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鑼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自打你入城以來,我觀察你很久了。我見過很多武功高強的人,但論武道的進展速度,卻無一人及你,與我而言也是生平僅見。雖然在這裡武功的強弱並不是成蠱的絕對條件,但卻是最重要的條件!而這最重要的一點,你已經滿足了。”
“可你與這裡格格不入!你不吃人肉,不飲人血,除了身邊的那個指引使以外,連一個走得稍近的人都沒有,如此一來,除非你能在蠱門重開之前步入武道宗師之境,否則僅憑你一人,也斷做不到獨殺萬人且全身而退!”
“但我不一樣!我是上一屆‘蠱皿’之中活下來的人領頭人之一!我在這裡守着這城樓十多年了,蠱城中大半人我都認得!無論是商戶、還是拾荒者,都有我的人!有我相助,你還用擔心自己無法成蠱嗎!”
“你身邊那個指引使,他也是看中了你的本事吧,他也想助你成蠱,跟着你出去對吧!可他一個指引使,受規則所制,能幫到你的有限至極!你與其信任他、依靠他,不如信任我、依靠我來得實在!”
明玦看着激動遊說、步步靠近的矮鑼,將指尖的長匕轉得飛快。他淡淡道:“再進一步,你可要見血了。”
矮鑼戛然止步,訕笑着往後退了退:“我說的句句當真,絕無虛言!小仙兒,我們不必爲敵,我們可以彼此信任,真心合作!我不需要成蠱,我甚至願意服用蠱毒,做你的侍從!只要你能成蠱!只要你能帶我出去!我真的在這裡呆夠了!實不相瞞,我在外面還有妻兒老母啊!”
相比起對方的情難自禁,明玦的反應卻相當平靜:“是麼,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想着自己成蠱呢?”
矮鑼聞言,苦笑一聲:“說到底你是不信我,不過這也正常。我自己的本事我自己清楚,要說在這裡活下去,我自問可以周旋各路,平衡四方,勉強保住性命。可一旦蠱門大開,所有人都爲最後的生存而拼命時,我不可能勝出!我身邊的這些人,或許會爲了能在此地生存從而與我合作,但他們絕無可能予我墊腳,讓我成蠱!”
“但你卻願意爲我墊腳!?”明玦語中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就算我信你,那敢問你憑什麼信我?信我可以成蠱,信我成蠱之後不殺你反而跑去挑戰蠱師,信我可以戰勝蠱師救你出去!?”
矮鑼嘆息道:“我本就天賦有限,又在上一次蠱門大開時傷了根基,終此一生,於武道上都再難有所寸進。想要出去,就務必要藉助他人之力,這實屬無奈之舉!只是相比起在這個鬼地方煎熬到死,我更寧願豪賭一場,賭我可以從這裡出去!”他盯着明玦面具下漆黑的眼珠,一字一句道:“既是賭,就必然輸贏難料!我也不是真的相信你,只是相比起其他人,我更願意賭你罷了。”
“哦?這是爲何?”
“因爲,就你還當自己是人啊!”
明玦聞言愣了愣:“這又是從何說起?”
矮鑼笑道:“不吃人肉,不飲人血,對自己留有底線,這不是人是什麼?”
“……”
明玦無語半晌,心說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他忍不住失笑道:“真是……謬讚了!”
明玦回到自己的石屋時,看見阿南正端在坐屋內等待。
“回來了。恭喜你收貨頗豐啊。”阿南笑着讚道。
明玦站在門口,定定看了阿南半晌。
“怎麼了?”
明玦關上門,放下東西,坐到阿南對面,若有所思的問道:“你讓我練的‘心眼’是不是就像你這樣,不用眼睛也知道來人是誰,分得清孰敵孰友,不用看也知道我收穫頗豐?”
阿南點點頭:“不錯,但還不只是這樣。”
明玦又問:“那你能用你的心眼來分辨真話與謊言嗎?”
阿南不解對方爲何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回答他道:“這個要分對象是誰。”
明玦道:“方纔在城樓上,矮鑼提出來想跟我合作,我同意了。”
阿南微微一笑,道:“這是謊話。”
明玦忍不住大笑:“我決定了,要好好跟你學一學這所謂的心眼!”
阿南頷首:“那太好了。說起來,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想問我?”
明玦驚了:“這也能感覺得出來!?”
阿南含蓄道:“略有所覺。你如果有什麼不方便告訴我的,可以打比方說明。”
明玦偏頭想了想:“你這神棍的本事能教我麼?”
阿南十分慷慨道:“當然,我畢生所學,皆願傾囊相授。但是……關於神棍的本事,我不確定你能不能弄懂,這個需要不是天賦,而是略歷感悟,當然,也需要從心眼開始。”
明玦點點頭,考慮了一下後,問道:“一條河道在明處,寬闊暢通;一條河道在暗處,雖然也暢通,但狹窄曲折。然而現在卻有三道水流,其中一道水流正流淌在明處的河道,剩餘兩道水流卻不知該在何處流淌。”
阿南忍着笑道:“嗯,比喻得不錯。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先問你幾個問題。第一,暗處的河道爲何不能用來流水?”
明玦道:“沒有入口。”
阿南點點頭:“那好。第二問題,明暗兩處河道是否相通?”
明玦想了想,道:“相通,但也不完全相通。”
“第三個問題,那三道水流可有區別?規模狀態如何?”
“一道兇猛湍急,聲勢浩大;一道源源不絕,平和綿長;還有一道冬日冰流,凍結半尺,細水暗涌,蓄勢待發。”
“在明處流淌的那道水流是屬於一類?”
“第三類。”
阿南搖搖頭:“不對!”
明玦皺眉:“哪裡不對?”
阿南敲了敲桌子,道:“你覺得河道大小和水流大小相匹配嗎?”
明玦遲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好想有點明白了。冬日那道暗流,不該待在明處的河道,而是該在暗處的河道對麼?但仍然有個問題。如果一開始便有一道水流淌錯了河道,這要如何逆轉?”
阿南笑道:“你剛剛不是說了,明暗兩處河道有相通之處嗎?”
明玦沉吟片刻,似有所悟:“那……三道水流,卻只有兩條河道,這又該如何?”
阿南道:“我前段時間跟你說過的乾、坤、人三道本意,你還是沒有真的明白。天道、地道爲天生,那在你看來,人道又是怎麼來的?”
明玦想了想,道:“天地孕養而來?”
“那你覺得,萬物又是以何爲依託存於世間?”
“承天澤,受地恩。”
阿南點頭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你我雖非佛門弟子,但這句禪語很適合做爲你問題的答案,不妨好好參悟一下。”
於是,接下來的時日,明玦便又多了兩件事。
一是戴着阿南贈與的黃金眼罩練劍。
他將兩把長匕形態的機關劍變回了初始形態,又在空間有限的石屋內清出一塊空地,勉強做爲練劍的場地。
二是試着以內力灌入隱脈,對其進行二次開拓。
隱脈相當於陽脈的一道投影,理論上來說也是自成周天,完全可以如陽脈一般獨修一部功法,例如屠毒心經便是這般在隱脈中紮根的。但關鍵就在於隱脈不接丹田,無法自行凝氣,之所以屠毒心經可以,那是因爲這部毒功是靠煉化服食毒物來修煉的,憑藉的是外力而非自修。
既然需要憑藉外力,那將陽脈所修的‘鬼殺道’內力灌入隱脈修煉,也算是外力,或許是可行的。但還需要給隱脈製造一個聚氣的丹田才行,否者被導入隱脈的內力就算可以進行周天運行,也會因爲無法凝聚而很快散功。
明玦盤坐在草蓆上,望着頭頂的青石屋頂,雙目放空,陷入沉思。
排除經外奇穴,人體大小穴位三百六十一個,要說聚氣,按理說這些穴位都可以,只不過各個氣穴大小不同,聚氣的效果、多寡自然強弱不一。
在屠毒心經裡,隱脈又被稱爲死脈,想要試着用它來修煉內力,就必須與外界連通,而現在能與之連通的便是陽脈。所以,若要給隱脈選擇一個氣穴做爲丹田,那這個氣穴最好便是陰陽兩脈連通的地方。
盤算下來,也就剩下四五個氣穴可供選擇,且這些氣穴到底能聚氣到什麼程度,也沒人試過,還是個未知數。
“滴答……”
一滴水珠自屋頂滴落在地面。
明玦無意識的瞥了一眼。
‘蠱字地’建在山腹之中,地處潮溼,這些青石屋內時常會凝聚水滴跌落,早已見慣不怪了。
但今日不知是不是明玦想問題想得走火入魔了,他看着這滴水珠就不自覺想起了阿南一直強調的天、地、人三道。
水生於地。
卻從天而落。
天地相隔九萬里,且各有其道,卻可以做到交合無礙。
就如那道太極圖,陰中有陽,陽中有陰。
那麼人體呢?一花一世界,人體也該是一個世界。
若陽脈爲天道,下腹的丹田就該是陽中之陰。陰脈爲地道,那這這陰中之陽……
明玦再次將視線移向屋頂那滴欲落不落的水珠,手指慢慢撫向眉心。
上丹田!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