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江北上的大甘使團出城時就有三千之衆,到了牧天狼大營,李落與軍中諸將商議過後,再添了一萬之數,皆是軍中精銳騎兵將士,領軍之將正是呼察靖與赫連城弦,連同遲立和呼察冬蟬,此去草海,也算是兵強馬壯了。便是如此,雲無雁還是不放心,親率六萬精兵一路護送使團北上雁沉州,直到州境才駐守不前,沒有撤軍,留在邊關,倘若草海有變,即刻揮軍北入草海。只是這一次略有不同,李落無意再興戰事,而草海也該不會輕易撕破剛不久前的議和,而且相柳兒就隱身大甘使團當中。
此番北上,沒有經過掖涼州,自然沒有走立馬關這條道,時過境遷,被大甘朝廷上下口誅筆伐將有歸塞的李落皇叔如今不知道人在哪裡,也許再見,也許再也不見,只盼他和素娘母子安好。
不走秀同城,但還是要走白鹽海,這片海子變化無常,說是瞬息萬變有些誇張,但數年間地貌鉅變那是常有的事,據說頭年還在,次年再去,白鹽海就已經不知所蹤,有窮極無聊之輩探究去向,竟然已在百里之外。
白鹽海的沙子據說是白色的,很好看,但白鹽海中寸草不生,別說走獸飛鳥,連只蟲子都不一定找得到,一旦不小心踏入白鹽海,能不能活着出去就要看草海的長生天想一想留那人一命,也就是大甘所說的聽天由命。
斛律封寒說過,進了白鹽海,別說萬餘人,就算十萬二十萬之衆,也一樣能被這片沙海吞噬的連渣都不剩下。斛律封寒剛說完,李落便即傳令諸將安營紮寨,美其名曰前路不明,有兇險,萬一出師不捷身先死,豈不是有負朝廷重託,氣得相柳兒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李落厚着臉皮油鹽不進,相柳兒氣不過,罵了斛律封寒好些天,罵的斛律封寒臉都青了,見着相柳兒躲着走,都不敢照面。
這一停,足足停了七天,直到那邊有人來了,李落才慢悠悠的傳令衆人動身。來的是李落的熟人,也是仇人,帝聖九彩蓋束顰和姬地韓豹,還有一人,正是當初在秀同城設伏,圍殺李落的瑤庭悍將令狐丹。他鄉遇故知,大約彼此都恨的牙根直癢。
當年在掖涼州澗北城外的板田府,李落率軍與草海鐵騎周旋,草海的領軍之將其中就有蓋束顰和韓豹,那時候有三個,還有落雲的一位頭賁,喚作蘇乍爾木,被李落用計斬殺於折江江畔,破草海聯軍大營,止住了大甘守軍的頹勢。直到事後李落才知道被自己斬殺的蘇乍爾木不過是相柳兒的棄子,相柳兒借刀殺人,自己實則被相柳兒當了槍使。
那一戰,只能用慘烈來形容,成就了大甘北征大軍十三鬼將的威名,卻似流星,轉瞬即逝。等到相柳兒南下鄞州,騰出了手腳,沐子城和攀城,再加上白鹿坡一戰,班仲戰死攀城,習尤洪戰死白鹿坡,杜漸死在了一處叫不上名字的山澗之中,李落和凌孤眠敗走荒山,如果不是時危幾將冒險馳援,那一次李落多半也活不成。
每每與相柳兒相見,李落總是刻意的暫且遺忘當年在戰場上的廝殺,多想些剛認識相柳兒時的情形,李落很怕自己會忍不住殺心,那是一條條性命和一個個破碎流離的百姓家,大甘如此,草海亦如此。
李落面對相柳兒的時候心情很矛盾,相柳兒或許也是一般模樣。兩個人談不上私仇,但國仇家恨,彼此手上都沾滿了對方身旁親友袍澤的鮮血,而這個仇這個怨,是那種所謂一笑也泯不了的恩仇,只剩下血債血償。李落不討厭相柳兒,相柳兒應該也不會太厭惡李落,兩個人都曾千方百計的想置彼此於死地,也曾不少將自己的性命交到對方手中,本是最好兩不相見的敵手,如今同處一室,每每看着相柳兒那張帶着一道血痕的俏臉,李落都忍不住想出手行兇,心裡奇癢難忍,像有成百上千只貓在撓。相柳兒心知肚明,最是氣惱,但每次都敢隻身入虎穴,將自己的命交給李落。有時候最瞭解自己的不一定是自己的親人和朋友,而是自己的敵人。不管李落有多想殺了相柳兒,但相柳兒知道李落不會這麼做,非但如此,李落還要掩蓋相柳兒身在軍中的消息,若是被麾下將士知曉,輕則譁變,重則兵諫,相柳兒在大甘將士心中,死百次亦不足惜。
軍中知道相柳兒身份的寥寥無幾,雲無雁知道,李落告訴雲無雁的時候他很沉默,沉思了很久,才說了一句他相信李落,然後問李落,是否相信相柳兒。李落點了點頭,雲無雁便駐軍邊關,牧天狼的騎兵將士不曾踏入草海半步。
這一次,李落把自己的命交給了相柳兒。
入了秋的時節,早過了草長鷹飛的時候,鷹倒是還在飛,草卻不長了,青黃交接,像手藝不佳的工匠染出來的碎布。
相柳兒已被斛律封寒和泊肅葉護送回了草海那邊,隨即音訊全無。草海三人執禮迎接大甘中人,彼此談不上有什麼交情,李落只是依照禮節見面問候了幾句。蓋束顰還好,神色平淡,沒太多的情緒,本就是各爲其主,道不同不相爲謀,有勝便有敗,技不如人罷了,領軍作戰,無非是個你死我活。韓豹卻不一樣,一雙眼睛殺意盎然,兇芒外露,看上去和李落勢不兩立,讓人瞧了格外覺得太着痕跡,反而不如一見面就噓寒問暖的令狐丹叫人忌憚。
令狐丹算是此行草海諸人當中和李落交手次數最多的人了,先前的秀同之盟,令狐丹便在此列,圖窮匕見,追殺李落數千裡,巧的是後來的北府戰事,淳親王麾下定北軍猛將關悅奉命阻敵,在蝸田府就是被令狐丹所破,身受重傷,險些不治。隨後令狐丹率瑤庭精兵趁勢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