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要如何來形容這種幾近耀眼的白呢?

湖珀覺得,和里昂那種高貴神秘的黑不同,這隻龍的金瞳和白鱗即便是在夜空之下,藉着點點星光,彷彿也給它的周身鍍上了一層冷清的月光。對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湖珀想靠近些,結果剛踏出第一步,腳下便有層層漣漪泛起,破壞了兩人腳下的一片“夜色”,讓湖珀覺得自己不能再更多的靠近了,對方似乎也不想破壞這種和諧一般,沒有靠近也沒有後退。

於是湖珀打算着和對方溝通一番——這是他遇到里昂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舉動。與龍溝通,換成一般的民衆,別說有沒有膽子了,便是要見上龍的一面都難。可湖珀在見到里昂後,卻又覺得那應該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但是等湖珀剛想要詢問對方的名字,卻發現自己張了張嘴,並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湖珀擡手,指腹觸在喉間,確定沒有任何的受傷,湖珀便擡眼看向白龍,不知爲何,白龍雖是面無表情,湖珀卻能感覺到對方似乎有一絲戲謔的笑意。

啊,是它做的呀……

後知後覺的湖珀終於發現了“罪魁禍首”,白色的龍像是也心知肚明自己做了什麼,依舊安安靜靜站在原地,湖珀也無法質問出聲,只是這般僵持了一會兒,湖珀覺得站累了,便就地坐了下來。

夜空與大海之間,只有微微的海浪聲,一人一龍就這樣面對面坐着,看着那雙如黃寶石般奪目的雙瞳,湖珀卻在想着,這個時候的里昂正在做什麼呢?

而此時的山洞裡,正聚集着一大堆的魔物們,它們紛紛圍在里昂的身旁,膽子大些的正在議論着什麼,膽子小些的也躲在陰影中不住地探着小腦袋。魔物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山洞的主人正發出一絲不大妙的氣息,黑色的龍壓抑着怒火和擔心的情緒,讓平時愛粘着里昂的小精靈們都不再活蹦亂跳,它們也是一臉焦急和擔心地趴在湖珀的身上,看湖珀一張小臉因爲發燒而燒得通紅,止不住地喘息着。

新來的那個人類,生病了。

這是森林裡的魔物們在互相告知的事情:那個看起來很有精神的人類忽然就病倒了。人類和魔物在體質上便有根本的差距,魔物們幾乎不會生病,只有生存和消亡,所以也沒有任何生病的概念,當他們看到湖珀發燒時一臉痛苦的樣子,魔物們反而急的團團轉。

它們不知道此時此刻該做些什麼,該如何去做,除了一臉着急地圍在里昂身邊,它們什麼都不會。

里昂靜靜地看着靠着自己尾巴末端一臉痛苦的湖珀,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那雙海藍色的眸子裡多了些別的情緒。湖珀的氣息有些不穩,身體偶爾的刺痛感,意識也不清醒,嘴裡似乎嘀咕着什麼。里昂想了想,便緩緩伸直了尾巴,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湖珀身子傾斜一點,許是臉頰觸碰到了冰涼的鱗甲,讓湖珀覺得好受了許多,下意識地就着龍尾靠了上去,里昂再配合着輕輕捲住尾巴,湖珀便舒舒服服地睡在了里昂的尾巴上。

里昂用自己的尾巴,給湖珀提供了一個天然的“水牀”。

不知道是否是因爲湖珀終於睡着舒服些了,里昂感受到湖珀的喘息聲要輕緩了許多。

這麼小這麼柔弱的一個生物,就連拿來填飽肚子都嫌不夠塞牙縫,卻膽子這麼大的居然靠着他的尾巴睡着了,這是里昂從所未有過的。

“別一窩蜂擠在這裡,讓一讓快讓一讓!誒,這誰家的孩子睡在這裡,帶回去睡別在這兒添亂!前面的讓一讓!”

一片擔憂聲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尖銳的女聲,有什麼人從魔物們層層疊疊的包圍中奮力鑽了出來,魔物們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誰來了,便趕緊朝着一邊靠給塔塔讓出了一條路來。有着一頭棕色卷長髮的女孩快步走到里昂的尾巴旁,看了看睡在尾巴中間的湖珀又看了一眼裡昂,里昂似乎沒有表示什麼,她才手腳並用地爬上了里昂的尾巴,從中找到了正燒的迷糊的湖珀。

塔塔用手探了探湖珀的額頭,很快的又收回了手,然後將自己帶來的小包袱放好,伸手開始在包裡翻找那些瓶瓶罐罐。瞧見這個動作,一衆魔物幾乎是同一秒鐘地往後退後了一大步,里昂的四周瞬間空出了好大一圈,整齊劃一地彷彿它們見到了什麼比它們自身更恐怖的存在一樣的東西。

這個森林裡的魔物們無一不認識塔塔的,倒不如說如果有魔物不認識塔塔,那它的運氣一定很好很好……

塔塔翻找了一下,然後拿出一瓶裝着橙色液體的小玻璃瓶,還有兩片不知道是什麼的葉子,她看了看湖珀還有些急促的喘息,確定自己沒拿錯的情況下,將手中的葉片單手捏在掌心中緊緊握拳擠壓出汁水,汁水順着塔塔的手滴落進了湖珀微微張開的嘴裡。湖珀此時正渴的緊,缺水時的他幾乎是立刻吞嚥了下去,塔塔確定對方吞嚥了下去後又趕緊將小玻璃瓶裡的液體給湖珀餵了下去。

整整一個小瓶的不明液體,給湖珀喝的一滴不剩。

“好啦~”塔塔將空掉的小瓶又放回了包裡,找出布巾擦了擦手,像是在向人討要誇獎般的一臉得意地望向里昂:“已經喂他吃了藥了,過一會兒他就會醒了。”

“……嗯。”里昂悶悶地應了一聲,看着塔塔又將手放在了湖珀的額頭上,對方滿意地點了點頭,掌下的溫度幾乎是能觸碰到的開始消退了。

“真是的,人類可是很脆弱的誒!他這跑來跑去折騰了老半天,你居然讓他餓着肚子就跑去洗冷水澡,里昂你沒有心吧!”

“他說他需要。”

“那你也不該讓他去洗冷水澡啊!後山上不是還有好大一池溫泉嗎!”

“那可是給里昂大人準備的!只有里昂大人才配得上用!”

“就是就是!”

不知道魔物堆裡哪個不怕死的小魔物趕緊鬧着,還有別的小魔物應和着,下一秒就捱了塔塔一記眼刀,連帶着那個小魔物,整羣魔物都老老實實地不敢再作聲了,生怕被塔塔抓個正着,又被強迫着喂下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總而言之!”塔塔又回看里昂,可里昂滿眼卻只有那個睡在他尾巴上的小人,“人類可是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會死掉!你要是想讓他好好生活在這裡,你就得注意這些事情!懂了嗎!還有你們!知不知道病患需要靜養啊,在這裡吵吵鬧鬧的有什麼用!快點散了散了……”

魔物們被莫名其妙地指着鼻子罵了一頓,它們不像里昂,一點還嘴的底氣都沒有,卻還是在心裡小聲嘀咕着:明明就數你最吵……

只有里昂沉默着看着漸漸褪去紅暈的湖珀,長長的髮絲垂在他的臉頰上,呼吸終於平緩了許多。這麼瘦小柔弱的生物趴在他的尾巴上,靜靜地睡着,其實只要里昂稍微再收攏一些尾巴的力道,或者是在最初他站在自己前爪旁時他稍微踩下去,這麼一個存在便會從世界上消失掉,明明是這麼渺小的一個存在,卻在面對高頭大馬和比自己強上無數倍的刀劍時,他會勇敢的說不,也會將弱者保護在懷中,也會和自己對上視線,說我想要,我要。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耳旁的吵鬧聲不再,他只聽見湖珀微微的呼吸聲,彷彿所有都寂靜了,但是這樣一個人類的呼吸聲依舊能讓他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

“唔……”

塔塔還正忙着遣散一衆魔物,便聽到身後湖珀醒來的聲音,湖珀是在夢中醒來的,他眨了眨眼,看到了里昂那雙海藍色的雙眸後,立刻有個小女孩的臉猛得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湖珀明顯有些被嚇着,但是身體的疲憊卻讓他覺得四肢非常的重,有些挪不開手,想要坐起身來,都覺得頭疼的不行,湖珀扶着額頭皺眉緩緩坐直身子,感覺身上黏糊糊的,有些不舒服。

“嗨呀你醒啦,果然我的藥對人類的效果是最好的!”塔塔瞧來應該是非常的高興,她棕色的長髮披散在身後隨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小女孩的模樣映在湖珀的眼裡,讓人有絲親切感。

“我這是……”湖珀還有些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只記得他做了個好漫長的夢,夢裡是星空還有大海,好像……好像還有些什麼?

是什麼呢……

“你發燒了哦,身體極度的疲憊和飢餓,總是會讓人類鬧一些小毛病,不過不用擔心,我的藥那可是藥到病除,保你幾分鐘立刻活蹦亂跳!”

塔塔這樣子像極了湖珀在城裡認識的雷克斯爺爺家的小孫女,平時卷卷的頭髮紮成雙馬尾,老愛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撿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然後跑來他家昂首挺胸地吹噓自己是多麼的厲害,走之前還不忘炫耀一番她的“戰利品”。

她們真的,像極了。

“是這樣……”原來是因爲自己發燒了嗎,怪不得這一覺醒來感覺更累了不說,身上也黏黏糊糊的該是出了好一陣汗,湖珀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臉,卻還是覺得頭有些暈乎乎的,他閉上了一會兒眼睛,再睜開眼睛時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果子。

“來,這個果子人類是可以吃的。”塔塔從包裡掏出了兩個果子,紅色的表皮,但卻是梨的形狀,瞧着不像是蘋果,湖珀沒有懷疑便接過了手中的水果,他有些好奇這到底是什麼水果時,塔塔已經拿起另一個吃了起來,“吃,別害怕,不會死人的,你剛退燒,還不能吃別的東西,這個果子剛好合適。森林裡有很大一片果樹林,裡面也還有許多人類可以吃的食物,等你好一些了,我帶你去森林裡轉轉!”

“謝、謝謝……”湖珀的確太餓了,他雖然不覺得面前這麼一個小小的果子能充飢,可是聊勝於無,何況還是塔塔專門帶來給他的,湖珀決定先解決他從醒來便開始不停叫喚的肚子問題,便像塔塔一樣吃起了果子。

面前的小女孩實在是很可愛,肉嘟嘟的小臉,像是放大了的小精靈一樣,棕色的長卷發讓湖珀不住地聯想到那個可愛的人類小女孩。

“請問一下,你是人類嗎……”湖珀嚥下一口果肉,還是問出了口。

“人類?當然不是啦!”

聽到湖珀這麼問的時候,塔塔剛好吃掉最後一口,她跳下里昂的尾巴,穩穩站在了地上,就着自己的裙襬居然擦起了手。鮮豔的紅色果汁蹭在了她的幽綠色裙襬上,微微有些刺眼,卻也像開在繁枝上的花兒。

“我是這個森林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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