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薩爾亞里亞丟失了一份至寶。

這份寶物所屬於王室,屬於席拉妮公主,可是在某一日,它被人偷出了城堡,而國王發現後,甚至派出了精兵前去追捕小偷,一時間整個薩爾亞里亞亂作一團,穿着鎧甲的士兵們在街道上四處排查尋找,還有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國民們也沒能閒着,東找找西看看,都在試圖着找出士兵們口中的盜賊。

其實更多的人該是有顆湊熱鬧的心——他們非常的好奇到底是怎麼厲害的小偷,竟能順走城堡內的寶物,而這個寶物又是何等的貴重,不惜讓國王陛下親自下令搜查抓捕小偷。

可此時此刻,身爲人們口中那位“了不起的盜賊”的湖珀,卻是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

他在被追兵追捕了整整一天中,沒有任何的休息和進食,長時間的趕路跋涉下,讓他神情有些恍惚,可他還是儘可能地護着衣袍下的那個小袋子。有着精緻刺繡的小袋子隨着湖珀有些急促的呼吸晃動着,裡面似乎裝着什麼東西,此時卻是連湖珀自己也不清楚這個小袋子裡到底裝着什麼,他只知道要儘快甩開追兵,否則最後必然是自己體力不支被作爲盜賊抓回去。

湖珀回過頭望去,他已經距離生養他的薩爾亞里亞很遠了。

這片森林距離薩爾亞里亞有很大一段距離,從城裡騎馬奔馳也要上個半天才能到森林入口,而發現他的那隊精兵也已然追了他整整一天了,沒有任何的進食,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湖珀一直往前走着,漫無目的地走着,等他再次回過神來時,他已經離開薩爾亞里亞好遠了。從此處看去,遠處的薩爾亞里亞城依舊是這塊土地上最大最雄偉的城池,他竟然……從那座城池的城堡裡,國王的眼皮底下,將這個國家的至寶帶了出來,一路上雖是有說好的暗中幫助,讓他可以輕鬆躲開衛兵們的把守成功離開了城池,卻不想還是被追出來的精兵給發現了。

只能跑,往前一直跑,如果被抓回去,是一定會死的!

這樣想着的湖珀,只能更努力地往前走,他的氣息依然有些不穩了,可是他的腳還在往前走,他想着如果進了森林,灌木高大地形複雜,那羣追兵也許就不會那麼容易發現他了。

這片森林對於從小在薩爾亞里亞長大的湖珀來說是陌生的,他二十年來從未離開過薩爾亞里亞,更別說進入這片森林了,偶爾會聽街坊的嬸嬸們說這森林裡有着狼或者熊一類的野獸,不過出來砍柴或者是途徑此處的旅人或者商人卻是好好地走了出來,瞧着應該也不是什麼危險的地方。湖珀站在一棵粗壯的樹下,靠在樹幹上想要緩口氣,他擡頭,看到陽光從茂密的樹葉間落下,最後碎在他的眉睫。

這樣好的天氣,自己卻在逃命……

湖珀在心裡犯着嘀咕,想起最後見到的席拉妮公主的樣子,他又低下頭去看懷裡那個小袋子,上面的刺繡不像是薩爾亞里亞的產物,薩爾亞里亞的婦人們還沒能做出如此精製別樣的繡花來,湖珀掂量了一下袋子的重量,似乎也不是什麼金塊或者寶石,有些太輕了,不過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說來也是可笑,就連他這個"小偷"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帶了個什麼東西出來。

這樣好的天氣,真想在家裡的小露臺上曬着太陽喝着乳茶看着書呀……

湖珀握緊手中的小袋子,又將它好好放進了衣服的裡層。

在他站直身體打算繼續往前時,一支箭穩穩地插入了他剛纔依靠着的樹的樹幹裡,箭頭夾帶着風擦過他的臉頰,將鬢角一撮翻飛的黑髮劃落。湖珀已經不敢再動,他驚懼的瞳孔中映出了一個人影,是薩爾亞里亞的士兵,他們的鎧甲上打造着龍翼的紋章,也是王室精兵特有的“勳章”。那一支箭差一點點就要了他的命,但是對方並不想要他的命,整個薩爾亞里亞都知道,國王要求的是活捉盜賊,而非想要看到一具淌血的屍體。

湖珀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但是等緩過神來卻是隻能發出一個單獨的音節,視線中也出現越來越多的薩爾亞里亞的士兵,原本柔和的陽光落在冰冷的鎧甲上失去了本該有的色彩。那支箭還停在他的耳邊,只要再一點點,再偏一點點,那支箭就會從他的右眼刺穿他的頭顱,林間有風吹來,他額前的發晃動了一下,最終,湖珀還是選擇了不說話。

耳旁的鳥叫,此時聽起來卻是如此的嘈雜。

“不逃了?”

在一行士兵中,擠出一個騎着高頭大馬的人,瞧來該是這隊精英部隊的統領了。頭盔下的聲音悶悶的,聽着像是個上了歲數的男人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卻掩蓋不了這人身爲薩爾亞里亞最高騎士長的威嚴。

“……能讓我走嗎?”湖珀瞥了一眼臉旁的箭,又四目相對的問着馬上的人,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已經一天一夜未休息吃東西,此時的他雙腿都是微微顫抖的,可是他卻依然直挺挺地站着,望着人羣中的那個男人。

“你應該知道國王陛下爲了尋找你派出了多少人,”對方卻絲毫沒有一絲要讓步的意思,他騎着的馬兒踱步着噴了個響鼻,在湖珀看來它大概也是在嘲諷自己的異想天開,騎士長勒緊了繮繩緊跟着說道,“回去吧,毫無意義的偷盜並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運。”

“我沒有偷盜。”

這句話,湖珀說得堅定且剛毅,一改前一秒的疲憊,他那雙如明珠生暈的漆黑雙眸中,甚至有了光在跳動。也許就連騎士長也沒想到對方會忽然拋出這麼一句話,鎧甲下的人愣了一下,卻又微微低下了頭,像是在可惜,可惜他給了對方機會,但是對方依舊沒有反省之心。

“那麼請將你懷裡的東西交出來吧。”

騎士長做了最後的讓步。

湖珀懷裡的那一個小袋子從衣服裡滑落出了一角,精緻的刺繡一眼便能讓人知道這是皇城裡的東西,可是湖珀只是擡手將小袋子緊緊護在懷裡,沒有任何要將其交出的意思,他那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騎士長, 騎士長猶豫了一下,也不打算親自動手,反倒是一旁的助手意會了,他幾步跨上前來,鎧甲摩擦的聲音和林間鳥鳴都顯得刺耳,他一步步向着湖珀的方向走去,另一隻手蓄勢待發地放在了腰間的長劍上,也許下一秒,長劍出鞘……

該怎麼辦?

湖珀看着人朝着自己越走越近,他已經逃不了了,他甚至沒有退路,身後粗壯的樹幹讓他唯一的退路也失去了,湖珀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中的那個小袋子,他忽然就想起了席拉妮將這個小袋子交給他時,說着“謝謝你”,但是臉上卻是一臉的擔心。他不想看到席拉妮這樣的表情,便將這個小袋子揣好了開始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有一縷黑髮從肩頭滑落,落在袋子的刺繡圖案上,又有林間的風吹來,拂起這一絲亂髮。

湖珀閉上了眼,他在心裡默唸了一個名字。

他在這一刻,祈求着,求這個名字的主人能幫幫自己……

“嗷——”

霎那間,樹林中狂風亂起,參天的樹們跟隨着大地搖晃,搖落滿目的樹葉,鳥兒們受了驚嚇,倉惶撲騰着翅膀飛起,野獸們四處逃竄,聽來倒真的像有了嬸嬸們口中所說的老虎和熊一般。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巨大野獸一般的吼聲響徹了整片森林,似乎有地動山搖之勢,湖珀也被嚇着了,他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聲音,像是如山般高大的怪物,又像是蟄伏百年的猛獸,他一個沒站穩踉蹌了一小步,卻不料踩在了老樹根上的青苔上,從粗壯的樹根上摔了一跤,也是在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以極快的速度,從一旁的草叢裡忽然跳出逼近了自己,竟是下一秒便搶走了湖珀懷裡的袋子。

“等等!”

回過神來的湖珀沒有了心思再去在意剛纔那撼天動地的叫聲,意識到自己懷中的袋子被搶後,他沒有任何思考的趕緊站起了身追着那道黑影鑽進了另一堆草叢裡。

“騎士長!”薩爾亞里亞的士兵們看着好不容易追到的小偷竟是眼睜睜在眼皮子底下跑掉了,也想趕緊追上去,但是身下的馬兒無一不受到剛纔那聲咆哮的影響,此時全都在原地不安地踱步,馬兒們仰着頭嘶鳴着,竟是一步也不想再往前走,甚至有幾匹膽子小的馬兒居然甩下馬背上的主人倉惶逃走了。整個小隊亂作一團,士兵們也有些動搖,畢竟任誰聽到這聲咆哮,都會從內心深處感受到強大的壓迫力和緊張感,這聲音不是獅虎,也不是熊狼,他們從未聽過如此撼人心魄的吼叫聲。

就像是在宣佈它纔是這林中的主人,由不得外來人在它的地盤上喧囂胡鬧。

那聲咆哮中的威嚴和壓迫感,是獨一無二,且至高無上的。

在一片混亂中,唯獨那位騎士長,冷靜地穩住了身下的搭檔,他看着湖珀逃離的方向,勒緊了手中的繮繩。

本來體力所剩無幾的湖珀追着那個黑色的影子一直跑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跑進了什麼地方,只是參天大樹和枯黃雜草漸漸退出了視野,取而代之的是他踩在了有些硌腳的石頭路上,腳下的路有了斜度,湖珀才意識到,自己是跟着那個黑影上了山。

薩爾亞里亞不同於曼普非城邦,它是一座四面環山的國家,經過代代開墾,國土一點一點的蔓延開來,原本擠在狹小山間縫隙裡的小城終於有了自己的城堡,自己的外城,自己的主權。薩爾亞里亞最開始並非就是大國,它只是個小小的,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村落,後來聽說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它才擁有了名字,而那件事,卻因歲月漫長,時間流逝,連記載着那件事的史書也不復存在了。

竟是再也無人知曉薩爾亞里亞的由來,也無人知道爲何它會叫薩爾亞里亞。

只是依舊有年長者依稀記得,用古文明語言翻譯過來,薩爾亞里亞就是“夜空中的繁星”的意思。當時小小的湖珀坐在年長者的腿上,聽他這麼給孩子們講述着曾經的薩爾亞里亞,他覺得自己住着的國家浪漫至極,以至於長大後他仰望着星空時,也會幻想着自己便是漆黑夜空裡其中的那一顆星。

湖珀爬到一半,能上山的路也只有這一條,他確定他沒走錯路,但是他放眼望去,已經看不見那個黑影的存在了,他實在是有些走不動了,可當他習慣性的去觸碰懷裡掛着小袋子的地方時,沒有任何東西能任他觸碰到,湖珀當即咬了咬牙再一次邁開了步子,往山的更上面走去。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薩爾亞里亞這麼久,也沒有離開過薩爾亞里亞這麼遠,他回頭時已經看不見薩爾亞里亞了。湖珀單手撐着巖壁喘着氣,又毅然轉過頭繼續往上走着。朦朦朧朧中,湖珀覺得似乎有什麼力量,在輕輕地推着他往山上更深處走去,有一雙無形地手,拉着他,朝着某處不停地走,直到湖珀看到腳下路的盡頭竟然是個頗爲巨大的山洞時,那股無形的力量終於從他身邊消失。

湖珀擡頭,這個山洞的洞口就已然足夠讓他大吃一驚,上一個能讓他這般擡頭仰望的,是薩爾亞里亞的城堡。在這樣的深山裡居然有這麼大一個洞穴,也不知是平時藏得太好,還是一直以來就無人問津,他從未聽離開過城池的大人們提及這個山洞,湖珀盤算着,這個山洞瞧着不像是天然行成的,他收回目光朝洞穴內看去,洞穴有多深他不清楚,但是從巖壁上傾泄而下的光照亮了進入山洞的路。

真的可以進去嗎……像是在和自己做妥協和商量一樣,湖珀皺着眉在洞口吞下一口唾沫,直覺告訴他這樣的山洞自己一個人進去並不是什麼好的決定,但是一想到他那個重要的小袋子也許就在裡面,湖珀眨了眨眼,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彷彿是在給自己壯膽一般,他還是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