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緒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會被環境影響、會被別人影響、會被某一句話影響,時時刻刻都會被影響,尤其是在面對主人在乎的人或者事的時候。
某一種單一的、純粹的情緒,很可能會因爲某些誘因變得複雜、詭異。
樂小汐目前就處於這種狀態。
她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憤怒與不甘像囚禁在牢籠裡的野獸,瘋狂的撞擊、嘶吼着,尖利的獠牙泛着陰森森的寒光,彷彿下一秒就會將人吞噬殆盡。
僅存的理智告訴她,她不能這樣放縱、不能發脾氣,不是所有人都能容易她的脾氣,不是所有人都會包容她的脾氣,可情緒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胸口的憤懣一層疊着一層,層層遞進,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控,恨不得讓眼前這個辜負他的男人去死,恨不得讓那個處處偏袒江雅瓏的老爺子去死,去死去死,除了這兩個字,她竟再無半點念頭。
憤懣被一點點擴充、一點膨脹,慢慢的,越來越鼓、越來越飽滿,幾乎爆炸。
此時此刻,她只要升起一點點類似的念頭,就會迅速像滾雪球似得越滾越大,負面情緒被無限放大,不甘、憤怒、委屈、怨恨,她要爆炸了。
樂小汐死死咬着牙關,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她,一定不能再說話,不能再說出更多傷人的話,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她是從層層疊疊的污衊中一步步走出來的,她更清楚惡言惡語的威力,縱然這個男人真的很讓她失望,她也不忍用惡毒的語言傷害他。
她死死的掐着冰櫃的把手,眼睛無神的放空自己。
雷勁琛見過各種各樣的樂小汐,鬼靈精怪的、耷頭耷腦的、俏皮可愛的、傷心委屈的、恨意凜然的,唯獨沒有見過此刻這樣的她——絕望無助的。
哪怕江雅瓏把刀橫在樂媽媽的脖子上威脅她打掉肚子裡的孩子時,她的表情也沒有如此悲愴,彷彿天地之間,沒有她的安放之處。
沉浸了二十多年的那顆冰冷的心,再繼溫暖柔軟的之後,開始泛酸泛疼,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心疼,心疼……
心疼什麼呢?
心疼她眼中的空洞、心疼她絕望的表情、心疼她無處安放的孤獨。
那些表情不該出現在她臉上的,她該自始至終都是快樂的、玩世不恭的、樂觀的樂小汐。
她的臉上該是滿滿的笑意,幸福的、甜蜜的、溫柔慈愛的。
一瞬間,他被愧疚的浪潮淹沒,狹長銳利的眼眸逐漸變得惘然。
樂小汐很委屈,他知道;樂小汐很受傷,他知道;樂小汐對他很失望,他知道。
樂小汐在一點一點遠離他,他不願承認。
樂小汐是他的妻子,是他的愛人,是他孩子的母親,他寵愛她、心疼她,可他不能不管雷老爺子。
他知道這一切起因,知道這其中推波助瀾的人。
他可以不管江雅瓏,可是他不能不管雷老爺子。
他的童年很單調,大部分時間都沒有父親的參與,而履行父親職責的人則是他的爺爺,自從他父親去世之後,是雷老爺子手把手交給他諸多知識,而且在又雷俊鬱這個兒子的情況下也是從不動搖的將他當做繼承人培養。
這輩子,他最感激的人並不是他的父親、不是他的母親,而是這個已經老態龍鍾的爺爺。
他可以無視任何人、可以忤逆任何人,唯獨雷老爺子,他無法反駁。
他也看得出來雷老爺子對江雅瓏的偏頗,更清楚樂小汐在這其中受的委屈,他愧對樂小汐,愧對這個他愛着的女人。
雷勁琛躊躇不定,他擔心樂小汐,也擔心孩子,可是他看得出來,樂小汐現在並不想看到他,更不想讓他觸碰她,大概,他現在相當於一種很噁心的病毒——對樂小汐而言。
連雷勁琛都無法勸動樂小汐,所有人都有些心裡打鼓。
默默跟在衆人身後的江雅瓏從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餘光掃向身後的薄悠羽時眸中飛快的閃過一抹流光。
薄悠羽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迅速收回來目光。
林晚晴急的要發瘋了,緊張地揪住江宿原的袖子,把他平整的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袖口揪的皺巴巴的,一雙好看的美目裡滿是擔憂。
說實話樂安蘇的離開她也很傷心,明明她上飛機之前她們還約定好等她回去兩人你教我這個我教你那個,可誰知道世事無常,那一次見面便是永別。
可是樂小汐這樣糟踐自己的身體,她更加擔心。
二十多年沒有寵愛對孩子的林晚晴將滿腔的母愛都熔鑄到了樂小汐身上,可此刻,她卻發現,她並不瞭解這個孩子。
她沒想到樂安蘇的離開竟然會對她造成這麼大的打擊。
林晚晴不禁想,如果此刻躺在冰櫃裡的人是她,樂小汐會不會爲她流下一滴眼淚?
所有人都亂了,護士急得團團轉,她身爲醫院的護士,當然知道太平間的冰櫃寒毒都有厲害,樂小汐肚子裡的孩子纔剛剛三個多月不到四個月,再這麼折騰下去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還是個問題。
急的有些上火的凌昊煜瞪了躊躇不前的雷勁琛一眼,嫌棄地轉過視線準備親自上場,卻被旁邊的喬安拽了一把。
凌昊煜可不是一個能安慰人的人,而且樂小汐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被她猛然一拽,凌昊煜疑惑的看向她。
喬安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樂小汐,示意讓她去。
思考了一下,凌昊煜點頭,確實,這個時候他去安慰樂小汐的確不太合適。
樂小汐呆愣愣地扒着冰櫃,像是失去了魂魄,一動不動。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表情,只是木愣愣地凝視着樂媽媽僵硬的臉。
突然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大力,將她從冰櫃邊上拽了出去。
樂小汐傻傻地仰頭。
是喬安。
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冷冰冰的、還有些恨鐵不成鋼?樂小汐緩緩的眨眼。
喬安皺眉盯着她的眼,“樂小汐,我沒見過比你更懦弱的人了,如果你真的認爲你媽媽死的冤枉,爲什麼不站起來拆穿那惡毒的人,只知道哭,只會髒了阿姨的輪迴路。”
她壓低了聲音,湊到因爲距離冰櫃太近沾染上些許冷意的樂小汐的臉,“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阿姨真的是因爲別人設計而死,她的目標恐怕根本不是阿姨,難道你要讓阿姨死了都還要擔心你這麼沒用嗎?”
樂小汐跟喬安認識的時間不長,說過的話更是可以說的清的幾句,哪怕是一起陪着樂媽媽的時候,她也表現出迷迷糊糊的一面,這還是第一次,她以如此犀利的一面出現在她的面前。
見她似乎有些動搖。
喬安再接再厲,“你確定哭暈過去給她們可趁之機?”
“還是……”她的目光下移,落在樂小汐的肚子上,“你不準備要你的孩子了?”
隨着她的話,樂小汐突然覺得一股森冷的寒意順着她的脊椎直躥到大腦皮層,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順着喬安拽着她的姿勢站了起來。
“我……”
她抿了抿脣,眉眼間堅定又決絕,雖然臉色依舊慘白,但再也沒有那種看破一切、隨風而去的絕望,“我不會讓她們得逞的!”
絕對不會——
不會如她們所願!
誰都沒有想到,衆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有辦法接近的人,就因爲短短的幾句話突然之間像是開了竅一樣。
整個人散發着一種冰冷的果敢。
不知道是不是衆人的錯覺,他們總覺得樂小汐還是樂小汐,卻也不再是那個樂小汐。
以前開朗陽光的眉宇間,少了幾分少女的青澀,多了幾分深沉厚重,恍若換了個人似得。
樂小汐默默推上了冰櫃,隨着縫隙越來越小,樂小汐所能看到的樂媽媽也越來越模糊,她心中默默道:“媽,你放心,我會堅強的,讓你睡在這裡的人,我一定不會放過她!”
“還有……”
她目光細軟溫柔,“我會告訴寶寶,她的外婆有多愛他。”
樂小汐果真冷靜了下來。
她安靜地回到病房,任由醫生護士給她做了全身檢查,整個過程,她一聲不吭,但相當配合。
凌昊煜買回來的飯菜她一口都沒剩,雷勁琛送來的水果她也象徵性的吃了幾口。
她越來越理智,越來越沉着,不再沉浸在樂媽媽離開的痛苦之中,也不再使性子耍脾氣。
這樣的樂小汐,卻讓雷勁琛心漸漸往下沉,好似,有什麼東西再也不屬於他了。
另一邊。
江雅瓏平靜地站在窗前,望着門診部呼嘯而來的救護車,看着救護車上擡下來一個渾身血淋淋的血人,表情淡漠。
薄悠羽湊了過來,看下去的時候,只看到護士推着急救牀急速而去的身影。
“有什麼想法?”
“沒有。”江雅瓏回望她,臉上不自覺流露出扭曲地狠戾,“那個喬安——”
“跟凌昊煜那個戲子一樣讓人頭疼。”她看着薄悠羽,透着病態白的脣輕輕開啓,“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