麪包車一路顛簸奔馳,悶熱的車內,原本熟睡的顧寶兒,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女孩兒一驚,連忙坐起了身子。
“你醒了呀!”緊跟着,一道略微沙啞的女人聲音傳來。
這個聲音似乎有些熟悉,顧寶兒轉了頭,瞪着雙眼,難以置信的看着周鳳。
“要喝水嗎?”在女孩兒如此驚訝的目光中,周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有些殷勤的遞來一瓶礦泉水,笑得諂媚。
蘇寶兒低頭看了眼被遞到自己跟前的礦泉水,隨即又擡頭,依舊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對方。
周鳳見她不接水,先是有些不大高興的皺眉,但很快她又恢復了笑容,看着女孩兒又道:“蘭閨女啊,你都睡了三個多小時了,還是喝點水吧,對你的……你的傷口也有好處。”
不提這茬還好,聽到周鳳提及傷口的問題,顧寶兒又覺得自己的大腿好痛,低頭一看,她自己的身上還穿着病服,大腿處的布料已經被血浸偷,看起來甚是恐怖。
顧寶兒呻吟一聲,捂着自己的大腿,好像很痛苦。
“哎哎,停車,停車!”周鳳一看,被嚇得不行,連忙喊司機停車,一邊衝着坐在副駕駛上的丈夫道:“富貴,富貴,你快來看看啊,咱閨女的傷口開始流血了……不是說她的傷口已經好了嗎?哎呀,這是怎麼回事兒呀……”
到底只是個婦道人家,一遇到什麼大事兒,立馬變得六神無主。
麪包車很快停下,花富貴從副駕上下來以後,拉開了後座車門,當看到女孩兒大腿上的斑斑血跡時,立馬皺起眉頭,便道:“傷口開了,得重新包紮,阿鳳,去把咱得小布包拿來。”
爲了提前防止這一幕的發生,他們夫妻兩個早就準備好了簡單的醫療用品。
小布包很快拿來,花富貴手腳麻利的脫下顧寶兒的褲子,當露出那一雙白皙嬌嫩的雙腿時,男人的喉嚨明顯動了動。
‘啪’的一聲,周鳳的巴掌拍到男人的腦袋頂上,滿聲怒氣:“他媽的花富貴,這是你的親生閨女!”
“我知道……我知道……”花富貴就是一老老實實地農民,被自己老婆拍了這一巴掌以後,他也不敢多吱聲,手腳麻利的開始爲女孩兒更換繃帶。
當纏在女孩兒大腿上的繃帶被解開的時候,在場的人,均是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顧寶兒當初的傷口本就深,整整五釐米有餘,加上又是傷在大腿處,癒合得本就慢,如今這一路的顛簸奔波,傷口裂開,紅色血肉外翻,血流不止。
“啊——”周鳳被嚇得轉過腦袋,閉着眼睛不敢去看。
花富貴也被嚇了一下,下意識的擡眼去看女孩兒。
顧寶兒就這麼有氣無力地仰躺在後座坐墊上,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小腦袋微微偏着,雙眼緊閉,正在默默的流眼淚。
顧寶兒已經被痛得神思模糊,恍恍惚惚之間,她似乎是回到了四個小時以前。
她記得當時小叔已經離開,她看了會兒電視,然後正準備睡覺的時候,兩名大夫和護士走了進來,說是要爲她打針。
起初,女孩兒覺得奇怪,因爲她並不記得她需要打針。
而且,對於眼前這兩名醫護人員,她也甚是眼生,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們。
不過,對方很快將她的疑慮打消,他們是專業的醫護人員,說起相關的醫學道理起來,那是條條是道。雖然顧寶兒聽不大懂,但是隱約覺得他們說的還是蠻有道理的。其次,她的病房外面守有小叔安排得保鏢,既然這兩個人能夠有資格進來,那想必定是醫院的安排了。
於是,顧寶兒欣然同意,任由那名護士卷高她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如藕的小手臂,然後眼睜睜的看着那名大夫,將針管中淡黃色的液體注入她的體內。
不過短短的幾秒鐘時間,顧寶兒便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感,眼前一陣陣發黑,眼皮也逐漸加深,隨之睏意席捲而來。
這個時候,她終於發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想要張口呼救,卻見着那名大夫將她從牀上抱了起來,帶着她往病房外走去。
就在那名‘大夫’抱着她走出病房的時候,她詫異的看到那兩名保鏢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且更爲詭異的是,整條醫院走廊中,居然沒有一個人影。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顧寶兒才知道,原來他們早已與醫院內部的叛徒裡應外合,謊稱當天預測會有地震,臨時性的緊急疏散住院部大樓裡的所有病人以及其家屬,而且還是強制執行,所以,當小叔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早已被被壞人帶着出了京城。
腿部的痛感又漸漸將顧寶兒的思緒拉回了現實,她滿頭是汗,擡眼望去,正好看到花富貴正抖着雙手爲她上藥,旁邊的周鳳扭着腦袋,一臉嫌惡的不願看她,而那名穿着黑衣服的司機,只是冷漠的抽着煙,時不時的往這邊瞟來一眼,當對上顧寶兒的目光時,他微微一愣,隨即又別開。
二十多分鐘以後,他們再次上路,路況已經顛簸,但車速明顯比之前慢了許多,顧寶兒已經痛得處於半暈半醒之間,她幾次想要嘔吐,但是都吐不出東西,倒是把周鳳嚇得坐得遠遠的,似乎是害怕她會把穢物吐到她的身上。
顧寶兒心裡陣陣泛涼,慢慢的又陷入一陣黑暗之中。
待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正躺在一處瓦房子裡,硬硬的土炕咯得她全身都疼,而蓋在她身上的紅花被褥,更是乏着一股子難聞的黴味兒。
顧寶兒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慢慢的挪到窗戶邊,並費力的用手推開了窗戶。
一陣風拂來,映入她眼中的,首先便是那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坡,天空蔚藍如海,炊煙聊聊之間,又顯得極爲荒涼。
霎時之間,顧寶兒心底一沉。
‘吱嘎’一聲,木門被人推開,花富貴正端着水走進來,當他看到已經醒來的女孩兒時,先是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開口道:“閨女醒了呀……”
顧寶兒看他一眼,沒理會。
花富貴顯得尷尬,目光又不自覺地往女孩兒的雙腿看去,雖然中間還隔着一層被子,他卻似乎看到了女孩兒那雙白皙嬌嫩的美長腿,令他不禁嚥了咽口水。
“你在看什麼?”顧寶兒冷冽的出聲,目光犀利的看向花富貴。
到底是早權勢家族中長大的孩子,見慣了其中的富貴名利之後,顧寶兒的身上也難免沾染到冷貴氣息。就像她看慣了顧慕城的矜貴冷漠以後,她自然而然的也學到了不少,雖然學藝還不夠精到,但是對付像花富貴這樣沒見過世面的人來說,綽綽有餘!
花富貴已經收回了視線,侷促的端着水站在原地,有些討好的道:“你要洗、洗臉嗎?”
他看着女孩兒,那張如此漂亮的臉蛋兒,真是令他吃驚不已。
原來他花富貴生出來的女兒,竟然還是個仙女!
在此之前,顧寶兒本就出了一身的汗,現在全身都汗津津的,聽了花富貴的洗臉建議以後,她先是遲疑了一瞬,但很快點頭。
“你拿過來。”她開口道,身子有些無力的倚靠在窗戶邊。
“哎哎哎!”花富貴一聽,心中一喜,連忙便端着水盆走了過去,並殷勤的將溼帕子擰乾,主動地遞到顧寶兒面前。
女孩兒伸出手,接過來先是擦了擦自己的臉,然後又簡單地抹了一下脖子,最後又將帕子還給他。
花富貴小心的接回來,大概是因爲帕子上沾了女孩兒的香汗,他竟覺得這帕子的味道竟然變得如此好聞。
“這裡是哪兒?”
忽然間,女孩兒清麗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花富貴連忙回過神,看着她笑道:“這裡是神水村,是我和阿鳳的家,以後這段日子裡,你就住在這裡吧!你放心,我們會把你照顧好的,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的!”
他們會把她照顧好?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聽到這裡,顧寶兒真是忍不住陣陣冷笑,若是真想對她好,又何必如此着急的把她帶出城,絲毫不顧忌她有傷在身?!
“你怎麼了?”花富貴看着一臉冷笑的顧寶兒,心裡有些奇怪。
顧寶兒轉頭,看着他:“你們想怎樣?”
“啊?”花富貴一愣,面對這忽然而來的問題,腦子裡有些轉不過彎。
顧寶兒眉頭一皺,接着又道:“知道我爲什麼沒有反抗嗎?因爲我知道我跑不了,更何況我腿上還有傷。所以,你們也沒必要瞞着我,說吧,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這一刻,或許是顧寶兒這十多年以來,最冷靜的一刻。
花富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兒,張了張嘴,卻忽然道:“你的嘴巴和眼睛,和你媽媽年輕的時候,真像!”
如今的周鳳,早已年老色衰,不負當年時的靚麗容顏。
但是顧寶兒記得,她在白水市的墓地裡,曾經看到過周鳳和花富貴年輕時的合照,那時候的周鳳和花富貴,真真兒是男才女貌。只可惜,短短十餘年光陰而已,他們便徹底的輸給了光陰,將自己的青春埋葬在這一片貧瘠的黃土地裡。
顧寶兒瞪了眼,有些驚訝的看着忽然說出這句話的花富貴。
反倒是花富貴,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繼續又道:“你媽媽人不壞的,就圖個嘴巴利,上個月她聽到你還活着的消息時,顯得很高興,還說要把你接到家裡來咧。”
顧寶兒扯了扯嘴角:“我現在已經來了。”
“我知道你不願意來我們這裡,我們家窮,你過慣了富日子,哪吃得來我們這鄉下受苦噢。你放心,等過些日子,我們就會把你送回去。”花富貴還在說着話,他似乎是真的很關心女孩兒,只聽他繼續道:“噢,對了,阿鳳知道你要養傷,現在去鎮上給你買魚了,那位大好人給了我們不少的錢,我們”
“大好人?”顧寶兒聽到關鍵詞,開口打斷道:“誰是大好人?”
“我們能找到你,都是託了大好人的福,是他讓莉莉來找我們的,如果沒有大好人喲,我們都不知道你還活着咧!”花富貴說着說着,又笑了起來,還想還蠻開心的樣子。
“大好人是誰?”顧寶兒沒有聽他的閒扯,再一次重複問道。
潛意識中,她已經將花富貴口中的這個‘大好人’,歸納爲操作這一切的幕後罪魁禍首!
“大好人是一名有錢的大老闆,聽說我們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女人,主動願意出錢幫我們找人。”花富貴回答道,依舊是模凌兩可的回答。
顧寶兒皺起眉,問道:“你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花富貴搖了搖腦袋,末了,又道:“莉莉應該知道吧。”
顧寶兒挑起眉,道:“莉莉又是誰?”
“莉莉就是你的表姐,她叫花”
“你們在幹什麼!”
突然一道尖銳的女聲岔進,顧寶兒和花富貴同時望去,只見着周鳳一臉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先是一把將花富貴推開,最後又指着顧寶兒,一通亂罵:“生病了就給我好好躺着,不要給我又弄出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出來,現在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周鳳的女兒回來了,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躺着,不然小心我……小心我不給你飯吃!”
興許是周鳳的表情有些凶神惡煞,顧寶兒噤了聲,只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
周鳳見狀,心裡一陣窩氣:“看什麼看?你媽就是這德行,就算你掉進金窩子裡了,我也是你媽,你親媽!”
顧寶兒緊閉着嘴巴,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依然還是動也不動的看着她,眼神兒純粹。
這倒是把周鳳搞得尷尬極了,女人氣得不行,索性拽着自己的丈夫往外走,一邊還一個勁兒的罵着這個老實的男人:“咱們就是這個賤命!有本事生,沒本事養,找她回來幹什麼?還不是白遭人嫌棄!”
罵聲逐漸的飄遠,坐在土炕上的顧寶兒,眼眶慢慢的泛了紅。
與此同時,首都。
大院顧家,顧老爺子穩坐在沙發上,滿臉嚴肅。
另外一張沙發上,顧慕城正仰靠在上面,閉着眼,容顏憔悴。
顧寶兒已經失蹤超過二十個小時,在這二十個小時裡,男人甚至連覺都無法入睡,睜眼閉眼都是他在醫院裡臨走前,顧寶兒笑得燦爛的對他說……等你回來吃晚飯!
醫院內的所有監控錄像都已經被調了出來,但很明顯,其中早已被人做了手腳,縱觀整個醫院內的監控錄像,幾乎找不到半點線索,反倒是在一名病人家屬的手機相冊中,找到了一絲半縷。
當時,那位病人家屬本是在花園裡玩自拍,背景中,無意拍到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抱着一個女孩兒疾步穿過花園。
照片只有兩張,但當顧慕城看到他的寶寶毫無聲息的被那個男人抱在懷裡時,他瞬間急得起了滿嘴的潰瘍,吃了藥也不行,痛得他無法冷靜的思考。
一夜之間,男人頹廢了不少,少了平時的鎮定冷酷,甚至好幾次在接電話的時候,他都把拒接鍵摁成了接聽鍵,然後直到旁人的再三提醒以後,他才反應過來。
不管是老爺子這邊,還是顧慕城這邊,黑道白道都已經放出了消息。
可至今,都沒有收到任何一方的回話。
就像是……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這都是個什麼事兒?”半響後,顧老爺子終於是忍不住出了聲,氣得不行:“不是一直有人守着的麼,那麼大一個活人,怎的就一下子沒了影?”
顧慕城聞言,沒有回話,他已經沒了力氣,用自己的手臂擋在自己的眼前,他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了正在受苦的顧寶兒。
那丫頭本就有傷在身,現在又不知在何處,肯定會很可憐。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誰帶走了那丫頭,如果是一般的綁匪還好,至少他們是爲了錢財!
可如今,距離女孩兒失蹤已經超過了二十多個小時,可他們仍舊沒有收到任何勒索電話,甚至連半點風聲也聽不到。
他不敢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他寧願對方要錢,要多少他都給,傾家蕩產都可以!
顧老爺子活了大半輩子了,什麼大事兒小事兒沒見過?他記得在顧慕城小的時候,這小子也曾經被他的政敵們給綁架過,那時候,他雖然着急,可依然鎮定得很,甚至還曾經做過最壞的打算,乃至於連兒子的墓地,他都派人挑好了。
可結果是,當時只有十二歲的顧慕城,居然在第二天的半夜裡,渾身溼透的跑了回來。
這小子從小就機智,據說他與兩個綁匪搏鬥,最後跳進了河裡。
從那時候起,他就知道,他的兒子長大以後,必然是人中龍鳳,若是從了軍,照樣能和他這當老子的一樣,威風凜凜,大殺四方!
而隨後,顧慕城的所作所爲的確沒有讓他失望過,不論他是毅然決然的出國從商,甚至是在此之後的每一個決定,均是殺伐決斷金戈鐵馬,在商戰中上演一出出精彩絕倫的明爭暗鬥,並以最終的勝利者,站在他這個當老子的面前。
從此以後,老爺子便睜隻眼閉隻眼,任由這小子翻雲覆雨。
可以說,老爺子從未見到過自己的兒子失意過。
而如今,他很驚訝。
也許是出自於關心則亂的原因,他看到的是方寸大亂的顧慕城,他看到的是需要吃止痛藥來維持冷靜的顧慕城,這還是他的兒子嗎?
“報告——”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道報告聲。
老爺子瞬間坐直身子,神情嚴肅:“進來!”
一名穿着軍裝的中年男子很快舉步走進,他先是擡手敬禮,隨即字正腔圓的出聲道:“報告,特勤組傳來消息,昨日下午五點二十分左右,xx高速路口監控錄像曾經拍到一輛可疑的黑色麪包車,我們在調取其車牌號後確定這是一輛套牌車。其次,根據我們對當天醫院門口街道上所有出現過的車輛記錄中,這倆黑色麪包車曾在顧小姐失蹤的時間段,在那條街道上出現過!”
此話一落,沙發上的男人立刻坐直了身子,神情蹦得很緊。
只聽老爺子追問道:“現在那輛麪包車在哪裡?”
“麪包車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白水市,進了山區以後便沒了蹤跡。”軍人有條不紊的回答道。
“白水市?”顧慕城吶吶一句,忽然又明白過來。
這邊,老爺子還準備多問點線索呢,只見着顧慕城忽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接着一言不發的就往外走去。
老爺子跟着站了起來,看着男人的背影,忽然出聲道:“慕城……”
顧慕城腳步一頓,沒有轉身。
老爺子嘆口氣,聲音軟了很多:“等把寶兒找回來以後,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了,那丫頭終究會長大,你總不能這樣守着她一輩子吧。”
多聰明的老爺子,多睿智的父親!
顧慕城回了頭,看着自己蒼老的父親,無奈的笑了笑:“爸,我現在正想把寶寶找回來。”
“娶一個女人回來吧,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接受!”老爺子看着他,語重深長。
顧慕城皺眉,看着雙眼期待的望着自己的父親,忽然釋然。
“再說吧……”
語罷,屹然起步離開。
老爺子在身後連連搖頭,唉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