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嬋敲開燕嬤嬤的房門,開門的小丫鬟有些意外。問她找誰?駱嬋笑得溫和,“求見燕嬤嬤。”
燕嬤嬤坐在條桌前正喝酒,聽得聲音伸了伸頭,看見門外的駱嬋,讓小丫鬟請她進來。
駱嬋她是有印象的,可以說印象還很深刻。寶珠的女兒,她格外留意了些。那幾日在榮府,她是看出了駱嬋的倍受冷落。她也幫不了什麼,誰讓駱嬋她娘也是奴婢出身。
寶珠被人羨慕不外是個衣食無憂不用侍候人,說起來侍候男人比侍候主子也好不到哪去。燕嬤嬤這一生不嫁人,落得個乾淨,有些閒錢便打酒喝,年節生日再去廟裡祈願燒香捐些燈油錢,修個來世不被人輕賤。
“駱嬋姑娘來了?”燕嬤嬤熱情地招呼,“老奴今日腿腳不便,就不給姑娘行禮了。”
“燕嬤嬤快別這麼說,哪能讓您給駱嬋施禮的道理。”駱嬋緊走幾步到了燕嬤嬤身前深施一禮。
“快起來,快起來!寶珠的孩子果然聰慧懂事!”燕嬤嬤拉了駱嬋坐在身邊。
駱嬋見她酒杯空了,提了酒壺給她倒滿。
燕嬤嬤笑咪咪地看着她,臉上因熱酒蘊蘊泛着紅光。心想駱嬋肯定不是來給她問安的。寶珠一下午都沒來看她,做姨娘的沒有夫人的招喚是不能上堂見客的,這麼晚了更不便前來相見,以免惹人非議。倒是她女兒有心,肯定是有事纔來啊!
“你要不要喝一杯?”燕嬤嬤不急着套話,知她一個姑娘家有事自會開口。
駱嬋推卻道不會飲酒。四下望了望,目光投向屋子裡在收拾牀鋪的兩個小丫鬟。她翕了翕嘴角,欲言又止。
燕嬤嬤看她神色爲難,知她有事要說,眼裡笑意更深了,喊兩個小丫鬟去竈上燒些水擡來,一會沐浴,走了半晌身上疲乏。
兩個小丫鬟應了出去。燕嬤嬤端起酒杯輕啜幾口乾了。眼望着駱嬋,等她說話。
駱嬋見小丫鬟走遠,突然盈盈跪下,“燕嬤嬤,求您幫幫我吧!”駱嬋的眼淚說來就來,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地已淚流滿面。
燕嬤嬤縱使真的腿腳不便,這時被她這麼一跪,也驚得從圓圈椅上跳了起來。一口酒還卡在喉中,面上漲得通紅說不出話。
駱嬋拉着她的衣襟,抽泣着,“當年我母親初進榮府,全仰仗燕嬤嬤不厭其蒲柳之質,悉心調教,才終成了大丫鬟,纔有了今天的駱嬋……”
“姑娘快起來說話,老奴可經不起嚇!這樣下去怕是有事老奴也幫不了了。”燕嬤嬤扶駱嬋起來。
駱嬋珠淚盈頰,就勢起來,傾着身子挨在椅子邊,肩膀聳動,似風中落花,任誰也會心生憐惜!
“怎麼回事?”燕嬤嬤酒醒了大半,眼神透出洞察世事的精明。
駱嬋從懷裡掏出麒麟玉佩遞給她。燕嬤嬤認得是大爺榮瑞的貼身之物。榮家長房長孫,出生時榮耀無邊,特意從雲南尋了這塊藍田玉,找了揚州最好的工匠精心雕鑿,暗紋裡的瑞字是老太爺當年的得意之作……
怎麼會在駱嬋手上?燕嬤嬤心頭一緊。榮家一向家風嚴謹,榮瑞即便天性風流,也恪守着榮家家規。自娶了揚州大鹽商家的幺女楊婉,也算收了心性。
燕嬤嬤把玉佩還給駱嬋沒有說話。
駱嬋看到她眼裡一掠而過的驚詫,知道她是認得這玉佩的。抽泣一聲,用繡帕掩面別過臉去。“駱嬋沒臉見人了,今日若是燕嬤嬤不答應幫忙,駱嬋唯有一死以示清白。”
“姑娘慢慢說吧!老奴若是能幫上什麼,自當盡力。”燕嬤嬤已猜到了八九分。心裡暗歎,家風再嚴,總有奮不顧身的狂蜂浪蝶。可眼前的是寶珠的女兒,多少還有些舊日的情誼在。
駱嬋說無意中遇見榮家大爺榮瑞,得他贈的玉佩和許諾。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一個奴婢的女兒,又是駱家庶女,斷不敢高攀榮耀無限的榮家大爺的,可榮家大爺言之鑿鑿,立誓娶她,她便收了他給的玉佩當做信物。
可現在才知榮家大爺早有妻子,她還怎麼敢再留這玉佩。請燕嬤嬤把這麒麟玉佩送還給榮瑞,若是再留着,她的清白就說不清了……
駱嬋說得聲淚俱下,燕嬤嬤聽得氣血翻涌。奴婢就得下賤?奴婢的女兒就不能做主子?駱嬋越是自輕自賤,在燕嬤嬤聽來就越是聲聲刺耳。
她擺了擺手,重新把酒倒上,一口乾了,望着駱嬋,“傷心哭泣有何用?男人的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大爺既有意於你,可家裡的大奶奶還在。老奴今天藉着酒勁就和你交個底。”說完,燕嬤嬤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榮家大奶奶怕是沒有幾天了,我臨來之時,她已經昏迷不醒人事。”
燕嬤嬤放下酒杯,看駱嬋垂眉泣淚,一臉乖順不免有些動容。細細打量駱嬋,心想着這丫頭看着也像個好命的。若是真能進了榮府,將來怕是可以和程夫人一較高下。榮家主事的本就應該是大房夫人,可大夫人不爭氣,事事退卻,明着是個和事佬,實則是肚裡沒貨,天生一個草包。娶個媳婦掌家吧,可惜身子又這麼不濟……
老太太已不掌事,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這幾年眼瞅着曲嬤嬤爬在自己頭上,真是心裡有氣沒處撒。如果能弄個人去降服她,也是樂事一件,人生已過多半,到老圖個啥?不就是個痛快!
燕嬤嬤笑了,捧過駱嬋的臉,“別哭了,燕嬤嬤答應你。這玉佩我先幫你收着,待回去榮府老奴自會幫你想想辦法。”
駱嬋被突如其來的答覆驚着了,半張着抽泣的嘴,隔着淚霧看着燕嬤嬤。她不敢相信燕嬤嬤會直接說幫她這話。她原指望燕嬤嬤能幫她把玉佩帶回榮府,在老太太跟前亮一下,知道榮瑞與她的這段情愫就好。後面的事全看榮瑞對自己的眷愛有幾分了。
“好了,姑娘先回去吧,時候也不早了,老奴再喝兩杯也該歇了。”
駱嬋用繡帕抹了淚,看清了燕嬤嬤眼裡的真誠,才又拜了拜,掏出細碎銀包擱在桌上。請燕嬤嬤務必收下,這纔出了門。
穿過竹林,回頭再看,見跟隨燕嬤嬤來府的兩個小丫鬟,擡着熱氣騰騰的大木桶進了燕嬤嬤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