出現了錯誤,認爲劉封對他還是有些敬畏的,反而將他先前對劉封保持的一絲敬畏拋之腦後。
竺法安雖有遊歷貴霜的經歷,但畢竟他歷來受人尊敬,久居尊位,自然而然就有一種優越感,而且他的身份也不算低,與當今的國王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是疏勒王室的後裔。
從來身處高位的竺法安並不曾真正領悟佛法中“空”的至高境界,正是這一縷貪念讓他鑄成大錯,追悔莫及。
“大王身體如何?”
見過禮之後,劉封開門見山問道。
竺法安正在一絲自我滿足中陶醉,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他有些錯愕,拿着手中的念珠微微一頓。
他沒想到劉封不問他在貴霜的經歷,大雷音寺的恢宏以及博大精深的佛法,他也正是想通過探討佛法奧義來點醒劉封心存向善,少造殺孽,以寬容、慈悲之心放過疏勒王等等。
一句話問得竺法安腦中一陣空白,愣了一下下意識答道:“王兄因驚嚇過度,身體虛弱……”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不對勁,馬上停下來,換上一副慈悲之像,嘆道:“疏勒歸漢,王兄知悔,已然萬念俱灰,遁入空門了。”
劉封斜睥着竺法安,手指颳着青花蓋碗茶的蓋子,淡淡問道:“空門有多大?”
竺法安灰白的眉毛一陣跳動,以爲劉封果然請教佛法,轉動念珠緩緩道:“空門者,生空、法空也!佛以觀空爲入門,空有四大,乃是指……”“既是空門,何以容人?”
劉封不等竺法安講述,便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竺法安一怔,答道:“人人都可度化,人人可入空門。”
劉封笑道:“塵緣未了,何以入空門?”
竺法安言道:“遁入空門,四大皆空,一切塵緣自會了卻。”
劉封問道:“萬物皆可入空門,豈非成了藏污納垢之所?”
“千歲此言差矣!”
竺法安正色道,“一切因果都在輪迴之中,只要誠心事佛,修行悔悟,自有諸佛、菩薩爲弟子消除罪孽業障,以致功業圓滿。”
“好一個消除罪孽!”
劉封輕聲一嘆,又問道:“佛法高深,吾早有耳聞,卻不知能否抵得過王法?”
竺法安一怔,答道:“佛法在於修持度人,王法乃約束世俗之人,兩者並不相干。”
“原來如此!”
劉封點頭道:“疏勒王不遵王法,起兵抗命,天子震怒,命在下發兵西征,今見事敗,又躲避空門之中。
敢問王事未了,大師這空門,能否阻斷王法?”
“這……”竺法安臉色微變,言道,“王兄是自願了斷塵緣,過往之事從此放下,千歲已平定疏勒,文武歸降,又何必……”劉封搖頭道:“疏勒王未獻降書,向天子認罪,禮法便不算齊全,佛門有度人之佛法,我大漢也有追責之王法,否則人人犯錯,都躲避空門之中,還要王法何用?”
竺法安一怔,擡頭看着劉封,灰白的鬚髮微微抖動着,終於意識到劉封不是和他探討佛法,而是要一個明確的結果,心念電轉,卻不得不合十言道:“王兄已入佛門,了斷塵緣,不會再過問世事,請千歲放心。”
劉封雙目微凜,緩緩道:“大師執意干涉此事,似乎也是犯了佛法大忌,久聞大師即將成佛,早該四大皆空,大師如此執着,便是着相了吧?”
竺法安心中一沉,再次躬身道:“既入我門,就是佛門弟子,理當護佑。”
“如此說來,佛法比王法還要大?”
劉封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看着竺法安,卻又笑道,“既如此,請大師即日搬離疏勒,本王便不過問此事。”
竺法安渾身一震,慈眉善目的形象忽然不見,驚問道:“千歲這是何意?”
劉封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皆遵王法,大師若要超越王法禮度,便不必在我大漢王土之上。
本王念在佛門向善,教法無錯,給你們一月時間離開疏勒,只要不在王法約束範圍之內,我們絕不會過問。”
竺法安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妙,但他更知道決不能交出疏勒王,硬着頭皮合十言道:“千歲如此咄咄逼人,強詞奪理,未免欺人太甚,就不怕疏勒百姓不滿,傳出去被天下人議論麼?”
劉封冷然一笑:“區區一個莫爾寺罷了,竟敢挑釁王法,今日若不將此事解決,傳出去纔會成爲真正的笑話,大師若不交人,本王只好派人去抓了。”
竺法安眉頭微蹙,宣了一聲佛號:“善哉善哉,佛門聖地,豈容褻瀆,還望千歲三思。”
“該三思的是大師吧?”
劉封微哼一聲,端起茶碗緩緩道,“不見疏勒王的降書,此事便不算了結。
本王奉天子詔命收復西域,事關國體,豈容草率兒戲?”
“阿彌陀佛!”
竺法安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來朗聲道,“世有諸惡需除,故佛門也有怒目金剛,勸千歲切莫相逼太甚。”
“哈哈哈,大師好大的口氣,”劉封看着竺法安,不禁大笑道,“如此說來,大師要化作怒目金剛,誓死護衛疏勒王了?”
“實非所願!”
竺法安盯着劉封,忽然鬚髮皆張,大紅色的袈裟鼓脹起來,沉喝道:“得罪了……”話纔出口,便見他身軀向前彈射而出,整個人化作一道虛影,直撲向了劉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