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一直生長緩慢,我剛認識沃克的時候,他才13歲。”
葉知鬱聽着端木羽的話,只覺得腦袋哄的一下,那種匪夷所思的感覺讓她張了張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你覺得我在騙你?”不急不緩的嗓音中帶着淺淡的嘲諷。
葉知鬱這才驚覺回神,因爲不服氣話回得有些急:“不要總是小看人,你以爲只有你是特殊的?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你認識阿悅?”他的嗓音微微拔高了些,眼底有幾分錯愕。
葉知鬱聞言也是愣了一下:“你也知道她?”
“何止是知道……”不知是不是葉知鬱的錯覺,她總覺得男人的語氣帶着些許咬牙切齒,讓她突然覺得彷彿嗅到了一絲奸.情的味道。但現在正是嚴肅的時候,葉姑娘十分有分寸地並沒有多問,可是男人銳利的目光卻沒有客氣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現在在哪裡。”這話不是疑問句,倒頗有些命令的味道,葉知鬱不可置信地看向對方,我靠不是吧,她莫不是無意間供出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呃她——”“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葉知鬱又是一愣,乖乖閉了口,心中卻開始腹誹起來:擦,性格太糟糕了吧喂……
“說回之前的,那個孩子,沃克的事情,你猜的那些幾乎都對,我當初是自願去做這個實驗的,但是有一件事——你手上那份英國中情局的情報,也是我當初僞造的。爲了避免被人查到身份,這樣的身份我還有很多,你只是恰巧得到了我故意留下的衆多誤導線索的其中一條。”
這個答案倒是大大出乎葉知鬱的預料,這個她原本以爲是別人棋子的人,竟然轉瞬就變成了下棋的那個……就連她都被他給騙了?
“一個人活的時間太長不是好事,周圍的人容顏老去,你卻永葆青春,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葉知鬱淡淡一曬:“誰知道,就是不報警也會被視爲異類的吧。”
端木羽卻並沒有順着接話,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是自顧自道:“沃克曾經也是命懸一線被我救下的孩子,當時他被比他大的孩子按在地上欺負,那些孩子真的很過分……”
葉知鬱看着眼前人的神色,瞭然道:“所以你出手救了他。”
“沒錯。”端木羽答應得很乾脆:“我救了他,但是他沒打招呼就走了。後來我幾乎忘了那個孩子,卻沒想到若干年後,他派人找上了我,說有一個關於人類基因改造的項目,問我有沒有興趣。”
“你救下那個孩子,是多長時間以前的事情了?”
“大約三十年前。”
葉知鬱微微一驚,那豈不是說,沃克本人已經現在已經超過四十了?
“那他是怎麼找上你的?”
端木羽聞言,眸微眯,眼底閃爍着幾分莫測:“只要手裡有足夠的資源,並不是不能找到我。”
他的話好像一記重錘砸在了葉知鬱的心上,果然,她之前就覺得沃克一定是手握重權,否則就算是做成功了這樣的人體試驗,也沒有途徑推廣。畢竟雖然她不知道沃克具體想做什麼,但也隱約猜到了,那種事情,沒有權勢作爲手腕是無法達成的。
“所以,你答應他了。”葉知鬱這話也不併不是疑問句,只是她心裡明白,這個男人看上去冷漠寡淡,其實對於醫術的熱情驚人的可怕,當時一定是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纔會答應這麼瘋狂的要求。“真的無法想象,你也會對一樣東西有着這麼炙熱的感情。”葉知鬱補充了一句,突然有些感慨。就想她,對電腦和網絡又何嘗不是這樣,喜歡在那個虛擬的世界裡自由無束的感覺,所以才能那麼從心所欲,而這個男人,之所以至今都沒有成功,恐怕當時還是太急了一些……
葉知鬱垂眸想着,擡起頭卻發現端木羽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神似乎有些複雜。她一愣,“怎麼了,然後呢?”
她的話似乎讓他眼底的光芒微微跳動了一下,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開口。
“我在那裡,日復一日,每一次都距離成功就差一點點,可是最後都失敗了。實驗體除了死亡,再沒有其他的結果。直到有一天,沃克的人給我送來了一對雙胞胎。”
葉知鬱聞言,突然心裡咯噔一下,對方的眼睛彷彿要望透她,在她還沒來得及出聲之前,先一步開了口:“我在那兩個孩子身上做了實驗。因爲男性的敏感程度一般比女性要低,所以我先給男孩注射,接着注射了女孩。但是結果是,男孩心跳率先停止。”
葉知鬱聽着,只覺得自己的手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然後呢?”
“然後,沃克的人帶走了那個男孩。可是奇怪的是,那個女孩卻活了下來。”說到這裡,他的目光一瞬間攫住了她:“沒錯,你就是那個女孩,十年的時間,上萬個實驗體……你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
她猜得沒錯,果然,紅蓮堂的幕後黑手就是沃克,當初她的事情,那個男人也都知道。只是她不明白,爲什麼她和阿荀被注射,可是最後端木羽他自己也感染上了病毒……莫非……
他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看她的目光明明滅滅,讓人無可捉摸,最後卻只是冷冷別開了視線。
可他越是不願意說,就越是讓葉知鬱覺得她猜中了他的想法。
“那些實驗體,在沒有看見我和阿荀之前,你一直都不知道他們都是些無辜的人,對吧?”
“不是。”
“沃克強迫你下針,甚至我和阿荀身上的病毒都不是你親手注射的,對吧?”
“不是!我都說了不是這樣——”
“可是你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所以也在自己的身上做了實驗,想着說不定還可以救我們是不是!”
眼前的男人眼底有着掙扎,彷彿是最後的那一層屏障也被人一併扯下。端木羽微微闔眼,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輕顫,看上去竟顯得整個人格外美麗。
葉知鬱沒有再追問,他的態度已經足夠說明一切……爲什麼會對兩個無辜的孩子做實驗,爲什麼哥哥只要一句話他就不顧一切地從避世隱居的生活中出來,特意趕到帝都來保護她……
她一直以爲這個男人是想爲他當時犯的錯贖罪……可到了如今才發現,真相比她以爲的還要狼狽——她,恰恰就是他最想要贖的那個罪。
葉知鬱喉嚨微哽了哽,緩緩吸了一口氣,輕輕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如今涼得嚇人,她也分明感到她的靠近讓這個男人僵在了那裡。
然而她還是堅定地指尖使力,將那份冰涼握進了手心。
“對不起。”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他怔了一下,倏地睜眼有些錯愕地望向她,彷彿不明白明明她纔是受害者卻莫名道起了歉來。
葉知鬱沒有避開他的視線,直直看向他,這個男人一直在她眼底都是那副不甚分明的模樣,她看不透他,帶着幾分本能的忌憚。可卻不曾想,這個男人,其實水晶一樣單純好懂,一眼就望盡了那份最深處的愧怍。
這麼多年,對於阿荀來說的那份病痛的折磨,大約是同樣承受,且不知承受了多少漫漫長夜的這個男人心裡唯一的安慰。
“對不起,”她鄭重地又說了一遍,緊接着粲然一笑,絲毫沒有矯情的意思:“我要是早點發現,就不那麼欺負你了。”
如果不是這個男人,她不會被媽媽帶回葉家,不會有世界上最讓人驕傲的家人,也不會遇上曲項天。冥冥之中,上天有它自己的安排,仔細想來,並非只是苦難,上天,給了她最好的。
思及此處,葉知鬱眼底的光芒愈發璀璨了些,青年微微瞠目看她,眼前的女人,見她之前他在心底勾畫過數次,卻沒想到他始終沒能猜到她真正的模樣——當年那個在他臂彎裡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嬰兒,竟然已經成長成這麼出色的女人了。
葉知鬱彷彿感受到了他的釋然,不着痕跡地鬆開了握着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剩下的,我的孩子,我會把他找回來,無論多少年過去都不會放棄。這是我的人生。”
而門外,高大的男人摘掉了耳邊的藍牙耳機,將其放進口袋,張開雙臂迎接那個打開房門擁抱他的女人。
她爲了不讓端木羽心生忌憚,雖然沒讓曲項天進去,但手機一直保持着通話狀態,她在房內的對話,自然也一字不落地傳進了方外人的耳朵。
懷中的衝擊他悉數接下,感受着她的心跳交融進他的血脈,讓人在一瞬間,心跳彷彿到了最無法抗拒的那一處。而她也能感受到,他那彷彿是用生命接下她的擁抱。
有一句話,她一直想對他說。
“大白鵝,”她的聲音很軟很輕,彷彿淺淡的春風拂過他的耳畔,撩起心頭最柔軟的那一根弦。
“我知道。”
“我還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
她闔上眼,笑出淚來。
她要說的,他都知道,她對他又何嘗不是那樣。
你就是上天對我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