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傳來這一家人久違的笑聲，做兒子的，以前最怕聽到老爺子訓話，可現在，他們倆倒是盼着老爺子能和以前一樣，用洪亮威嚴的聲音狠狠訓斥他們。
老爺子人是醒了，還是有些虛弱，需要在醫院靜養。
田雪親自熬的粥得到了老爺子的誇讚，這大概是田雪這些年來得到了最珍貴的讚美，她盼了這份肯定幾十年，現在終於等到了。
“您要是喜歡，以後，我常常給您做。想吃什麼，告訴我，我要是不會，還可以現學。”
“老三，你在陵城和田雪過着自己的小日子，怎麼還讓自己的女人下廚房每天做飯？咱們陸家的女人，什麼時候需要做這種粗重的活？你這不是丟陸家的人嗎？”
陸清揚竟被老爺子給罵了，他還是爲了田雪罵自己。這頓罵，陸清揚聽着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他連連稱是：“平時沒讓她做，不過，雪兒閒不住，總想着，研究些吃食，說不定什麼時候自己的手藝就能派上用場。她說，很多事情，她可以不做，但是，一定要會。她可一直記着，做了您的兒媳婦，不能像尋常女人那樣平庸，無用。”
老爺子打量着田雪，默默點了點頭。
“難爲你，這些年一直記着我這個糟老頭子的話，我以爲，你怎麼都在心裡每天把我罵了千遍萬遍。”
“您的教誨，兒媳一直銘記在心，不敢忘記。”
老爺子嘆了口氣：“你的記性這麼好，看來，以前那些恩恩怨怨，你也記得很清楚。有些事，對你來說，應該是永遠的痛，你到現在應該還記恨着我們夫妻倆吧！記恨我們，當時對你太殘忍了。”
田雪眼眸漸漸暗了下來，要說從沒恨過，那是假話。
可當她看着凌天慢慢長大成才時，她又覺得欣慰。至少，命運對她沒有太殘忍，有這麼個兒子，她很知足了。
“這都是命！那些事都過去了，現在我們過得很好，凌天是我們的兒子，他很乖，在同輩中也很出色，他是我最大的驕傲，我的心裡已經不敢再有怨恨了。”
老爺子又看向了自己的兒子：“那你呢？你是不是還怨恨着我？五個孩子裡頭，就數你的脾氣最像我。偏偏我們立場不同，固執己見的後果，就是兩敗俱傷。你一走就是幾十年，這麼多年，我老了，老三，你也有白頭髮了。”
“爸，是兒子不孝。”
“你還肯叫我爸！我以爲，你不會承認我這個失敗的父親。”
在事業上，他是個成功的男人。可是在家庭上，他這一生其實很失敗。
這輩子都快過完了，他才慢慢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身爲父親，不管兒子做了什麼，他都不該和孩子去計較。更何況，他也只是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他一心想着爲了兒子的前程，卻忘了他自己的意願。
他是個強勢的父親，總是把自己的希望強加在孩子的身上，偏偏這個孩子和自己的脾氣一樣，他壓得越厲害，他反抗得越強，這纔有了幾十年前的局面。
那個孩子，是個悲劇，是自己虧欠了他們夫妻倆。
老爺子說起過去那些事情，點點滴滴，如數家珍，就連那些不愉快，都成了他們寶貴的回憶。
他還想說很多，被陸清揚攔住了。
“你剛醒，沒怎麼吃東西。醫生說，要多休息。今天已經很晚了，您先睡一覺，明天還有足夠的時間，我們慢慢陪您聊。”
“就只有你們夫妻倆在京都嗎？那個孩子……”
他這麼一問，大家明白了，原來老爺子是想見見還不曾謀面的孫子和孫媳婦。
陸祈年連忙說道：“也不知道是凌天這孩子的好運氣，還是您和他的緣分。您剛醒來，我就接到了那孩子的電話，他們小兩口已經到京都安頓好了，還答應了，明天就來醫院看您。”
“這麼說，是我和這孩子的緣分深厚了。”沒人提起，那次，在陸凌天還小的時候，他們曾抱着孩子來過京都，卻被遠遠地拒之門外。
陸清揚和田雪都覺得，既然老爺子已經決定將過往一筆勾銷，他們作爲晚輩，自然不會主動去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是那次，讓他們夫妻心灰意冷。若非如此，陸清揚何故幾十年一點消息都沒有給過京都陸家。
只因一開始，他聯繫過，全都吃了閉門羹，音訊全無。
他便以爲，老爺子是鐵了心不要自己這個兒子，他也沒有必要一次次貼上去。原本錯的人就是他！
這麼一想，陸清揚心中的念頭堅定了，這一折騰，就到了現在。
“那就好！那就好！據說，這幾個小輩裡邊，好像就你們這個，教得最好，我是想見見。看看，那孩子是否像傳聞中一般，有沒有他父親年輕時候的風範？”
陸祈年從旁誇獎道：“爸，這事，你可不用擔心。根據我的接觸，凌天和當年的三哥相比，脾氣，性情，做事風格，都是有過之無不及的。等明兒，您見到就知道了。這個時候該養精蓄銳，你可不想你孫子看到你虛弱無力的樣子吧！您可是大家心目中的將軍。”
老爺子難得在笑聲中入了夢，連睡着了，也是揚着嘴角的。
病房門被小心翼翼關上那一刻，兄弟倆都長長嘆了口氣。他們擔心的事情，似乎並沒有發生。
只要老爺子和老太太接納了他們，其他兄弟的意見便不重要了。
陸清揚還沉浸在和父親重聚的喜悅當中，田雪也笑彎了眼睛。一直盼着的，今日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老爺子沒有醒來之前，她可一直在擔心。如果老爺子醒過來最先看到的是自己，會不會當場大發雷霆，再把她給趕出去。幸好，她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清揚，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剛纔，老爺子要我叫他父親，他還……還說我的手藝很好。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夫妻倆緊緊相擁在一起，激動的心久久都無法平靜。
這不是在做夢，藏在心裡一直難以放下的心結，就在這一刻，終於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