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來講,就算關西兵馬不計代價,增援及時,攻入漢中境內的劉備軍也可以據險不出,與多線作戰的西涼軍打消耗戰。
龐統就不相信,憑藉後方殷實的蜀地糧倉,還耗不過那些轉運糧草不便、損耗巨大的關西兵馬。
因此,當務之急,就是要攻入漢中境內。
而天險陽平關,成了蜀軍最大的障礙。
根據這些天來的實戰觀察,龐統放棄了用武力強行奪取陽平關的設想。
關隘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險之地,劉備軍的優勢兵力根本就施展不開,再加上關內的關西守將閻規雖不是什麼戰克之將,但據險而守、疲敵阻敵卻綽綽有餘。
這些日子陽平關守卒任憑關外的劉備軍隊如何示弱誘敵,就是據險不出,守將閻規還下令兵卒增設器械、多設烽燧,一有風吹草動,就即刻作出應對的軍事行動。
在這裡,就算用一兩萬人馬去填,也很難打開局面。
所以,繞開陽平關,另闢蹊徑就成了劉備軍的唯一選擇。
幸好,益州山地別的不多,迂迴繞後的山間小路卻不少。
劉備軍已經發現了另一條能夠繞過陽平關山中小路,可以循此迂迴前往漢中境內的定軍山。
這些日子有着其他方向兵事屢戰屢敗的配合,劉備軍在這條山路上一路披荊斬棘,絲毫沒有受到阻遏,已經打通了行進方向的道路。
奪取漢中的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龐統暗自思量,差不多也該與關羽等少數高級將校透露情況,然後自己動身前去追趕劉備的兵馬了。
···
三日後,漢中,定軍山。
披甲按劍的王平正登高望遠,仔細觀察附近連綿不斷的山勢,腦海裡開始浮現起這些日子經過的場景:
雖然他言行與尋常漢人將領無疑,但實際上卻是漢化的板楯蠻人首領。昔日關西兵馬平定漢中郡,爲了穩固在當地的統治,陸陸續續遷徙了五斗米道信徒、七姓板楯蠻人前往長安,王平亦在遷徙之列,因爲板楯蠻人驍勇善戰,從軍的王平被授予了校尉的軍職,統帥他原來部落裡的勇士。
這次劉備率蜀軍大舉入侵漢中,王平部也是長安馳援漢中的幾支兵馬之一。
熟悉漢中地理的他精神振奮,打算要在漢中大展手腳,顯露出自己在軍中的威名來。
進入南鄭後的第一次軍議上,王平就積極指出漢中防線存在的紕漏,漢中大量守軍被蜀兵的進攻吸引到了陽平關一線,如果這個時候有一支蜀軍另闢蹊徑突入漢中境內,局面將一發不可收拾。
益州多山地,高山峻嶺固然給防守一方提供了天險,可複雜的丘陵地帶也給了進攻方迂迴繞後的機會。
定軍山,恰好就是目前防線容易被突破的側翼。
可實際情況卻是,在聽完他的意見後,主持軍議的裴輯、高柔等人無不皺眉不語。
漢中防線的佈置是由閻規率成公英、馬休、馬鐵等部在陽平關一線抵禦蜀地大軍,由將校全去疾、張就率兵馬在南山——宕渠水一線防備巴西郡內的龐羲軍隊,裴輯、高柔則率領預備部隊坐鎮南鄭城,保障軍中輜重、糧秣的輸送,隨時準備支援兩線。
而若按照王平的做法,就要從陽平關一線的閻規麾下分出兵馬去駐守定軍山,這對兵力處於劣勢的漢中守卒而言,無疑是一個困難的抉擇。
一旦兵力不足的陽平關被突破,誰來擔當這個責任?
所以裴輯、高柔都對王平調度兵馬、調整防線的建議置若無聞,甚至在王平的據理力爭的情況下,乾脆就下令讓王平率部移駐定軍山。
年輕的王平義憤填膺,卻再無話可說,在軍議之後就怏怏帶兵出城,沿着漢水一路趕往定軍山而來。
奇怪的是,參軍法正竟要求與他一同前往定軍山。
路上,疑惑的王平忍不住問道:
“城中諸君安坐高堂,皆視我爲愚昧蠻夷,還將我部兵馬排擠出城,參軍爲何還要跟隨我等前往定軍山?”
法正微微一笑,繼而嚴肅說道:
“因爲,,正以爲,校尉所說的,是對的。”
“爲何?”
“正昔日曾聽驃騎將軍與戲軍師說過,劉備其人,志向遠大,百折不撓,非久居人下之輩,雖輾轉漂泊,無立足之地,但終不可以尋常人度之。因此,我願意相信校尉所說的,劉備在強攻陽平關不下後,大可能會另闢蹊徑,繞過陽平關一線突入漢中境內。”
“既然如此,當初在大堂上,參軍爲何不願意替我助言?”
王平瞪大了眼睛,顯得更疑惑了。
法正笑而不語,王平連續問了幾聲,他都不願意作答,無奈只得放棄,只是想到了自己職位卑微、兵力稀少,又低聲嘆道:
“我現下倒是希望我是錯的,此番前往駐守定軍山,我等兵少將寡,若是蜀兵真的能繞過陽平關一線前來,我等只怕是凶多吉少。”
王平所部只有一千板楯蠻兵,雖然驍勇善戰,可要是碰上迂迴繞後的蜀兵大隊人馬前來爭奪定軍山,難免要落得一個人地皆失的下場。
“這倒未必。”
法正眨了眨眼睛,胸有成竹。
“嗚——”
突然,一陣由遠及近、接連傳遞的號角聲響起,它如同一塊大石頭,將王平腦海裡回憶的景象瞬間擊碎。
這是軍中遭遇敵人的號角聲!
王平身形一震,雖然在他眼光所及之處,還看不到任何一個敵人,但他已經所有神經都繃緊起來,扯開嗓子朝着不遠處修建山砦、挖掘溝壑的士卒大聲吼道:
“趕緊加快手腳,快,,,快!!!”
···
在同一時間,劉備也聽到了這刺耳的號角聲。
這是敵軍示警的號角聲,顯然己方的人馬在這個地方遭遇了漢中守卒。
這與原先計劃,完全是相反的。
他皺了皺眉頭,但多年的行伍經驗還是讓他迅速冷靜下來,臉上更看不出任何煩躁的跡象,他傳令全軍披甲持兵、警戒前進。
“是漢中的守卒嗎?”
很快,劉備就與趕來的部曲輔匡展開了對話。
輔匡是一名肌肉結實、皮膚黝黑的荊州老兵,他兩片乾裂的厚嘴脣微微起闔着。
“是板盾蠻人,他們伏擊了我們的斥候,我們這邊死了三個,他們倒了一個,因爲後隊趕上,那些蠻人就主動退走了。”
“那個倒下的蠻人呢?”
“死了,他中了弩箭,受了重傷,被臨走的同伴補了一刀。”
劉備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看着輔匡黝黑的臉龐。
“你怎麼看?”
“定軍山應該有了守卒。但可能人數不多。他們雖然在山林之中多樹旌旗,但是用兵非常謹慎,只敢挑人少的斥候隊下手,還不願意留下活口,讓我軍探知了虛實。”
“嗯。”劉備對輔匡的冷靜非常滿意,他沉吟了一會,當即作出了決定。
“繼續進軍,讓卓膺帶兵繞到東邊,就在山麓駐紮,我們會一會這些板楯蠻人!”
定軍山是繞後陽平關、爭奪漢中的橋頭堡,也是劉備志在必得的佔據點,不管山上的守軍是虛是實,在羣山峻嶺之間迂迴走了三天山路的劉備,都不打算輕易後退。
況且這次他帶來的近三千兵卒都是跟隨他征戰已久的軍中老卒,後面還有張飛帶領的六千多蜀兵正在趕來,只要稍稍休整恢復,劉備有信心在定軍山這處兵家必爭之地打一場漂亮的硬仗。
···
“該死的,真的被我料中了。”
隨着放出的斥候陸續歸來,收集的情報逐漸增加,料中劉備軍會另闢蹊徑繞過陽平關一線的王平卻臉色難看。
“來的敵軍,至少有三千人,而且多是老卒,甲杖也齊整。”
王平沒有看趕來的法正,偏着頭,艱澀地說道。
法正愣了一愣,問道:
“他們應該是從山中迂迴繞後鑽出來的。不趁着他們人馬疲憊,衝殺一陣麼?”
王平果斷搖了搖頭。
“我的人伏擊了他們的斥候隊,本來想抓他們的活口,結果他們的兵卒趕了過來,我的人撤退不及,折了一個。”
法正沒有再開口,他只是參軍,臨陣出言獻策即可,對局勢判斷和用兵與否都應該由將校全權決斷。
王平既然認爲趁機下山衝殺沒有勝算,那就只能堅守高地了。
“我已經向陽平關、南鄭城派了士卒求援,希望能夠撐到他們的兵馬趕來吧。”
王平似乎爲了振奮軍心,又補充了一句。
但法正卻不樂觀,他深知,如果形勢如王平所言那樣嚴峻的話,那這兩路援軍都不濟用。
對他們而言,南鄭城的援軍趕來太遠,陽平關一線的兵馬雖近,可都被調動防備關外的益州大軍,只怕頃刻之間也集中不起來馳援定軍山。
唯一可能最快趕來的援軍,是駐紮在沔(miǎn)陽馬岱的五百騎兵。
只要渡過漢水,馬岱的騎兵不用半個時辰就能趕到定軍山下。
沔陽城頭的守卒,此刻甚至可以隔着漢水,看到定軍山上衝天而起的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