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九十: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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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日,下午。壽‘春’城。
“……將士傷亡初步估計約一萬一千人,另逃匿者三千人,馬匹損失一百多匹,輜重……”
袁術已經聽得不耐煩了,他舉起手來,使力撓了撓後背那片齷齪在衣服內的肌膚,口裡連叫:“癢……癢死本伯啦……”
兩邊‘侍’‘女’嫣然一笑,‘欲’要撲上身來替袁術撓癢。袁術此時還哪裡有心思**?也不等靠近,便即一啪衣服,站了起來。
那個向他報告的小吏,微微一愣,看見袁術倦疲的神情,不敢再說下去了。
袁術卻指着他,說道:“你,去把閻主簿找來。就到……就到城牆閣樓上吧,跟他說我要在哪裡見他。”
小吏趕緊拱手,領命去了。
後面那些‘侍’妾聽他要登樓,以爲是要看風景了,便一發的如一窩蜂的簇擁了來,要袁術帶她們也一起去。
袁術因爲失去了成荷,心裡本不自在,看到這些‘女’人,如看到了一堆糞土,也不理會,讓人準備馬車,自己登車先去了城樓。
袁術在出發前,又讓人置備了兩食案豐盛酒菜,叫一發送到城樓上去。袁術登上城樓,望着鍾離方向,又望着東城方向,心裡嘆了一口氣,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由眉‘毛’一皺,哇的一口,噴出一口赤血。
兩邊驚得發慌,趕緊上前相扶。
袁術並不理睬,讓都退下,然後緩緩踱步,負手嘆道:“彼有人焉,我有生之年難道就過不了鍾離,到不了懷寧了嗎?”
袁術輕嘆一回,又失笑一回,這才進了城上的閣樓,堪堪坐了下來。不時,閻象也已趕了過來。袁術便讓人將置辦的食案擡了上來,關上‘門’,只留閻象一個,兩人相對酌飲。
閻象見袁術此戰後心思憊懶,怕他失了志氣,便也說了不少好話。袁術卻是拂了拂袖,淡然一笑,說道:“一敗不算什麼,天意在我,我終究要成這大事的”
閻象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卻聽袁術接着問道:“閻主簿,你可有聽說過一句讖語沒有?道是,‘代漢者,當塗高也。’”
閻象微微一愣,不知道他何以突然冒出了這句話,也不隱瞞,當即拱手道:“這句話出自《‘春’秋讖》,倒也有所耳聞。”
袁術將酒盞舉到‘脣’邊,他那淺薄緊閉的嘴‘脣’,似乎被酒味的‘誘’‘惑’,不禁微微一哆嗦,然後上‘脣’離開下‘脣’,‘露’出了縫隙。於是,他將手輕輕往前一送,酒盞裡的酒水就傾倒進去,送進了他的肚子裡。袁術抿下這口酒,又夾了一口菜,方放下筷子。漫條斯理的催動牙齒,似乎怕這菜裡摻進了沙子,細嚼慢嚥後,這才完美的把它送進肚子裡。
閻象在旁見袁術一時沒有說話,也只得乾巴巴的停箸放盞,看着袁術。
袁術這時纔開口:“那麼,閻主簿,你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閻象當然聽說一點,但不願意說出來。皺了皺眉,拱手道:“這些讖語乃無妄之言,都是‘亂’身之本,望袁伯切不可信之”
袁術哈哈一笑,說道:“當年孫文臺(孫堅字)尚在時,我就問過他,‘這當塗高何解也?”他說道, ‘塗,假途也,乃路之意正合袁公之字(袁術字公路),是天命在袁公也,袁公切不可失之。’”
袁術說完,看着閻象臉‘色’。閻象臉‘色’微微一變,但旋即鎮定,說道:“這個孫堅滿嘴荒謬之言,實在是在耽誤袁伯,袁伯自然不會相信他的滿口胡說。”
袁術臉上神采消失一半,沒好氣的說道:“孫文臺當年對我忠心耿耿,他說的話自然有他道理。想我袁氏一‘門’‘四世三公’,‘門’第之高、地位之顯赫,誰人能比?又自黃巾以來,繼之董卓‘弄’權,漢朝實際上已經是名存實亡了。這一點,恐怕連三歲小兒也知道。更何況,就連這傳國‘玉’璽現在都已經落在了我的手裡,漢王朝氣數豈不是已然殆盡,無可挽回了?”
袁術越說越‘激’動,越說越亢奮,閻象聽的是滿頭抹汗,趕緊道:“袁伯請小聲點。”
袁術偏偏站了起來,撫掌笑道:“漢乃火德之命,然今漢火德已衰,代火者應是土德。閻主簿,你想想,本伯姓什麼?”
閻象一愣,說道:“袁伯當然是姓袁。”
“啁啊”袁術笑道,“這個袁字上面是不是有個土?這‘土’豈不正乃土德之象徵?”
閻象無語,這樣也可以?
又聽袁術繼續問道:“閻主簿,我再問你,我的名又是什麼?”
閻象老實說道:“術。”
“又啁啊”
袁術笑道,“那我又問你,這‘術’又是何解?”
閻象笑道:“《孫臏兵法》有言,‘齊城、 高唐當術而大敗。’,《廣雅》說,‘術,道也。’也就是指城邑內的道路。”
袁術哈哈一笑:“我再問,我的字又是什麼?”
“公路。”
閻象說着說着,突然發現自己被他上了圈套。
袁術又是撫掌,說道:“這不正是了孫文臺當年言道,‘塗,假途也,乃路之意’而我這名字裡面的姓正是符合‘土德’,名和字又都暗合這‘當塗高’之‘塗(途)’,可見孫文臺當年之言如何是荒謬了?”
閻象聽他越說越白,怕他再妄想下去,正想着要用什麼語言來打消他的念頭,耳邊又聽他繼續說道,“再說,我袁姓出自陳姓。陳,乃舜之後。以土承火,得應運之次也”
把話說完,不由捋須自笑,沾沾自喜,得意的道,“哈哈,我這些日子以來日夜苦想,現在我終於是想通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跟着,也不吃酒了,起身踱步,越想越得意,連連說道:“當塗高,當塗高,天命當在吾啊”
閻象叫了聲‘袁伯’,見袁術沒有回話,只得站了起來。袁術徑直把‘門’打開,閻象知道他也吃好了,不想留自己了,只得起身告辭。袁術也不理他,心裡得意解開了這‘當塗高’之‘迷’,不禁撫掌又是笑了笑。
出來,站在城樓上,遠遠望着鍾離方向,望着東城方向,望着彭城方向,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說道:“我若承接天命,當上了這皇帝,看這些小兒還敢小覷我?到時不管是他陳到也好,甘寧也好,還是劉備也罷,吾彈指可滅之”
正是‘亂’想着,那邊一陣‘騷’動,袁術回過神來,說道:“閻主簿,去看看怎麼回事?”
旁邊一人趕緊上來答道:“閻主簿已經走啦。”
袁術這時才恍然想了起來,揮了揮手:“你去看看。”那人應了聲,還沒動身,那邊一人走了過來。袁術見那人一身戎裝,卻是身材嬌小,翹楚可愛,原來是成荷回來了。
袁術心裡大喜,趕緊走上前去,命令兩邊避嫌,盡皆退開。一面拉着她的手,一面悄聲問道:“成美人,我還以爲你被敵人捉了去了呢,原來你回來啦。你知道麼,我當時見你被捉了去,別說有多着急……”
成荷甩脫他的手,秀眉微蹙,問他:“樂就那廝回來了沒有?”
袁術見她並沒有怪自己見死不救,輕吐一口氣,問她:“你問他幹什麼?”
成荷薄怒道:“問他幹什麼?我要問他存了什麼心”
袁術笑道:“又是怎麼啦?”
成荷啐的一聲,把上午在戰場,樂就違抗袁術命令,執意‘欲’要來救,卻‘亂’放暗箭的事跟他說了一遍:“要不是甘寧那廝眼疾手快,一戟將這一箭擋了,不然我早被‘射’穿了。”
袁術有點不明白了,問她:“可成美人你一向少在軍中走動,自然不認識軍中將領,你又如何一口咬定就是他?”
成荷道:“我剛看過了所有將軍的相貌,並沒有一人是的。我又問了別人,唯獨少了這樂就。於是我就跟他們一一比劃,這才知道真的是這廝了。”
袁術心想怪不得剛纔一陣‘騷’動呢,原來是成美人發脾氣呢。聽她這麼一說,想了想,說道:“我倒是忘了,這樂就兵敗後也沒有回來,據其他將軍說,他帶了三千將士直奔了廬江去了。我還道他怎麼這麼突然呢,原來他是心知得罪了成美人你,無顏相見,這纔不安,所以不敢來見本伯。”
成荷雙手一掰,臉‘色’一變,喝道:“他以爲他避開了我,我就能饒了他嗎?”
旋即拱手說道,“請袁伯也給我三千人馬,讓我去替袁伯收拾了這廝”
袁術微微一愣,摟着她的肩,笑道:“要說收拾這廝,豈是那麼簡單的?若果容易,我早就讓人領兵去了。”
成荷柳眉豎了起來:“他難道有三頭六臂不成?”
袁術搖了搖頭:“這倒沒有,只是你不知道,這廝狡猾着呢。聽說他到了廬江郡,也怕我找他,便乾脆一發躲到了天柱山。想這天柱山高峻二十餘里,道路險狹,難以用兵,只怕不好對付他呢。更何況,我怎麼捨得你去那種促狹地方?”
成荷把俏臉一揚,薄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天柱山便是高峻三十餘里又如何?反正我是去定了袁伯你今天要是不答應我,我……我就死給你看”
袁術百般解勸,見她一味要去,沒奈何,只得說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
成荷感‘激’的拜了拜,突然又鼻子一酸,眼睛一紅,哭了起來。袁術錯愕道:“成美人,你這又是爲何?”
成荷道:“妾爲將軍出生入死,對付強敵。不幸落於賊手,兇險萬分,你道妾是如何出來的?”
袁術暗想成美人‘性’剛,是很少輕易自稱‘妾’的。現在猛然聽到她這聲‘妾’, 心裡萬般柔情,享之不盡,趕緊問她:“是怎麼出來 的?”
成荷道:“當時境況萬分兇險,若然不是妾機靈,故意逗他說話,使得他分心,然後尋機奪鞭而逃,跳上一匹馬馬背,不然焉能逃得了賊手?”
袁術也替她抹了把汗,讚道:“成美人果然聰明,十萬男子不及也”
成荷啐了一口,哭道:“纔不是呢,你道妾奪了馬別人就是傻子了嗎,他難道就不知道追了嗎?嗄,想當時要不是得了妾的那羣‘虎衛’拼死保護,如何能出的來?可她們爲了救妾,卻被敵人捉的捉了殺的殺了,好不讓人心疼”
虎衛者,先前一戰時站在她身後的那些‘侍’衛。這些‘侍’衛經常跟隨與她,閒時教以歌舞,以娛袁術,平常充當護衛。成荷把這百人的‘侍’衛,稱之爲‘虎衛’。 成荷對她們雖則嚴厲,但感情甚篤,今見她們爲救自己而落難,焉能不傷心?
袁術想到先前成美人落難時,自己卻只顧着逃命,心裡有愧。又聽她這麼一說,也是不忍,只得說道:“好了好了。成美人勿要着急,你的這些‘虎衛’我爲美人補充就是了。”
成荷一聽,稍微寬心,這才破涕爲笑。
後數日,成荷帶了五千人的部隊(成荷請命三千,但袁術不放心,多給了她兩千人,又使閻象劃策,張勳同往)發兵廬江,耗費兩個多月時間,損失一大半人馬,這才登上天柱山,將樂就一干人等斬殺。這是後話,且不細表。
……
……
初三日。已是下午,天快黑了。彭城。
劉備沒想到袁術會和郭貢聯起手來對付自己,而郭貢自蕭縣一戰後又緊閉城‘門’,蝸居在城,也不出來,一時又拿不下。他先前聽到袁術大軍圍攻鍾離的消息,心裡也是驟然緊張,但和張紘一商量,旋即肯定了劉馥讓陳到兵救鍾離的決定。
於是,一面讓劉馥使者回去,批覆了自己的意見,發下了調兵令;一面則‘抽’調人馬,準備讓魯肅圍住相縣不動,做出隨時進攻勢態,好讓郭貢不敢輕舉妄動;一面又讓張紘鎮守蕭縣,讓潘璋繼續‘挺’進沛南,襲擊他縣。他自己則增調糧草,實現自己先前 ‘袁術敢動,老子先就滅了他’的諾言,準備先將袁術對付了,然後再回過頭來收拾郭貢。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這邊糧食還沒調停好,鍾離那邊就傳來了勝利的消息。劉備欣喜不已,將書信給張昭看,給陳羣看,給衆位文武看,又讓人傳消息給張紘、魯肅等,好讓他們都放下心來。
只劉備看到陳到寫來的自責書,雖然怪他迂腐,卻很是喜歡他的爲人,不禁大讚他的‘守法’。但又想到今後要是發生了同樣的事,要是學到陳到那樣敢於承擔,那還好說,但要是爲了自保,藉口上面訂下的法律,而眼見旁城遭到攻擊卻不即出兵相救,那也是令人頭疼的一件事了。
於是他跟張昭、陳羣等一加商量,便是將這條法律稍微做了修改,儘量做到人‘性’化一點。劉備乃詔令褒獎劉馥和陳到,言以後若出現這種情況,可先不必得到命令而發兵,只用事情發生時將情況報告給郡守,然後再讓郡守將情況轉呈鎮東將軍府知道就是了。
劉備這邊褒獎劉馥、陳到,賜予金錢,那邊自然一併嘉獎甘寧退敵之功,亦賜予金錢。又特令其之所獲輜重、俘虜可自行處理,只需呈報戰果,不必送來。
劉備見袁術那邊諸事已妥,想袁術此敗後東南又可安寧一陣,乃又重新調配人馬。見郭貢不出城,相縣城池又高大又牢固,一時難下。乃令趙雲先領着一隊人馬沿着汳水從蕭縣直下,攻打杼秋縣。自己則隨後又將調離的人馬重新調配了過來,又增兵一萬,共計三萬餘,再調運攻城器械,準備對相縣進行強行進攻。
……
……
而身在相縣的郭貢,此刻……
郭貢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開水邊的螞蚱,如針炙,如火燎,坐臥不安。聽到外面有人在走動,他便會趕出去問一聲:“怎麼樣?袁術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他帶兵過來了嗎?他一定帶兵過來了”
沒聽到消息,然後就是一頓‘亂’罵:“袁術這個匹夫,你當初勸我說,只要我配合你發兵,你不管怎麼樣,管保在兩天之內就會派兵與我會合。可兩日都過了,你小子卻一點消息也不給我。看看,看看吧,現在城外有數萬大敵,你讓我怎麼對付?”
在初四日下午,他終於聽到了袁術兵敗的消息。
“什麼,袁術已經回壽‘春’了?孃的,這個庸才,這下害苦老子了”
郭貢手按着劍,一頭苦惱的坐了下來。
兩邊問他:“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聽說劉備又要增派一萬人,準備強行攻打相縣了……”
郭貢不讓他說完,站了起來,反問他:“你說現在不回譙縣還能怎麼辦?”
那人微微錯愕:“可是將軍,我們雖然沒有袁術做外援,但我們也有數萬人馬,加上城內糧草充實,城牆堅固,我們如何不戰就放棄了呢?”
郭貢瞪了他一眼:“這裡的城牆堅實,這裡的糧草也很多,但又能怎麼樣?袁術人馬比我們多多了,可他還是敗了。想我們人馬沒他們優良,處境又沒有他們好,他們都尚且敗了,更何況我們?想我們要是一戰而敗,那還依靠什麼?不若先回譙縣去,堅守譙縣。想譙縣那裡糧草更多,城牆更堅固,總比這裡要好吧?”
那人道:“……”
郭貢在劉備大軍還未徹底集結相縣前,連夜撤去了全部人馬,將運不走的糧草全都燒燬。於是,初五那天,劉備不戰,得了相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