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嬤嬤爲吳老太君傷心。
她本以爲,穆元謀把穆連康扔在了北疆,已經是大錯了,可沒有想到,在那之前,二房就已經……
父親、兄弟,這都下得了手!
爲了一個爵位,當真是,喪盡了天良!
單嬤嬤伺候過穆元婧一段時日,從她嘴裡,什麼惡毒的猜測都有過,唯獨這一樣,是連穆元婧都不敢猜的。
吳老太君要是知道了……
單嬤嬤死死攥緊了掌心,悄悄原路退回,出了後院門,又繞回前頭,再進了穆連慧的院子。
如此走了一圈,她的心情平靜了許多,起碼從臉上已經看不出端倪了。
仔細交代了穆連慧一番,單嬤嬤扶着練氏往外走。
練氏心不在焉,整個人恍惚極了。
單嬤嬤看在眼裡,恨在心中。
她日夜伺候老太君,定遠侯府裡,沒有人比單嬤嬤更明白吳老太君的想法。
穿過遊廊,看着天上沒有半點暖意的太陽,單嬤嬤冷笑一聲。
前頭是五六級的臺階,單嬤嬤沒有提醒神遊了的練氏,甚至在練氏失足時鬆開了手。
練氏驚叫一聲,整個人往前撲倒,一下子摔落了臺階,倒在地上起不來身。
單嬤嬤這才追了上去,急切道:“二太太、二太太,磕到哪兒了?都怪奴婢沒有拉住您。”
練氏痛得齜牙咧嘴,連說句話都岔氣,只能靠着單嬤嬤,痛出了一頭大汗。
晉家大奶奶陪着杜雲蘿吃茶,一個丫鬟跌跌撞撞跑來,她心中不由就咯噔一聲,這肯定是出事了,要不然,底下人怎麼會這般沒規矩。
“大奶奶,親家二太太摔了,似是傷了腿,這會兒都不會動彈了。”小丫鬟道。
晉家大奶奶蹭得站了起來,顧不上再多問幾句了,匆匆就隨着去了。
杜雲蘿亦是一臉詫異,好端端的,練氏怎麼就摔了?
還是說,穆連慧說的話實在糟心,練氏心痛之餘,沒留意腳下?
杜雲蘿也起身,讓錦蕊扶着她不疾不徐過去,等到了出事的地方,就見那兒已經圍着不少人了。
“怎麼回事?”杜雲蘿上前去,柔聲道,“二嬸孃,摔得厲害嗎?”
練氏擡眸,正好就看見杜雲蘿的肚子,她恨得不行。
她想讓杜雲蘿摔個大跟頭,結果,杜雲蘿好好的,她自己腳下不留心,摔成了這個樣子。
練氏說不出話來,單嬤嬤答道:“是奴婢的錯,下臺階時沒拉住二太太。”
杜雲蘿仔細看着練氏。
練氏好像痛得很厲害,左臉頰上磕破了皮,出了些血,冬天衣服厚,也不知道身上傷得如何,但看她的樣子,大約不怎麼好。
醫婆很快就來了,替練氏一看,道:“太太傷着腿了,要把骨頭接回去,再躺上一些時日,慢慢養着。”
晉家大奶奶腦袋瓜子一轉,趕忙道:“傷了腿呀?親家太太,我們府上這醫婆就會些小病小痛的,傷筋動骨的事兒,肯定不及定遠侯府的醫婆大夫們精通,您看,不如我趕緊送您回去,別耽擱了您接骨。”
練氏聽了這話,氣得哼哧哼哧直喘氣,她連站都站不起來,晉家大奶奶就想把事兒往外頭推。
可她是自己失足,實在賴不到人家頭上,再說,晉家大奶奶說的也是實話,將門的大夫對跌打損傷最有心得。
練氏還未表態,晉家大奶奶又去問杜雲蘿。
杜雲蘿一點也不介意讓練氏多痛上一會兒,便道:“那就有勞大奶奶了。”
沒一會兒,軟轎來了,練氏被擡了上去,一路送到了二門上。
杜雲蘿與晉家大奶奶道:“我二嬸孃這個樣子,肯定是坐不直的,馬車上就這麼大的地方,我不上去擠她地方了。大奶奶再給我安排輛馬車吧。”
今日過來,就杜雲蘿、練氏、錦蕊和單嬤嬤四人,就只備了一輛車。
這個時候,杜雲蘿不想和練氏一道,免得練氏藉着傷痛,雙手故意往她身上招呼。
回到了定遠侯府,府裡一下子就忙碌了起來,把練氏擡回了風毓院,又使人去請大夫。
單嬤嬤徑直到了柏節堂。
吳老太君靠坐在羅漢牀上,道:“讓你做的事情做好了?”
“做好了。”單嬤嬤低聲道。
吳老太君緩緩點了點頭,剛要接着往下吩咐,卻見單嬤嬤脣角緊抿,她心中一沉:“阿單,你有什麼話想說?”
見單嬤嬤猶豫,吳老太君輕聲笑了:“我們主僕一道這麼多年,你有什麼心思,還能瞞過我嗎?說吧。”
單嬤嬤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忍住眼中淚水,把在穆元婧的窗外聽到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了吳老太君。
吳老太君老邁的身子骨顫抖着,她拽緊了身下的金錢蟒條褥,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下血來。
可她沒有倒下去,她一個字不漏地聽完了單嬤嬤的話。
單嬤嬤看得膽戰心驚,就怕吳老太君一口氣頂不住就暈厥過去,她眼中含淚,囁囁道:“老太君……”
吳老太君擺了擺手,止住了單嬤嬤的話。
這個時候,什麼話都沒有用。
她的兒子害死了她的丈夫、害死了另外兩個兒子,這樣的打擊,太沉了。
吳老太君閉着眼睛,忍着心中痛楚,緩緩平息着心緒。
屋裡,只餘下西洋鐘的聲音。
良久,吳老太君再開口時,聲音似是一下子老邁了十幾歲,她嘲弄一般地勾了勾下垂的脣角:“阿單,你說我是假糊塗,還是真糊塗呢?”
單嬤嬤擡手抹了一把眼淚。
吳老太君笑了起來,她緩緩移動着眼珠子,看着這柏節堂裡暖閣裡的擺設傢俱。
她嫁進來之後,除了跟着穆世遠去了北疆的那幾年,其餘的幾十年間,一直就住在這裡。
這個屋子,從年輕時的花團錦簇,到現在的素雅乾淨,這是她慢慢長的一生,而她的丈夫,沒有陪她走完。
“阿單,”吳老太君握住了單嬤嬤的手,“你看,我還是有些名堂的,後頭的事兒怎麼做,不用我再吩咐你了,你去做吧。”
“唉。”單嬤嬤應下,她明白,吳老太君現在需要的是一個人靜一靜。
單嬤嬤退出來,看了一眼守在門邊的青松,目光溫柔:“去一趟風毓院,看看二太太的傷要不要緊。”
青松低眉順目,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單嬤嬤偏轉過身子,往暖閣方向又看了一眼,呼吸沉沉。
是了,她陪了老太君這麼多年,這把年紀了,後頭的事兒,要辦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