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
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廢墟,在一望無際的廢墟中,只聳立着一些被燒的焦黑的破牆,所有一切都被摧毀了,曾經擁擠的下町區,曾經日夜開工的工廠,現在都變成了廢墟,看着眼前的照片,此時近衛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關東大地震的慘狀,即便是關東大地震的慘狀,也無法與此相比。
難道這就是天神對日本的懲罰嗎?
凝視照片上被只剩下幾堵破牆的銀座,曾經那裡是多麼的繁華,而現在……想到這裡,近衛忍不住想到,如果五年前,在中日和談時,他能夠頂住壓力,同意從包括滿洲在內的大陸撤軍,日本會陷入現在的困境嗎?
也許,現在,中國和日本已經成爲了盟友,也許,在日本向南洋進攻的時候,中國人正在西伯利亞同俄國人作戰,中國和日本聯手的話,美國還有可能擊敗日本嗎?甚至,對於美國來說,那時,他們需要考慮的恐怕就是如何體面的停戰了。
可惜,這不過只是一個設想罷了,當年從中國內地撤軍,已經讓國內沸聲一片,甚至有人稱自己是“****”,口口聲聲的喊着殊殺近衛,更何況還是從滿洲撤軍,難道沒有人明白中國的重要性嗎?
當然有人明白,否則的話,在過去的幾年間,日本也不會千方百計的試圖與中國緩和關係,甚至幫助中國人制造軍艦,海軍還拿出了“高雄級”的圖紙,以期修復與中國之間的關係,但是,滿洲在日本的控制下,即便是蔣介石說一萬次“中日友好”,在他們的內心深入收復滿洲是永遠不可磨滅的渴望,最終,日本的妄動毀滅了自己。
先是“北上”,再是南下,然後,中國人等待的時機成熟了,當日本將自己的力量陷入西伯利亞和太平洋的時候,中國人果斷的發起了進攻。
現在,東條還要繼續冒險嗎?
難道他非要等於中國人、美國人把日本夷爲平地,纔會考慮與停戰的問題嗎?
就在這時,一位年輕人打斷了近衛的思緒。
“近衛公爵,日華事變開始於昭和十二年,當時,閣下您正在主持日本政府,在遭遇失利後,您果斷的接受各國調停,結束了日華事變。而從珍珠港事變,難道我們就沒有結束戰爭的機會嗎?如果有,我們又是怎麼錯過的,如果繼續戰爭下去,結果會是怎麼樣,請您指教。”
近衛隨聲看去,見到一位很有生氣的青年,腰板挺得筆直,一看就知道是位退伍軍官。他穿着西服,右臂的袖子空蕩蕩的,用一枚別針別在衣服的下襬上。他的眉毛濃密,眉心有一粒黑痣,使他顯得與衆不同。
他注意到近衛文磨的目光,深鞠躬自我介紹道。
“我是蘆川春雄,前緬甸方面軍中佐參謀。在緬甸負了傷,現在已經退役。”
岡田啓介向近衛介紹說。
“蘆川君是清岡正照君介紹給我的。他參加了新加坡戰役、還有緬甸戰役,對南洋的戰事有很精闢的見解。在去年負傷後,一直在家中進行研究。雖說他是陸軍,但是他在海軍中還有一些朋友,對陸海軍以及當前的態勢都有自己的見解。年輕人,後生可畏,近衛公爵有什麼軍事方面的事情,儘可以問蘆川君。”
蘆川春雄向近衛鞠了一躬。
“請多指教。”
近衛的思路被拉到六年前的那些緊張激動的日子。日支事變同滿洲事變一樣,軍部把政府拖入戰爭的沼澤。本來,一度達成的就地停戰協定,被華北派遣軍司令官撕毀了。接着又入侵上海,然後是挺進南京,都是軍隊先斬後奏。如果不是最後華軍打的擡不起頭來——先是南京的受挫,接着又山東的失利,恐怕軍部壓根都不會同意媾和。
“蘆川君,我第三次組閣失敗以來,這幾年閒居家中,也反省日本如何走上戰爭之路。其中固然有軍部的責任,但是未嘗沒有我們自身的責任,在一定程度上,我們都認同帝國的擴張政策,至少都不反對對外擴張。”
何止是不反對啊,到時候甚至是興國若狂了。
“五年前,與中國停戰後,中國表現出與我國共處的態度,我們也曾試圖城心誠意地發展東洋文化和東洋和平。可實際上,我們都知道,滿洲國是中日關係的一根刺,在隨後的三年間,我們看到,歐洲陷入戰火,法國一月亡國,英國更處岌岌可危之地步,在此期間,中國卻不斷通過外交冒險,收回廣州灣、於西南進擊未定國界,深陷歐洲泥潭的英法等國則大都被迫作出讓步,這使得我們認爲,英法等國已虛弱至極,從而作出根本性的誤判。”
不是誤判,而是中國取得的那怕一點外交突破,在日本人看來都是讓人眼紅的。
“確實如此,當時,國民皆言,西洋鬼畜之時代已經結束。”
在近衛的話中,衆人不時的點頭表示着贊同。
“隨後,德蘇戰爭爆發,我們再也不願錯過了良機,隨後向蘇俄發起進攻。當時的國際形勢對日本極有利。美英雖表示關切,但卻只能袖手觀望,美國還繼續供給我們石油和廢鋼鐵,一切遠非想象中那麼嚴重。隨後我們在戰場上節節勝利,而此時,南京、華北亦也通過各種渠道表示對我們進攻蘇俄的理解,再到後來,以法屬印度支那爲界線,我們在南方的突進,激起了強烈的反應,開始受到美國的制裁,受到了掣肘。”
那時反應激烈的不僅僅只有美國,同樣還有中國,可是通過一系列的談判,中國政府卻表示了“理解”,隨後中國開始擴大對日本的生鐵出口,當時許多人得意的以爲,這是中國政府軟弱的表現,而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從轟炸珍珠港起,和平的希望消失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中國人就已經收起了他們的笑容,開始冷眼旁觀的等待着給予我們致命的一擊。”
蘆川春雄聽完以後,神情顯得極爲平靜。這一切他早就已經透徹地分析過了。
“閣下,所以,和平的機會是在南下之前,可是我們卻又不得不南下,帝國的需要南方的資源,而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卻又是中國人蓄謀已久的,也是他們所期待的,當我們以爲,對中國形成南北合圍時,中國必然將全面倒向日本,可是中國卻等待着這個機會,因爲,我們把全世界都推給了他們!中國……用他們的隱忍使得我們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一直在一旁聽着的岡田開口了:
“蘆川君,你應該知道,現在,美國在海上重創了我們的艦隊,而我們的陸軍,卻又遭到華軍的重創!”
大鹽乎點點頭。
“華軍英勇善戰不遜於皇軍,且裝備之優遠勝於皇軍,數年軍備建設之功,功不可沒,且現在又有英美全力援助,以帝國目前之工業實難與其相抗衡。”
在提及這一點時,蘆川春雄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戰場上,他看到了千百萬張堅毅的面孔,在戰場上華軍能夠迎着日軍的炮火,前仆後繼地衝殺,不屈不撓的戰鬥着,過去,他們依靠意志,而現在,他們卻依靠着更爲先進的武器,從天空到陸地,他們的武器已經對日本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
想到東京、大阪、神戶、名古屋等地所遭受的近乎毀滅性的轟炸所帶來的災難性的後果,蘆川春雄的雙手在微微發抖。
岡田這才又開了口說道。
“儘管,日本與中國交流千年之久,但我們也還是太不瞭解中國人了,更不瞭解現在的中國。無論如何,現在的中國已經不同於日清戰爭時代的中國。希望用武力來換取一紙條約,是辦不到了。中國發生了變化,中國國民的思想發生了變化。我們以來,一紙條約就足夠了,但是,卻沒有想到,這恰恰是中國人所需要的,最終,中國人處心積慮的把日本引向了一場戰爭。”
聽着他人的說辭,近衛卻保持着沉默,他知道,或許中國人處心積慮的把日本引向戰爭,但就根本上卻是源自於日本本身的擴張慾望,而中國只是善加利用,然後“想日本之所想罷了”。
“現在,對於日本而言,重要的不是中國是否處心積慮的把日本引向戰爭,或者說,我們爲什麼擴張,現在,我認爲,我們必須要認真的考慮一下,如何結束這場戰爭。”
蘆川春雄的話讓近衛文磨微微一愣,是的,對日本而言,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如何結束這場戰爭。
“閣下,現在,根據我們的情報顯示,中國和美國人在山東部署了超過一千六百架轟炸機,只要天氣條件准許,他們就會對日本實施轟炸,這樣的轟炸帶來的後果是毀滅性的,截止到現在,已經造成了近百萬國民傷亡,軍事生產更是下降到前所未有的地步,戰爭已經無法進行下去了!”
話聲稍稍一頓,蘆川春雄用略帶傷感的語氣說道。
“現在,是時候思考結束戰爭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