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幕.其四
神話的漢土,那是易哲在此世的心像,也是此世他心中最深刻的風景,也是遺憾,那份孤獨和死寂,都充斥着在這片荒蕪的戰場上。
橫屍遍野的戰場,和獨自一人杵着刀站在黑色細雨下的黑紅山丘,眺望着鉛灰的天空,聆聽着耳邊破敗的風聲,這樣破損的心像,能稱得上……哀傷了嗎?
或許算吧。
但看到阿摩羅的那處風景時,他卻有些想要乾嘔,想要哭泣,緊扣着心臟的,是無形的感情,那真的是凌駕哀傷以上的絕望。
是身處最爲冰冷的海水中,周遭都讓他透不過氣,無法呼吸,想要浮上海面,但力量都在那冰冷中漸漸的被奪走,最終,只剩下僵硬的軀殼和無神的靈魂,緩緩的朝着沒有底的黑海墜下。
爲什麼……
爲什麼心臟,這麼疼痛。
爲什麼魂魄,像是被人拉扯。
那些讓他刻意不去回想的記憶,都衝破了枷鎖,不斷的閃現在他的眼前。
那樣的,揪人。
明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悲痛的眼淚,已經悄無聲息的滑下。
那是,陵園。
沒有阪泉死寂戰場的壯大,僅僅只是一所小小的地皮,稀稀疏疏的枯草生長在那失去了生命的乾燥土地上。
也似乎沒有天空,只是陰沉沉的一片黝黑,無數的墨汁被倒入了清水一樣攪拌出來的渾濁,沒有什麼光線,能從那之中照射下來。
一圈生鏽的柵欄和掉落着石屑的圍牆,包裹着那小小的一塊地,連烏鴉禿鷹這樣可以與死人呆在一塊的動物也沒有,泥土中,也更沒有爬蟲,真真正正的寂滅,除了,站在那中心的阿摩羅以外。
林立在那塊小小地方上的,是歪歪斜斜插入地面的,已經被風化了的墓碑。
一塊一塊,雜亂無章的插在那裡。
這是,墓園,是陵園,是埋葬着什麼東西的地方。
“三千世界.心墓陵園。”阿摩羅緩緩的說,他的聲音寂寥的迴繞在這塊小墓地之上。
“這就是,我在型月抵達的終點,同樣也是……已經止步在這裡的,三千世界的終點。”
閻魔刀丟到了地上,易哲慢慢的朝着那塊墓園走去,像是提線的人偶。
越近,他臉上的痛苦就越深,他死死的抓着頭髮,貼近了最近的一塊墓碑,手慢慢的伸出去,擦掉了上面的灰塵,顯露了上面的名字。
勞拉.史都華。
易哲宛若遭到重擊,癱軟在那塊墓碑前。
不可能,爲什麼會是她的名字?
他掙扎着,撲向了最近的另一塊灰色的墓碑,拍落了上面的灰塵。
食蜂操祈。
易哲凝固在了那裡。
“爲……什麼?”他低吟出聲。
“還需要解釋麼。”阿摩羅站在那,動也不動,只是看着易哲,他的語氣深沉,“等待着一個永遠無法回去的人,遵守着那個不可能再實現的約定的她們,在我的心中,已經死了啊。”
“死……了?”
“對,死了。”阿摩羅突然走了上去,一頭死死的抓着易哲的頭髮,將他拖向另一處,明明在之前的戰鬥好不容易佔據了上風的易哲,此刻卻被人像一條死狗一樣的扔到了那裡。
“再看看那些吧。”
易哲顫抖了一下,沒有再去伸手。
“沒有那份決心了麼?這不是你爲人的未來麼?”阿摩羅識冷冷的說,他走了過去,揮手扇開了那裡覆蓋了名字的灰塵。
恩奇都。
姬爾伽美什。
尼祿。
莫德雷德。
阿爾託莉雅。
姜承、赤松、旱魃、公孫姬、蚩尤、黎墨……
那都是他在這個世界深深結識下的人們的名字,如今都化作扭曲的字跡,深深的刻在墓碑上。
“他……們?”易哲呻.吟出聲。
“漢土的人,都是我殺的,你忘了麼?”阿摩羅聲音如同寒鐵,“而我,也就是你!”
“而尼祿她們,你難道忘了……你與我戰鬥前的事了麼?”
“連合適的道別都沒有那份決心,逃似的衝向戰場。”阿摩羅蹲在他身邊,重重的說,“而從那以後,你再也沒有離開過那裡!也一生!都沒有再見過她們!”
易哲說不出任何話,因爲那心中的痛苦已經越來越深,越來越沉重,快要讓他窒息。
“那你,還記得這個麼?!”
阿摩羅的聲音讓他下意識的擡起頭。
奇稻雪憐。
那塊樸素的墓碑上刻着的字,徹底讓易哲臉色蒼白,那段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回想的記憶,像是一柄刀,不停的刺着他的心。
重傷的自己,像是等死的老狗,眼睜睜的看着那一個女孩化成了白色的光芒,消逝在光中。
“你,還有什麼話說麼?”阿摩羅凝視着他,“迎來了你想要的,無法抗爭的滅亡,還有,什麼話想說麼?”
易哲嘴巴乾澀。
“你,這……不算滅亡。”
“不算?”阿摩羅低聲一笑,他瞳孔一變,輪迴眼瞳力一震,斥力衝了出去,打散了最後一塊墓碑上的陰霾。
易哲怔怔的看着那塊最後,也是最破舊的墓碑。
那上面只寫了兩個字。
他最熟悉的兩個字。
——易哲。
那是他,自己的墓碑。
“那什麼是滅亡?!”阿摩羅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易哲的後腦勺上,後者直接砸進了土中,濺開了細密的灰塵。
“淪喪了自己!在無知中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子的族人!抹殺了雪憐最後的存在!”阿摩羅近乎咆哮,“將對勞拉和操祈的約定變爲了空頭支票!讓她們等到天荒地老!”
“締造了因果!在自己吃自己的輪迴中你生生的挖掉了那些在乎你的人心中的一塊肉!你告訴我!什麼是滅亡!你告訴我啊!到底什麼纔算上滅亡!”
“這已經漸漸停滯跳動的心臟!這冰冷的思維!這已經是死路的一切!這永無止境的悔恨!”
“你告訴我!什麼是滅亡啊啊!”
易哲被他提起來,又被狠狠的拋下,有些麻木的聽着阿摩羅的吼聲。
這就是滅亡……他在心裡說。
這就是,自己選擇的,也渴望着的,解脫……
或許早在踏上這一條穿越的路上時,他的結局,已經註定了吧。
因爲他,是個優柔寡斷的人。
因爲他,是個害怕失去的人。
因爲他……無論持着怎樣鋒利的刀,握着怎樣厲害的拳,都是這樣的人。
雪憐死了,除了在他的記憶中,已經被抹除了所有痕跡,所以他投身了忍界大戰的戰場,去跟斑戰鬥,而那時,他根本沒有抱過要活下來的想法。
作爲鈴村悟甦醒的那一刻,他帶着恐懼和憤怒,面對着守候的勞拉和另一個身份結下緣的操祈,他都沒有徹徹底底的敞開心扉,他甚至還有些自責。
爲什麼?要和這些優秀的女孩牽扯上?
他本沒有這個資格。
干擾了她們原本的生活,一個如此如此失敗的人被她們當成了倚靠……?
只是因爲,一些不錯的實力,一個恰到好處的亂入的時機嗎?
所有人都是如此,恩奇都的臨死的獻身,姬爾的追尋,尼祿的信任,莫德雷德的憧憬,阿爾託莉雅……那已經被懦弱擊敗的昔日的愛慕。
我……
易哲茫然的自問。
到底是想,做什麼啊?
“明白了麼。”阿摩羅說,“如果你一直抱着這樣的心,得到的,只會是這樣的一切。”
“殺了……我吧。”易哲頭深深的垂落着,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是真真切切的,沒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這個心墓陵園,本就是埋葬名爲“易哲”的人,對其他人來說,或許只是一個不舒服的墓地罷了,但對他來說,這裡是名副其實的墳墓。
三千世界,是對世界的能力。
而其中的這個陵園,就是對他,本身的……
“殺了我,拿走我的魔力……然後,衝破這裡。”易哲低緩的說。
“我問你,你明白了麼?”阿摩羅只是重複着。
明白?
易哲慘然的一笑。
“我當然,知道。”
“還記得,如何吞噬根源麼?”阿摩羅又問。
“面對一個宇宙的壓迫,我只是一個蠢貨,我沒有那份容納的器量,使用蠻力的話,也必須要有兩個人份的蜃魔力才做得到。”易哲毫無感情的重複他從阿摩羅那裡得到的訊息。
“對,至少要有兩個人的。”阿摩羅淡淡的說。
“所以……動手吧。”易哲輕鬆呢喃。
阿摩羅不再說任何話,低下身,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很輕,很輕,但易哲,卻彷彿被雷電擊中般的劇烈震顫,藍墨色的魔力在他們之間互相燃燒!
那是掠奪和被掠奪,而雙方,都沒有反抗。
阿摩羅抿着嘴,默默的一笑。
“聽着……這就是我能做的一切了。”
什……?
易哲猛然瞪大眼睛。
“你已經看過我的末路了吧,但你的三千世界……還沒有完,”面對面的兩人,阿摩羅,對着他,柔和的一笑,那也是第一次,從他那張已經凝固了,死了一樣的臉上,看到如此的笑容。
“你……做什麼?”易哲呆呆的看着他。
“不是說了麼,想要依靠蠻力吞噬根源,至少要有兩人份的蜃魔力。”阿摩羅笑着說,而慢慢的,他自身的形象,卻在驚人速度的變得淡薄!
“你做什麼!”
“當然是把我全部的魔力給你了。”
“……”
“你沒有理由……”
“我說過了。”阿摩羅定定的看着他,“我是你,是易哲,而易哲這個人……他會是吃自己的那種人麼?”
“可是你!”
“即便我能吞噬根源出去,但我已經無法再回去了。”阿摩羅緩緩的打斷他說,他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消減,“屬於我的,已經沒有了,但是,你的三千世界,纔開始,不是嗎?”
“不……等等!等等!!”
“去吧,易哲,衝破這個墓園,衝破這個牢籠,然後回去!做我已經做不到了的事情!然後!一定要正視你!不要再後悔了!”阿摩羅大吼,而這一刻,世界崩塌!
易哲的身體被高高的吹飛。
“阿摩羅!阿摩羅!”
他深吸一口氣,瘋狂的嘶吼。
“易哲啊啊啊啊啊——!!”
“去吧……”
阿摩羅低聲說。
“跨越過去,然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