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蘿此刻去回想,甚至有些想不起來,幾十年間,還有哪些丫鬟婆子伺候過她,甚至是她最後的半年,很多事情她記得清清楚楚,唯獨伺候的人手的名字,一時都有些模糊。
如果有一天有人提起來了,杜雲蘿肯定會想起來,只是這一瞬間,她有些對不上。
唯一記住的就只有小三兒了。
因爲杜雲蘿會在小三兒身上看到穆連瀟的影子。
說到底,杜雲蘿記住的其實就只有穆連瀟。
這些心思,她自己明白,嘴上卻不想說了,杜雲蘿不捨得叫穆連瀟心疼。
只是穆連瀟已經心疼了。
他一下一下理着她的長髮,道:“你想把柔蘭提進屋裡來做事?”
話題稍稍轉了個彎,杜雲蘿乖巧點了點頭,小巧下巴擱在穆連瀟的肩頭:“數來數去,四個二等裡頭,也就她合適些,你看呢?”
“隨你,你看着順眼就好。”穆連瀟答道。
院子裡的事情自然都託付給了杜雲蘿,穆連瀟不會插手去管。
況且,只要規矩做事,誰伺候都是一樣的。
杜雲蘿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幾十年人生,丫鬟婆子們換了一批又一批,捨得不捨得都一樣。
唯有他們夫妻兩個,是攜手一輩子的,彼此習慣了,就這麼念舊着長情着下去。
說了會子話,杜雲蘿也沒有半點困頓,整個人就掛在穆連瀟身上,又絮絮說着府裡各種事情。
穆連瀟也不打斷她,聽着她嬌嬌柔柔的聲音,杜雲蘿的呼吸就噴在他的耳邊,熟悉的氣息讓他的心平靜極了。
不對,也不是平靜。
有點兒起伏,隨着她無意識的小動作,一點點升溫。
杜雲蘿說得愉悅,突然之間就是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被翻了個個,頃刻被壓住了。
擡眸對上穆連瀟眼底的熱情,杜雲蘿一點兒也不惱,反而彎着眼睛笑。
笑得比夏花都絢爛。
穆連瀟原本想狠一些的,都被她笑得輕柔起來。
整個九月下半,都是好天氣。
杜雲蘿剛要離開議事的花廳,就有人來稟,說是桂氏來了。
聞言,杜雲蘿的眉頭皺了起來。
雖是族親,但不到逢年過節,或是府中要緊事的時候,族中很少來人,桂氏更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即使她心底裡恨不能多來露露面。
杜雲蘿是不耐煩應付桂氏的,只是人都來了,又不能裝作不知情,就在花廳裡等着。
沒一會兒,桂氏笑盈盈過來了,身邊還跟着一個姑娘。
杜雲蘿擡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是穆連漪。
桂氏邁了進來,張口道:“連瀟媳婦,好些日子沒見了,看起來精神倒是不錯。”
伸手不打笑臉人,杜雲蘿喚了一聲“嬸孃”,就去看穆連漪。
穆連漪的手中提着一個漆黑的食盒,她擺在桌上,彎着眼兒道:“給嫂子送些吃食來。”
“去年你在素茹園裡宴客,不還誇過族中做桂花點心的手藝嗎?”桂氏眯了眯眼睛,笑得格外真誠,“前幾日桂花開了,剛打下來的,做了一些點心就給你送來了。”
杜雲蘿是真的喜歡那些吃食,她再不喜歡桂氏,對好吃的點心是討厭不起來的,便道了聲謝。
“老太君身子安康嗎?”桂氏清了清嗓子,問道。
吳老太君的身子狀況,並沒有隱瞞族裡,杜雲蘿便道:“比之前下雨時好些了。”
桂氏的目光在穆連漪身上一轉。
穆連漪會意,嬌嬌柔柔道:“嫂子,我去外頭走走。”
杜雲蘿沒攔她,反正她無論在府裡怎麼走,前後都有人看着,不會出岔子。
待穆連漪出去了,桂氏這才說起了來意:“漣漪的年紀差不多該說親了,嬸孃這兒沒什麼合適的人選,就想來府裡討個主意。漣漪這丫頭不說旁的,模樣性子總還拿得出手,不知道……”
桂氏的眼界高,尋常的她看不上,心裡又一直想着要“擡頭嫁女兒”,就越發尋不到合心意的了。
她當年娶兒媳的時候,就沒想過要娶個身份高的,怕嫁過來不好拿捏,等到要嫁女兒的時候,卻巴不得能讓穆連漪一步登天。
原本想着穆連漪歲數不大,能再挑兩年,可一轉眼,桂氏發現,歲數差不多了。
想起去年時,杜雲蘿在素茹園裡宴客,請的是黃婕和葉毓之。
桂氏對那兩位看不上眼,關起門來沒少說埋汰的話,沒想到,那兩人不僅成了,而且婚期就在下個月。
穆連漪卻又這麼過了一年。
豆蔻將盡的姑娘家,能有幾年?
杜雲蘿聽了桂氏的來意,眉梢一挑。
讓她給穆連漪牽線搭橋?
她來往的人家多是姻親,餘下的就是世家勳貴,桂氏張口就說,就差把“讓穆連漪入高門”給掛在嘴上了。
杜雲蘿不耐煩摻合這些事,笑了笑,語氣卻很淡:“嬸孃不嫌棄,我能幫得上的地方自然是幫的,只是嬸孃還沒聽到消息吧?鄉君過兩年大概要歸家,這事兒我也頭痛。”
平陽侯府和興安伯府定下來了,世子夫人也寫了信來定遠侯府裡說過一回,只是穆連慧遲遲不動作,杜雲蘿自然不會去催促。
一聽這話,桂氏的臉不由就白了白。
出嫁的姑奶奶回家寡居,這說出去,臉上都沒光。
“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嗎?”桂氏吞了口唾沫,“鄉君身份不一般,平陽侯府會放人?宮裡能答應?”
杜雲蘿沒想和桂氏說其中彎彎道道,直接答道:“定下來的事情,不會改了,就看鄉君什麼時候回來了。嬸孃,說句實在話,鄉君歸家時,京裡肯定都知道,到時候,族裡姑娘們的婚事只怕……”
桂氏咬緊了牙關。
她記得清清楚楚的,穆元婧留在京中不走的時候,慈寧宮裡也是默許了的,饒是如此,族中的哥兒姐兒們說親,都起起伏伏了一陣。
好不容易幾年過去,舊事沒人提了,定遠侯府越發風光,族中正是有依靠的好時候,竟然又冒了一個出來?
桂氏在晉尚死的時候就猜想過穆連慧要生幺蛾子,卻沒有想到,只一年工夫,就能成了。
這都什麼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