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翌日,天色剛明,駱嬋便早早起身,梳洗停當,單等着夫人叫她去挑選衣料。
可是日上三竿,也沒等來丫鬟的通報。惴惴的一顆心沒個着落,取了一本大唐《女論語》坐在窗前,有一眼沒一眼地捧讀,兩隻耳朵卻仔細聆聽着院子裡的動靜。
“……二小姐要這些做什麼呀?”
青兒的聲音傳來,駱嬋起身探出窗外望去。
只見兩個小廝拿着一捆三根手指粗細的繩子,向霽園方向走。
嫵兒在前面引路,見青兒問,便道:“二小姐要做個鞦韆,正好建園子時剩了幾根圓木可以用上……”
到底是小丫頭,整天就知道玩!可惜了父親建個霽園給她,真是浪費了好東西。那些家傳的擺件用具,她到底懂不懂得珍惜。
駱嬋在心裡嘆道。復又坐下,想着什麼樣式的衣裳更能襯出自己的嬌美。
這時聽見似兒在門外和柳兒說,夫人要大小姐去選衣裳料子。
她立即扔了手中的書,快步走進內屋的鏡子前照了照,用篦子梳理了下鬢角,又整了整發簪,對着鏡子莞爾一笑,才滿意地轉身出門。
到了門口又突然想起什麼,又轉身回屋打開箱籠,取出一塊妃色羽紗料子,方纔展了笑顏,歡喜地出了門。
傍晚,霞光映得天邊的雲如層層鍍了金邊的細浪。
霽園歡聲笑語不斷。
“……使不得呀!漆還沒幹。”
“等會等會,我去拿了軟墊子來!”
嫵兒一路小跑,忙着進屋去拿墊子。
玖兒拽着駱嫣的衣袖,不讓她去抓新漆未乾的鞦韆架。
駱嫣咯咯笑着,圍着鞦韆架轉起圈,玖兒被她拉扯着踉蹌着腳步……
梨花許是被這笑聲感染,也來湊熱鬧,紛紛揚揚地飄落,漫了一片天。硃紅的鞦韆架在如霜似雪的紛紛中,顯得分外醒目豔麗。
駱嬋遠遠看着,不禁撇了撇嘴。
下午在週記綢莊,她由着性子選了幾樣很貴的衣裳料子。駱夫人既沒嫌貴,也沒嫌多,痛快地付了銀子。還囑咐跟去的曹嬤嬤一定要用心做,該滾邊的滾邊,該鑲絲飾珠的別省簡,儘管揀時興的樣子做。
駱嬋聽着心下歡喜。待駱夫人和曹嬤嬤講完,她取出緋色的羽紗料子,說是想做一件開襟繫帶的披紗。
曹嬤嬤接了羽紗,雙眼放光,用手不住地摩挲着。
駱夫人看了眼那料子,眼裡閃過一絲驚奇。
駱嬋忙說是昨兒妹妹送的,她很喜歡。
駱夫人說喜歡就好,又讓曹嬤嬤裁剪時注意些,這料子金貴,刮不得,劃不得。
曹嬤嬤連說是,像捧着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回了繡坊。
駱嬋高興,這麼多年從來沒這樣痛快過,第一次有了當大小姐的快感。
回到家中,一顆心更是充滿期盼,恨不得明天就能穿上新衣,就能擡去榮家,早點見到心心念唸的榮珏。
她拿起針線打算繼續繡香囊,針線停在半空,卻一針也不想動。一顆心沒處消停,定了定神,才叫過柳兒。
“你去看看二小姐在幹什麼?有沒有準備帶去榮家的禮物?”
柳兒應了一聲出了門。不一會就回來說,二小姐的院子裡架起了硃紅的鞦韆。問了玖兒,說是二小姐身子昨兒才覺痛快些,並沒準備什麼去榮家的禮物。
她既不做衣裳,也不準備禮物。難道她就穿着舊衫,空着手去看她姨祖母?
駱嬋索性放了針線,獨自踱到霽園。
遠遠看到這歡快的景象,駱嬋不禁懷疑駱嫣是最近生病腦子壞了。
駱嫣平素裡愛讀書寫字,偶爾彈彈琴,畫個畫。不是傷春,就是悲秋。特別喜歡明媚的午後,燃一爐香,擺弄着黑白棋子,照着棋譜研究迷局。
駱嫣四歲便和七歲的駱嬋同時開蒙讀書,卻處處比駱嬋學得好,學得快。駱嬋常常背後努力,可還是差駱嫣那麼一成的聰慧。
如今看,駱嫣既不愛讀書,更沒什麼風雅情趣,跟丫鬟打打鬧鬧,哪裡還有半點閨閣小姐的儀態!
駱嬋心思靈動,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見駱嫣已坐在鞦韆板的軟墊上,緊緊攥了繩子。玖兒在後面推着她,一襲月白的裙角,隨着她的歡呼盪開來,兩隻繡着蝶戀牡丹的繡鞋,忽隱忽現。
不成體統!
駱嬋心裡暗歎一聲,突然又翕脣一笑,臉上現出欣慰的神情。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房中,一顆心漸漸脹滿了柔情。拿起素色綢緞香囊,捏起針線仔細地繡了起來。
再說駱嫣坐着盪鞦韆已覺不過癮,讓玖兒停了手,她雙腳撐地,剎住蕩勢。
嫵兒以爲她要歇了,過去扶她。
她卻頑皮地笑着,讓嫵兒把軟墊拿走。一雙繡鞋小腳蹬地站到鞦韆板上,兩隻白淨滑嫩的小手握着繩子,喊道,“玖兒,要悠高些,不要停!”
嫵兒嚇得臉色泛白,連呼:“使不得,使不得!快下來,小姐讓奴婢的命還要不要了……”
嫵兒的聲音帶着哭腔,玖兒趕緊停了手,慌亂地立在那喊着:“快停下來,快停下來,奴婢不敢再悠了!”
駱嫣藉着腳下的力道,縱起膝蓋,忽前忽後地用力,鞦韆在空中拋着弧線。
眼望着天邊的落霞,沉醉着閉上了眼睛,風拂過耳畔,嫵兒和玖兒的驚嚇聲衝擊着她的耳膜。
嫵兒終於和玖兒合力把駱嫣的鞦韆止停了,兩人半拉半拽地把駱嫣弄下鞦韆。
嫵兒不住地拍着胸口,“小姐可是不想讓奴婢活了,病纔剛好,又這樣子驚嚇人!”說着眼圈竟紅了。
“不過就是蕩個鞦韆,看一看觸不到的高處,風光果然不同,明兒你倆也悠下。”駱嫣拍拍嫵兒的衣袖,哈哈笑着進了屋。
桃李依依春暗度,
誰在鞦韆,笑裡低低語。
一片芳心千萬緒,
人間沒個安排處。
駱嫣脫下有些汗溼的褙子,隨口吟道。
一片芳心千萬緒……不禁有些感傷。
過往的情景如走馬燈似地浮過她的眼前。今生本可永不相見,奈何女兒家從父母,榮家看來不得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