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川府,溧陽縣。
蜀州多青山綠水,即便是年關前後也還有不少綠意,除了冷了些,的確是一個秀麗舒暢的好去處。
溧陽縣得名於兩條河,一條溧河,一條陽河,貫穿溧陽縣而過。好山好水好風景,如果不是煩心事太多,李落真想走的慢些,好好領略一番蜀州的山水景色。
一行人順着溧河官道出叩川府,李落沒有想到會在溧河河畔遇見流雲棧。
官道旁一個年久失修的落魄驛站,是離開溧陽縣的必經之地。李落看到流雲棧的時候,流雲棧就靜靜的站在驛站的屋檐下,似乎等了很久,又好像剛剛纔來到這裡,身上穿着一件樸素的道袍,難得露出幾分女兒家的裝扮,只不過這一身道袍略微刺眼了些。
李落停下腳步,也是很平靜的看着流雲棧。前次兩人分別還是在掖涼州,算不上什麼惜別的橋段,流雲棧生了氣,惱了李落殺人太多,而李落藉機激走流雲棧,之後率軍北上,在漠北草海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讓世人知道原來草海也並不都是龍潭虎穴,若是夠兇夠戾,依舊可以闖上一遭。
李落看着流雲棧,流雲棧也在看着李落,兩個人神色都很平靜,只是眼中多少有些尷尬的意味。
翟廖語認出了這個大隱於市的傳人,當初長明宮前的道門之爭,流雲棧就一直跟在雍大先生身側,沉靜如水,李落對此女也多有讚許推崇之意,只是箇中緣由李落卻從未說起過。
“王爺,翟大俠,好久不見。”流雲棧做了個道揖,稽首說道。
李落和翟廖語相視一眼,在這裡遇見流雲棧絕非偶然,顯然是有心在等李落。
李落翻身下馬走了過去,展顏回道:“好久不見了,該稱呼流公子爲道長麼?”
流雲棧抿嘴淺淺一笑道:“稱呼都是身外之物,隨便什麼都好。”
“哈哈,那還是叫你流公子吧,習慣了。”
流雲棧不置可否,輕聲說道:“看來王爺萬樓城之行有驚無險。”
“流公子的消息很靈通啊。”
“如果有險,那我就等不到王爺啦。”
李落笑道:“確是如此,怎麼,流公子莫非有些失望?”
“談不上失望,倒是聽說王爺威風的很,唐家老祖相邀,王爺竟也沒留情面,嘿,有膽子拂了唐家老祖面子的近十年內怕是隻有王爺一人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灑然回道:“不想見就不見,非親非故,何用委曲求全。”
流雲棧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道:“那如果我相邀王爺,王爺會見麼?”
李落一怔,不解問道:“誰想見我?”
“我師父。”
李落眉頭一皺,看了身後的翟廖語一眼,翟廖語也露出驚訝神色,委實沒有料到流雲棧的師父,大隱於市的掌門竟然要見李落。
李落向翟廖語投去詢問的眼神,說起江湖事,李落絕對比不上翟廖語。翟廖語吸了一口涼氣,先是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看上去有些矛盾,不過李落卻猜出了翟廖語的未盡之言。
點頭的意思是翟廖語覺得應該去,大隱於市不同於尋常的江湖門派,去了或許就是喝杯茶而已,不去的後果沒有人能夠預料的到。
搖頭的意思是讓李落自己拿主意,這種事禍福難料,但憑一心足矣。
李落略一沉吟,看了看流雲棧,和聲問道:“令師在何處?”
流雲棧嫣然一笑,道:“王爺願意去見我師父?你不會怪我們不敬王爺的身份吧?”
“怎會,令師是長輩,哪有前輩屈尊的道理。”
“那就好,不遠呢,就在那邊。”流雲棧指着道旁灌木叢下一條小路沿出去的很小的村子。
“在……那邊?”李落微微有些詫異。
“嗯,師父和我落腳的地方就是牆外有鳳凰木的那戶人家。”流雲棧看了一眼面露詫異的李落,笑道,“怎麼了,王爺難道以爲我們不能住在尋常院子裡麼?”
“這,雖然知道不可能,但總覺得流公子棲身之地應該是鍾靈鼎秀,不染俗塵的地方。”
“哦,那就是大樹底下或者樹梢頭,再不就石頭後邊,要麼乾脆躺在水裡,反正待在有人的地方就是不相宜咯。”
李落稍顯窘迫的回道:“那倒也不是……”
流雲棧狡黠一笑,道:“我開玩笑的,王爺別放在心上,王爺隨我來吧。”
錢義見狀沉聲喚道:“大將軍。”
流雲棧看着牧天狼諸將和聲說道:“幾位將軍如果不放心,就請一起過來呢。”
錢義看了一眼翟廖語,翟廖語隨即與李落相視一眼,翟廖語哈哈大笑道:“如果連大隱於市都不放心,那這世上也沒有什麼敢相信的了,我們在這裡等王爺。”
流雲棧沒有勉強,向翟廖語頷首一禮,領着李落去往村子裡那株鳳凰木下的人家。
院子離驛站不足百丈,李落二人腳步都不算快,不過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就到了鳳凰木下。
這株鳳凰木有兩人合抱之巨,高近六丈,樹冠扁而平圓,分枝多而開展,隱隱有獨木成林之勢。
鳳凰木,取意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又名紅花楹樹、火樹,因鮮紅或橙色的花朵配合鮮綠色的羽狀複葉而得名,色彩極是斑斕。年關前後,鳳凰木的花早就謝了,不過樹枝上的莢果種子還在,能想象得出盛夏時分,鳳凰木花滿枝頭時絢麗醉人的模樣。
到了院子前,流雲棧停了下來,回頭看着李落問道:“當初在掖涼州你救了我,後來你是故意想要激怒我,讓我離開掖涼州麼?”
李落沉吟數息,直言應道:“一半吧。”
“哦,那另一半是什麼?”
李落看了流雲棧一眼,平靜說道:“另一半是因爲我實在討厭你兼濟天下的好心腸,可笑,而且可恨。”
流雲棧長大了嘴巴直愣愣的看着李落,好半天都是暈乎乎的,許久之後才長出了一口氣,感慨嘆道:“王爺,你真是太小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