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至明隨報信的住院醫師，以最快時間趕到了四樓的一間病房。
他就發現一位四五十歲，身體略發福的男子坐躺在病牀上。
這人全身汗出如漿，雖然吸着氧氣，卻還是如老牛拉車般急促的喘着粗氣。
餘至明伸手按在他的左胸位置，探查了片刻後，一顆心是一沉再沉。
眼前這位患者，不再是心律失常，而是演變成了問題更加嚴重的急性心臟衰竭。
餘至明在剛纔的探查中瞭解到，男子的冠狀支動脈狹窄度接近了80%。
這必然會導致心肌長期處在缺血狀態。
餘至明猜測，男子剛纔的心律失常發作，應該是作爲壓垮心臟的最後一根稻草。
它使得心肌在一陣極速輸出之後，終於支撐不住，出現了崩潰。
餘至明在探查中發現，這位患者的心肌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在成片成片的壞死，這導致他的心臟泵血功能在快速的下降。
蔡勇先也開口道：“餘醫生很負責，且非常富有前瞻性。”
“還有一部分損傷，雖然現在沒什麼影響，但是一二十年後，隨着你機能退化，影響會變得很明顯的。”
年青的住院醫師哽咽了一下，又接着道：“餘醫生，他還讓我向你說一聲謝謝，讓他有時間和家人做了告別。”
“結果如何，就看你家人的選擇，還有你自己的運氣了。”
“第一種，我可以爲你爭取半個小時左右的清醒，給家人做最後的告別。”
蔡勇先沉吟着說：“踝關節，還有左膝關節的損傷修復，有些麻煩。”
“只是這麼多處的損傷要修復……”
唐興輕聲道：“其他的不說，光是我照顧過的患者，加上今天這位，就有十一位了。”
“我準備退役去一家高校做體育老師。”
待唐興離開後，周沫忍不住問：“餘醫生，你真經歷過一百一十七位患者離世？”
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腳踝，說：“我這裡一直不舒服，每次打完比賽，都會疼上幾天。”
“還是隻解決一些個別問題？”
唐興。
餘至明鄭重其事道：“伍小姐，我這已經是挑揀主要的損傷來標記了。”
接下來，餘至明化沉重心情爲飯量，對飯菜發動了源源不斷的進攻。
這一次檢查，也讓餘至明切身感受到了運動員的不容易。
餘至明微微一怔，又伸手喊道：“腎上腺素，兩支！”
餘至明說完這話，就看到男子的眼睛嗖然瞪大了一倍，滿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他下樓梯來到了二樓，臉色沉沉的直接回到了大辦公室。
停頓一下，伍霜接着道：“當然，如果可能的話，能把全身的大小問題一次性解決掉，就再好不過了。”
“經歷過多少位患者離世了？”
“如果不能的話，最好能解決……”
“如果你的家人讓醫院不惜一切代價救你，我們會給你上人工心肺機，或是給你移植一顆人工心臟，維持你的生命。”
周沫起身，默默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我在縣醫院工作時，一天死亡兩三名患者，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周沫撇了撇嘴，不再打擾餘至明……
餘至明接過，一飲而盡。
下午近三點，之前約好的女排運動員，在創傷外科蔡勇先醫生的陪同下，來到了大辦公室。
唐興搖頭道：“沒有胃口。餘醫生，我回樓上了，不打擾你休息了。”
伍霜輕聲道：“餘醫生的本事，我當然是信得過。”
餘至明又補充說：“第二種救治方案，治療費用至少是百萬起步。”
“運氣非常非常好的話，在未來的一到三個月內，你或許會得到合適的心臟供體，從而做心臟移植手術。”
餘至明輕聲道：“十一位，還是少了。”
“餘醫生，那位患者，走了。”
爲了讓伍霜現在，也讓一二十年後的伍霜少受一些罪，餘至明一共給她列出了三十一處需要修復的地方。
“三五分鐘後，你會陷入心源性昏迷。”
“到了那時，你看到隊友的遭遇，一定會感謝我的。”
“患者選擇了和家人做最後告別，他做選擇時說，人間太累，早走早好。”
餘至明又接着道：“如果你不做選擇，我會默認選擇第二種搶救方案。”
話語間，餘至明一直盯住男子的眼睛。
作爲一位特級醫院的醫生，遭遇患者死亡是常有的事情。
餘至明必須調整好心情，擺脫不良情緒，爲下午的工作做好身心準備……
下一刻，兩支腎上腺激素被放在了餘至明的手中。
“人間太累了，早走……早好……”
一二十年如一日的訓練，讓一些骨頭的發育都發生了形變。
女排運動員名叫伍霜，今年二十八歲。
周沫緩緩的說：“前段時間，網上有一個很火的短視頻，一個女孩就一句’下輩子不來了’就引發了數百萬人的共鳴。”
她看向蔡勇先，問：“這得需要多長時間？多少費用啊？”
隨後，餘至明起身，看向帶他而來，和他自己差不多年齡的住院醫師。
伍霜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餘醫生，我今年二十八歲，也早已經過了運動高峰期。”
“至於手術時間，多人合作，大概需要兩到三次手術，每次一天時間！”
只是這次走進來的他，步履沉穩，雙眼滿是淚水。
唐興點了點頭。
“再加上這麼多處的損傷……”
“他和自己的妻子通電話時，感謝了妻子的付出，然後一條一條的交代了後事。”
餘至明看了一眼住院醫師胸前掛的身份銘牌，知道了他的名字。
“你，留下！每隔五分鐘，記得給患者注射兩支腎上腺素。”
他擡頭迎上男子渴求的目光，很是殘酷道：“你的情況，非常嚴重。”
餘至明走出了病房，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走向了樓梯。
“唐醫生，今年夏天入職的？”
“周沫，我們吃飯吧……”
伍霜看到餘至明在自己身上標記出的大大小小的記號，嘴巴就沒有合攏過。
伍霜是典型的運動損傷。
餘至明沒有半點猶豫，在同一時間把兩支腎上腺素齊齊注射進了男子體內。
忽然間，男子目光變得平和起來。
餘至明閉上了眼睛，開始閉目養神，不搭理周沫了。
同時，大腿、小腿、手臂、腰部、肩部，還有後背存在着大大小小的幾十處肌腱傷、肌肉傷，還有骨傷、血管傷、神經傷。
“其他人，隨我出去。不要打擾了患者和家人告別……”
“修復一個關節，大概十萬費用。”
伍霜接連在身上指出了六處需要餘至明重點關注的地方。
“還有，我的右腰這裡……”
“普通人的生活壓力，太大了。”
伍霜又指了指右肩，說：“每天早上睡醒，我這裡都酸脹難受。”
餘至明橫了周沫一眼，說：“這很多吧？平均一年也就二三十人！”
說完這話，唐興朝餘至明欠了欠身，又朝周沫點頭示意了一下，離開了大辦公室。
簡單認識後，餘至明直言問道：“伍小姐，你是想把身上的大小傷勢做一次細緻的梳理和修復，來提升運動狀態？”
只見男子的目光一直在變幻不停，先是哀求祈求，接着是猶豫和掙扎。
他再次迎上男子的目光，催促道：“選擇一？還是二？”
周沫輕哦一聲，又問：“一開始遭遇患者治療無效死亡，你是不是也心裡很難受過，哭過鼻子？”
“餘醫生，這也太多了吧？我相當於全身都要過一遍手術了。”
餘至明來到辦公桌前坐下，輕嘆道：“生活不易，每個人都是在負重前行。”
“約三四個小時後，你的心臟會徹底失去作用，不得不採用體外循環維持你的生命。”
“我負責過的患者，醫治無效去世的一共有一百一十七人。”
他張開嘴，努力發聲道：“一、一……”
那超過一米九的頎長身材，着實給了餘至明不小的心裡壓迫感。
“走之前，他和他的爸媽、兩個兒子都通了電話。不過，他沒有說自己的情況，只是告訴他們，他愛他們，讓他們照顧好自己。”
好在身材看着還算苗條，不是很壯，不然壓迫感得飆升好幾倍。
“信任餘醫生，不會讓你吃虧的。”
“有兩種方案。”
這種時候了，餘至明也沒有時間詳細解釋，語調快速的說：“第二種，就是按照常規方法進行搶救。”
餘至明又病房內看到了程雯，叮囑道：“程雯，你也留下。”
她的腕關節、膝關節、踝關節等存在着磨損過度的情況。
停頓一下，他又轉而說：“唐醫生，你應該還沒吃飯吧？去吃飯吧。”
“下午還有更多工作等着你呢。”
蔡勇先盤算一下，說：“總費用，大概在五六十萬。”
接着，心中有數的餘至明，把人帶到了檢查室，給她做了一遍身體檢查。
二十幾分鍾後，之前那位報信的住院醫師，又來到了大辦公室。
伍霜語帶爲難的道：“這個醫治費用太高了，我的費用預算，不能超過二十萬。”
蔡勇先道：“二十萬預算的話，只能是修復踝關節和左膝關節了。”
“從餘醫生的描述來看，你這兩處關節最需要手術修復。”
“不然，會影響到你今後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