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西大圖書館。
烏魯站在圖書館的大門前停下了腳步,他擡頭看着眼前這座他十年前來過無數次的地方,此刻卻有些猶豫。
“怎麼?”白維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着幾分戲謔,“不敢進去嗎?”
烏魯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這又怎麼不敢的?我只是覺得……你在玩我。”
“放心好了。”白維淡淡的說道,“我的取向沒問題。”
烏魯嘴角微抽,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強忍住了發火的慾望:“你說你要找其他屍塊的下落,卻要我帶你到這裡來。”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你覺得你的屍塊的位置會在圖書館裡的普通藏書中寫着嗎?”
“普通的藏書確實不可能。”白維慢慢悠悠的說道,“但現在的你不是神甫嗎?萊茵的神職人員可以調閱一些常人所無法調閱的書籍,這點你應該很清楚纔是。”
是的,在白維的囑咐下,此刻的烏魯又重新穿回了他的神官服,這讓他感到忐忑。畢竟他可是被萊茵通緝的人,此時卻非但沒有逃跑,反倒是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了索姆城,出現在所屬於萊茵教會的圖書館前,甚至好好的穿着神官服。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萊茵之神的注視下瘋狂跳舞,這對於烏魯那本來就已經不是很健康的心臟而言又是一番挑戰。
他幾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別緊張。”白維笑着說道,“索姆城最不缺的就是神官了,不會有人會在意你的,你那純白的神官服完全可以將你一切的污穢所遮掩,不是嗎?”
面對白維這明晃晃的嘲諷,烏魯並沒有反駁,他只是潛心留意了一下身邊的人。
萊茵圖書館是對索姆城的所有人開放的,所以出入這座圖書館的大多數是普通人,只有極少數是神官。但也正如白維所說的那樣,索姆城的神官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來往的人也不會特別在意烏魯,最多就只是因爲烏魯在原地站了半天沒有動彈而讓人感到好奇的往他這裡瞥了兩眼,但目光也不會停留太久,很快就會匆匆離開。
這讓稍稍的讓烏魯放心了些,當然,他也是比較清楚萊茵圖書館的情況纔會過來的,要是白維讓他穿着神官服直接到西大教堂,那他肯定不會去。
“你或許對我的權限有些誤解。”在稍微緩解了心中的緊張後,烏魯冷冷的對白維先前的話語做出了迴應,“就算管理員認可了我的身份,但一個普通的神甫能夠查閱到的資料也是很有限的,如果一個普通神甫都能輕而易舉的找到你的屍塊,那你也太……”
“你不就找到了?”白維笑着打斷了烏魯的話,“這樣看來你還是挺幸運的啊。”
烏魯頓時一窒。
幸,幸運?
烏魯已經覺得,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那天犯賤的在那個該死的黑商手裡買到了這根手指。
這個該死的黑商,他媽的賣的竟然是真貨!
一想到這,烏魯就氣得渾身發抖,也失去了與白維繼續爭論的興趣,黑着臉走進了圖書館。
西大圖書館是索姆城唯一一個圖書館,也是西大教堂所控制區域內最大的圖書館,收藏的書籍數不勝數……畢竟後臺就是西大教堂。
在《褻瀆》的世界中,並沒有國家的存在,最多就是城邦。而凌駕在城邦之上的就是教會,四大正教的影響力囊括了這片大陸七成以上的土地。所以圖書館這樣的擁有特殊含義的單位自然是由各大教會管轄。
所以圖書館的管理人員也是神甫和教會騎士。
從大門旁的兩名萊茵騎士的注視下走進圖書館,烏魯的心又不免的懸了起來,畢竟又進入了教會的勢力範圍內。
圖書館的一層是對外開放的區域,所有人都可以在此地借閱書籍,所以這層樓的人也是最多的,即便大家都有意的保持了安靜,但還是免不了一絲嘈雜。
烏魯在第一層走了一圈,確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後,又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走到了第二層。
第二層的人數只有第一層的十分之一,所以整個視野都空曠了起來,一股巨大的壓抑感撲面而來——因爲第二層是隻有神職人員才能進入的地方。
第二層的管理員是個比烏魯大十多歲的,看起來頗爲和藹的老神甫,在聽到腳步聲後,他擡起了頭看了過來,那一瞬間烏魯就感覺到自己被打量了。但他面不改色的走到了對方的面前,沉聲說道:“我要借書。”
看着烏魯身上的神官服,老神甫倒也沒有提出要查閱證件什麼的,直接問道:“要借什麼書?”
烏魯聽着白維在心裡的描述,沉思了一會後說道:“《西大教堂年記》。”
聽到書名,老神甫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但他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說了句“稍等”後就離開了。
二層不比一層,在這裡借閱書籍要提前和管理人員說,並由管理人員去取。期間只能在二層閱讀,不能將書帶離。
而在等着管理人員將書取回來的時候,烏魯自然而然的開始觀察起了二層。之前提到過,能上二層的都是萊茵教會的神職人員,他們大多數是來這裡查找資料的,所以比起一層,這裡要安靜的多。
烏魯環視着整個二層,突然看到了兩個十分年輕的神甫,他們很明顯還未成年,臉上白白淨淨的,連鬍鬚都沒有,此刻也在認認真真的翻看着手裡的書,同時做着筆記。這一刻,烏魯感到有些恍惚,他的眼睛彷彿又穿透了時光,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下午。
“啊,那兩個孩子真的很努力呢。”老神甫的聲音突然在烏魯的身後響起,“明年纔是考覈,他們卻提前一年的來這裡學習了。”
烏魯回過頭,看到老神甫已經將他要的書放在了櫃檯上,同時也將目光轉向了那兩個少年神甫,眼中滿是慈愛。
“努力又認真的孩子,真是很讓人討厭不起來啊。”老神甫笑着說道,“看着他們,總是不免讓我想起曾經的自己啊……你說是嗎?”
曾經的……自己?
烏魯感到有些恍惚,回憶止不住的涌了上來,他想起了自己也曾在此地奮筆疾書的日子。雖然之後的結果並不好,甚至於昨天的事情幾乎讓他的心態失衡,但此時的回憶卻仍舊如同午後的陽光那般,讓他逐漸平靜了下來。
“是啊。”烏魯忍不住向着老神甫露出了笑容,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笑過了,“年輕……就是希望啊。”
“不。”老神甫搖了搖頭,而後一本正經的說道,“努力拼搏的年輕纔是希望,就像是這個……”
老神甫一邊說着,一邊將《西大教堂年記》推到了烏魯的面前。
“現在這個年代,很少有人會對西大的歷史感興趣了啊。百年前西大教堂的創始人,起源信徒之一的埃里奧大主教能在諸神混戰的年代開疆拓土,確立了西大教堂如今的地位,靠的不就是努力拼搏嗎……當然,主的力量也是不可忽視的。”老神甫做了個祈禱的手勢,“但能夠被主選中,又何嘗不是一種能力呢?這麼多年來,西大教堂的歷任主教大人勵精圖治,將西大教堂從偏安一隅發展到如今的名副其實,其中的努力自然是不用多說的……只是可惜,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關注歷史了。”
老神甫一邊說着,一邊嘆氣,而後他輕輕的敲了下書的封面,鄭重的說道。
“但必須要有人銘記啊,這纔是我們的傳承,這纔是我們的歷史。也是我們要教給後人的東西。”說罷,老神甫便笑着拍了拍烏魯的肩膀,而後慢慢悠悠的向着那兩個少年神甫走去,“孩子們,學習得如何了?”
烏魯看着老神甫的背影,感覺那塵封已久的內心又被觸動了,他的眼中閃過希冀,但很快又是黯然。
如果當初,他能留在這裡……
“是在懷念嗎?”偏偏在此時,白維的聲音很不合時宜的響起,“懷念什麼呢?”
烏魯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來,他沒有說話,但白維卻沒有停下。
“你們的《萊茵聖約》裡說,萊茵之神將祂的力量和意志分給了四個起源信徒,又由四個起源信徒傳播下去,沒有錯吧?”
“你想說什麼?”
“所以我很想知道,是你這樣的傢伙繼承了祂的意志,還是昨天那些連《萊茵聖約》都背不上來的傢伙們繼承了祂的意志。”白維慢慢悠悠的說着,“還是,這個在你眼中‘正直’的神甫繼承了祂的意志呢?”
烏魯的眼神微微有了些變化,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白維在挑起什麼危險的話題:“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要來找屍塊的嗎?”
“我是來找答案的,或者說,幫你找答案的。”白維笑意盈盈的說道,“你就不好奇嗎?《萊茵聖約》裡說的那個,萊茵之神那同力量一起被分給信徒的,到底是什麼?”
烏魯的內心涌上了強烈的不安感,他找了個空位坐下,看着眼前的《西大教堂年記》,卻沒有翻開的勇氣。
而在這時,他聽到了一旁的老神甫壓低聲音的教訓:“怎麼又錯了?昨天我已經教過你們了吧,正神和邪神確實都可以將力量分給信徒,但兩者的區別是很明顯的,信徒在接收邪神的力量時,會同時接收到祂那瘋狂且負面的思想,這種情況被稱之爲污染,而正神不一樣,正神在給信徒帶來力量的同時還會淨化信徒的思想……”
說到這,老神甫頓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什麼艱難的決定,說道。
“你們這樣肯定是考不上的,跟我過來,我給你們補補課,但不要告訴別人啊。”
老神甫說到一半,突然發現烏魯在看他,在微微愣神後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對烏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一刻,烏魯感覺自己那不安的內心逐漸平靜了下來,他也微笑着朝老神甫點了點頭,而後看着老神甫帶着兩個少年神甫離開,就像是個爲孩子操碎心的老父親。
這,纔是萊茵。
昨天遇到的那些神甫,並不能完全代表萊茵。
只不過是個例罷了。
如果當初,他遇到的神甫不是路吉,而是這位老神甫的話……即便沒能考進索姆城,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吧?
一股強烈的失落感涌了上來,但很快又被他抹消掉了。
“已經拿到你想看的書了。”烏魯冷冷的對白維說道,“你到底想看什麼?”
白維再次感受到了烏魯內心的情緒變化,但他並不覺得意外,甚至還很樂意的見到這點,以至於連說話的語氣中都充滿了愉悅。
“很好,那麼開始工作吧。”白維說道,“先把每一任西大教堂的主教資料摘出來吧。”
烏魯眉頭微皺,雖然這本《西大教堂年記》的書頁是可以拆卸的,但他並不知道白維想做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非要說的話,就是我覺得這幫傢伙偷了我的屍塊吧。”
在一幫隕落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身上找屍塊的信息?
烏魯覺得白維是在搞笑,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按照白維的意思,將西大教堂從起源信徒到這一任主教科裡的頁碼全部取了出來,總共十二位,他一一擺開攤在了桌子上。
這些資料都很詳細,每一任主教都有三張畫像,分別是剛入萊茵時,升至主教時以及從主教之位離開時,也代表着少年、壯年和暮年三個階段。
而看着這些資料,烏魯有些沉默。十年前的他對這十二位主教大人的履歷可謂是瞭如指掌,那些輝煌而偉大的故事躍然紙上,吸引着尚且年少的他。當時的他拼了命的想考到索姆城,和這十二位主教也有着密切的關係。
他想成爲像他們一樣的英雄人物,而非是現在這樣的……蟲子。
但是……
白維看着這些資料,突然嘖了一聲:“竟然每個人都有畫像啊。”
“因爲這代表了要將一生都獻給主。”烏魯下意識的做出了回答,就彷彿回到了十年前苦讀的日子,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再次變得面無表情,“所以你想在這些資料上找到什麼?”
“想找找他們的共通點。”
“共通點?”烏魯眉頭微皺,“什麼意思?”
“‘越使用神的力量,就會越接近神,所以邪神的信徒會越來越瘋狂,而正神的信徒會越來越神聖’。”白維淡淡的說道,“這是四大正教對外的宣傳,對吧?”
“有什麼問題?”
“所以,這十二位主教,也是最接近萊茵的存在,他們能夠最大幅度的使用萊茵的力量,所以也應該有個最大幅度的。共通點,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神聖特質’,那麼,這一神聖特質是什麼呢?”
烏魯眉頭皺得更深了。
雖然這句典意流傳的很廣,但烏魯還真沒有往這方面細想過。
神聖的共通點……
他仔細打量着這十二位主教的信息,想找出白維所說的共通點,可是,這十二位主教來自天南地北各個地方,履歷也大有不同,他屬實沒能從中找到所謂的共通點。
而後,他就聽到白維悠悠的說道:“你有沒有發現,你們這十二位主教,年少的時候……”
“長得都還挺精緻的?”
烏魯怔了怔神,他下意識的將注意力放在了之前從未注意到過的,這十二位主教少年時期的畫像。
而後震驚的發現,白維說的是沒錯,這十二位主教,至少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醜”,每一個都像是那些古典畫中的美少年。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涌上了心頭,但烏魯強作鎮定,冷聲道:“你在和我開玩笑嗎?這也算共通點?你怎麼不說……”
“你什麼時候對異性沒有感覺了,還記得嗎?”白維平靜的打斷了烏魯的話,“是天生的,還是……後來的呢?”
烏魯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識的抓住了所坐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一條條的暴起。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還記得剛剛那個老神甫說的話嗎?”白維慢慢悠悠的說道,“邪神會對使用祂力量的信徒進行思維上的影響,使其更加瘋狂,這種過程被稱之爲污染,而正神會讓使用祂力量的信徒變得更爲神聖,這種過程被稱之爲——淨化。”
此話說完,烏魯看到自己的左手強硬的鬆開了椅子扶手,而後慢慢悠悠的伸到了他的面前,那根中指立直着“注視”着他,彷彿在笑。
“所以,這就是你們的淨化嗎?”
烏魯自然聽懂了白維在說什麼,但他不願意相信,或者說,根本就不敢相信。
他下意識的又看向了那十二位大主教少年時的畫像,而後他驚恐的發現,這畫像彷彿在突然之間,對他產生了某種巨大的……誘惑。
這一刻,烏魯感覺理智在瘋狂示警,讓他不要相信這一切。
因爲這是褻瀆,這是有史以來對萊茵最大的……褻瀆。
於是他也在心中對着白維狂吼着:“閉嘴!你這是在……褻瀆,你這是在褻瀆!你纔是邪神!是你在污染我!你個褻瀆神明的……”
“如果我是褻瀆的話。”白維戲謔的打斷了烏魯在腦海中的狂吼,“那麼,剛纔那個老神甫帶着那兩個少年去做什麼了呢?”
烏魯的身體猛地僵住。
白維一點點的靠近了他,那一字一頓的話語彷彿在引誘他墜入地獄。
“你,想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