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門開着,紫竹邁進去,轉身就把門關上了。
李家大娘聽見動靜,手提着鍋鏟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回來了?趕緊歇歇,等下就吃午飯了。”
紫竹快步過去:“娘,四爺打仗去了?”
“走了有半個月了吧,你大白天的關什麼門呀,”李家大娘剛要回廚房裡去,目光從紫竹的面上略過,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大姐兒,這幾日沒歇好?怎麼臉色這麼差。我瞅着你好像都瘦了。”
紫竹訕訕笑了笑:“這不是天氣太熱了嘛。”
李家大娘聽着有理,也就沒繼續問。
紫竹跟着李家大娘進了廚房,試探着問道:“娘,府裡最近一切都好吧?”
“最近?好像都說挺好的呀,你這麼問是……”李家大娘一面翻着鍋,嘴上一面道,“哦,中元時的事體你也聽說了是吧。哎,鬧得不得安寧,添了好些巡夜的婆子,喏,隔壁的趙家的好些日子沒回來,聽說賞銀不少。”
“中元?”紫竹喃喃。
李家大娘嘴快,噼裡啪啦全說了。
紫竹愣在了原地,聽到安娘子沒了,她雙手一抖,手中的包袱落在了地上,揚起一層灰。
李家大娘趕忙把紫竹往外頭趕:“你當心些,怎麼失魂落魄的,趕緊進屋裡去,別在這兒添亂了。”
包袱被塞到了懷裡,紫竹木然站在院子裡,擡頭看了眼刺目的太陽。
明明纔是八月初,明明陽光炎熱不輸夏日裡,可紫竹還是覺得渾身冰冷。
她下意識地瞟了眼院子裡的水井。
穆連喻去了邊疆,安娘子說沒就沒了,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定是他們之間的齷齪事體露了餡。
七夕夜開始出現的影子,飄忽不定最後把所有人都引到了滿荷園……
與其說是她向錦靈告密後的結果,不如說是蒼朮的鬼魂在作祟。
“一定是這樣的……”紫竹打了個寒顫,“一定是她來報仇了……”
紫竹死死抱緊了懷中的包袱,全身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她把金鐲的秘密告訴了錦靈,如今四爺離京了,安娘子沒了,事體應該是過去了的。
就如同錦靈答應她的那樣,夫人不會秋後算賬。
她安全了。
可她沒有一丁半點的放鬆和舒心!
紫竹頹然蹲在地上,咽嗚哭了起來。
她怕啊,她是真的怕,畢竟,那是一條人命。
是她親手把蒼朮推入了井中。
蒼朮是淹死的,沒有出血,但紫竹呼吸之間一直會聞到一股子血腥味,濃得她幾乎要吐出來。
每日裡吃不下,睡不好,閉上眼睛都是那口水井。
紫竹甚至不敢靠近井邊了,她怕一探頭看下去,裡頭就浮着蒼朮的身影。
咚咚——
不輕不重,有人扣了大門。
李家大娘扯着嗓子喊她,紫竹搖搖晃晃站起來,過去拉開了一條門縫。
門外來的是錦靈。
見紫竹滿臉淚痕來開門,錦靈有些詫異,而後抿脣笑了起來:“大娘在家嗎?街口韓家嬸子請大娘下午去打馬吊,我順路過來,就幫着帶句話。”
“娘在燒菜。”紫竹的聲音悶悶的,把門又開得大了些。
錦靈進了李家,與李家大娘說了聲,轉身要走,衣袖就被紫竹拉住了。
垂眸看向紫竹,錦靈嘆道:“怎麼這般憔悴?還哭成這樣。”
紫竹囁了囁脣,想擠出笑容卻根本笑不出來:“嫂子,原來人命是這麼沉重的東西……”
錦靈愣怔,良久,她嘆息道:“是啊,就是這般沉重。就算府中不追究你,你也要爲蒼朮的死付出代價的。”
紫竹的肩膀顫抖,她緩緩鬆開了錦靈的衣袖,蹲下身掩面痛哭。
錦靈本打算離開,見紫竹如此模樣,她又蹲下身來:“記住,你有兩條路,一是償命,二是活着反思贖罪。
你若不想被府裡抓回去償命,就忍住眼淚。
你此刻的痛苦和害怕都是你在給蒼朮贖罪,直到你償還乾淨。”
紫竹的哭聲頓住了,擡起頭來,淚眼婆娑:“我知道了。”
中秋前,蔣家來送催生包。
杜雲蘿帶着人在垂花門上迎了。
蔣玉暖的大嫂蔣鄧氏笑着給杜雲蘿問了安。
一行人往柏節堂去。
蔣鄧氏賠笑着與杜雲蘿套近乎,杜雲蘿神色淡淡,隨口應上兩聲,一副不肯深交的樣子。
“待看過了玉暖,我再去給姨母請個安。”蔣鄧氏道。
杜雲蘿斜斜睨她。
徐氏跟蔣家已經疏遠了,對這位蔣鄧氏……
杜雲蘿記得,從前的徐氏就極其厭煩她。
當時是練氏掌家,蔣鄧氏想見徐氏也就無人攔着,直到有一回,杜雲蘿聽說徐氏揚手潑了蔣鄧氏一臉盆水,她才知徐氏對蔣家有多不喜。
徐氏性格不偏激,她表達對蔣玉暖的不滿的方式,也僅僅是不理人而已,能逼得她動手,可見蔣鄧氏的那張嘴沒說什麼好話。
杜雲蘿不想讓蔣鄧氏去給徐氏添堵,可轉念想到練氏,她淺淺笑了:“等見了二嫂就去吧。”
芭蕉請了蔣鄧氏和杜雲蘿進去。
之前的事體狠狠打擊了吳老太君,但老太君畢竟是大風大浪都過來的人了,養了小一個月,精神倒也不差。
等拜見了吳老太君,杜雲蘿又領着蔣鄧氏去看蔣玉暖。
彼此見了禮,蔣鄧氏拉着蔣玉暖進去梢間裡說話,杜雲蘿坐在明間裡,慢條斯理飲茶。
“如今是你那弟妹掌家?”蔣鄧氏壓着聲音道。
蔣玉暖撫着肚子,道:“這是祖母的意思,我婆母又病着,她是嫡長房的媳婦,掌家也是順理成章的。”
蔣鄧氏嘖了一聲,擺擺手,道:“那是,人家是嫡長,是世子夫人,即便叫你一聲嫂子,你也越不過她去。
只不過啊,府中人人都盼着你能在侯府裡說得上話。
之前是你婆母掌家,我們都以爲,你能跟着你婆母后頭把中饋捏在手裡呢。”
蔣玉暖臉上一白:“這種話,嫂嫂下回還是莫要講了,傳出去,徒生是非。”
“行,我不講,反正你是個明白人。”蔣鄧氏拍了拍蔣玉暖的手,“說說你這肚子,穩婆請了沒有?奶孃尋好了沒有?”
蔣玉暖一一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