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簾子打開,蘇長靖闊步走了進來,面容冷峻,嘴脣輕抿,但眉宇舒展着,不像出了大事的樣子,沐雨棠挑挑眉,輕聲道:“舅舅找我什麼事?”
“來給你送樣東西!”蘇長靖自衣袖裡拿出一隻精美的首飾盒,遞向沐雨棠,聲音沉重:“這是十五年前,我去沐國公府弔唁你母親時,她的心腹嬤嬤悄悄給我的,再三叮囑,等你嫁人,離開沐國公府後再交給你,你現在雖然沒嫁人,但已經離開了沐國公府,我覺得也可以交給你了。”
梨花木的首飾盒非常漂亮,四周雕刻着一朵朵漂亮的藤蔓花,頂端是鏤空的小格子花形,最中間鑲嵌着一顆大大的明珠,將整個盒子襯的越發高貴、精緻。
延王看着那顆明珠,深邃的目光有瞬間的恍惚,隨即恢復如常。
沐雨棠接過盒子,輕輕打開,看到紅色的絲絨上躺着一隻玉鐲,鐲子不是單一的綠色或白色,而是由水綠,淺紫,緋紅三種顏色彎弧而成,就像是圓形的三彩虹。
無論是帝王綠還是羊脂玉,都是精純的單顏色,兩種顏色分佈的均勻的玉已十分少見,這隻玉鐲竟然是三種顏色條理分明的咬合在一起,堪稱極品中的極品。
“真漂亮!”沐雨棠看着玉鐲,輕聲讚歎,也明白了蘇雪晴的良苦用心,這麼極品的玉鐲,如果從小就在她手裡,肯定早就被那些極品親人搶走了,等她離府嫁人後再給,沐國公府的人就算再眼饞,也只能乾瞪眼。
蕭清宇望着水綠,淺紫,緋紅的璀璨三彩,黑曜石般的眼瞳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瞬間又消失無蹤。
“這是你母親最喜歡的玉鐲。”蘇長靖看着玉鐲,目光幽暗,蘇雪晴出嫁前,他天天見她戴着,素白小手輕輕撫摸着它,眼角眉梢間都是喜愛。
“我知道。”沐雨棠點點頭,蘇雪晴過世後,放着那麼多嫁妝不顧,只請蘇長靖幫忙保管這隻玉鐲,可見,這是她最心愛之物。
蘇雪晴爲女兒難產而死,又留了自己的愛鐲陪伴女兒,她很愛自己的女兒沐雨棠。
延王見她眸子裡浮現淡淡傷悲,眼眸沉了沉:“既然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就戴上吧。”一手小心的拿起玉鐲,另隻手持起了她的小手,輕輕將玉鐲套進她纖細的手腕,明珠熠熠生輝,三彩光華流轉,剎那的芳華,閃耀人眼。
沐雨棠撫摸玉鐲,冰冰涼涼,三彩映着她如雪的肌膚,清新鮮亮,她眨眨眼睛,果然是隻極品玉鐲!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下人的稟報聲隔着簾子傳了過來:“王爺,膳食準備妥當!”
延王淡淡應了一聲,瞟一眼窗外的天色,確實到了用膳時間了,深邃的目光輕掠過蕭清宇,蘇長靖,禮貌客套:“蕭世子、蘇將軍都留下來用膳吧,算是慶賀雨棠搬遷。”
蘇長靖望着沐雨棠明媚的小臉,恍惚間就像看到了他聰明美麗、才華橫溢的妹妹,輕輕點了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鏤空雕花門,格子窗,延王府的膳廳古色古香,正中放着一張圓桌,上面擺着二三十道菜式,熱汽騰騰,香氣四溢,四周沒有佈菜的丫鬟,嬤嬤,只有延王,沐雨棠,蕭清宇,蘇長靖四人坐在桌前用膳。
沒有丫鬟、嬤嬤緊盯着,沐雨棠想吃什麼菜就自己夾,她喜歡這樣用膳氛圍,味口自然不錯,吃的優雅、愜意。
蕭清宇看着她晶晶亮亮的美眸,眸底浮現清淺的笑,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她小碗裡。
“謝謝!”麻婆豆腐離的遠些,沐雨棠本想欠欠身體夾一筷子,沒想到蕭清宇主動送到了碗裡,她就卻之不恭了。
沐雨棠吃完麻婆豆腐,剛想看看還有什麼喜歡的菜,一片紅燒魚放進了她小碗裡,蕭清宇清潤的聲音響在耳邊:“這道菜味道也不錯……”
蕭清宇一筷又一筷的往她碗裡夾菜,小小的碗堆的尖尖的,蘇長靖劍眉挑了挑,蕭世子對雨棠照顧的真是無微不至,兩人好像不止是單純的師徒關係……似乎在往情侶的方向發展……年輕人的事情,隨他們去了……
延王端着青玉酒杯輕品淺酌,看蕭清宇又夾來一塊冬瓜,沐雨棠的小碗滿滿的,都沒地方放了,他正猜測蕭清宇會將冬瓜硬按在羣菜的哪個地方,不料,他夾着冬瓜直接塞進了沈璃雪口中。
沐雨棠沒感覺有什麼不妥,品嚐着冬瓜,輕聲讚歎:“味道不錯!”
延王墨眉蹙了蹙,蕭清宇是雨棠的師傅,在雨棠面前,他應該有師傅的威嚴,也該與弟子保持一定的距離,怎能如此……親密……
“沐國公怎麼樣了?”沐雨棠來延王府都一個時辰了,沐振的一百大板肯定已經打完,不知他是死是活?
“沐國公還活着,已經送回沐國公府了!”蕭清宇的聲音輕飄飄的,沒將沐振的生死放在心上。
沐雨棠嘴角微彎,沐振辦事不利,接二連三被皇上責罰,皇上對他肯定非常失望,再也不會重用他,官場裡盡是老狐狸,見他被皇上厭棄,肯定是有多遠避多遠,不會再有人和他套近乎了。
沐振是文官,一百大板打下來,皮開肉綻,要了他大半條命,擡回沐國公府後,依然昏迷不醒,衣服血淋淋的,屁股血肉模糊,情形堪稱悽慘。
沐雲嘉在雲嘉苑等候沐振給她出氣的好消息,沒想到卻等來了一個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父親,聽聞沐雨棠不但沒被教訓,還成了人人羨慕的郡主,她整個人都是懵懵的,露在白布外的眼眸裡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沐雨棠爹不疼,娘死亡,應該是人人狠踩的賤人才是,怎麼會一躍而上,成了郡主?她的運氣,真是好的讓人討厭……
“砰!”緊閉的房門被人踢開,陳先河闊步走了進來,陰沉的面色,陰霾的目光,懾人的氣勢震的沐雲嘉心驚肉跳,纖弱的身軀顫了顫,顫聲道:“舅舅……找我什麼事……”
話音未落,陳先河已到了她面前,凌厲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臉上:‘啪啪啪’,清脆的耳光聲在房間不停迴盪,沐雲嘉的小臉乃至整個身體都被打的歪過來,歪過去,歪過來,再歪過去。
嘴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臉上的白布,嘴巴里瀰漫着濃濃的鐵繡味,小臉除了疼,還是疼,她美眸裡盈滿了淚水,想開口求饒,話到了嘴邊,又被陳先河打回腹中。
沐雲城在走廊裡聽到了響亮耳光聲,急步走進房間,見沐雲嘉纖弱的身軀像破敗娃娃一樣,在陳先河手裡歪來歪去,漂亮的眼瞳矇了一層死灰,心中大驚,三兩步走上前,緊緊抓住了陳先河打人的手腕:“舅舅,你再打,她就死了。”
“這種不孝女,就該一巴掌打死她!”陳先河瞪着沐雲嘉,利眸閃爍的森冷寒芒震人心絃:“母親被刺奄奄一息,她不關心,不照顧,父親查找黑衣刺客,早出晚歸,累的疲憊又憔悴,她也全然不理,一天到晚滿心滿眼的都是她那張臉,搶這個的麪皮,搶那個的容顏,手段低級、粗劣,被人抓到把柄,傳揚京城,沐國公府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陳先河的斥責狠毒,絕決,毫不留情,就像一根根鋼針,狠狠扎進沐雲嘉心裡,她捂着小臉,備感委屈:父親從不和她談國家公事,她哪裡知道父親忙着抓刺客,至於母親,她搶沐紫妍的麪皮前,母親好好的,昨天才被賤人沐紫妍刺傷,她的踝骨還沒痊癒,不能站立,無法照顧母親,怎麼能怪她?
陳先河見她眼圈通紅,美眸淚光閃動,怒不可遏:“你還好意思哭?你知不知道,皇上給的最後期限明天就到,原本我已經說服了人接手黑衣刺客一案,我和你爹都能免於懲罰,你做的醜事傳出,人家不恥爲伍,立刻拒絕了我的請求……”
沐雲城一驚,身在軍營,他深知軍法處置的後果,就算陳先河身強體壯,一百軍棍打下來,也夠他在牀上躺一個月的:“舅舅,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她的心狠手辣,你爹的教女無方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連帶着我也被朝中百官避而遠之,還怎麼轉圜?今天是你父親捱了一百大板,明天就輪到我挨一百軍棍了。”
陳先河瞪着沐雲嘉,咬牙切齒:“我們兩人重傷,都是你害的,真是讓人厭惡的掃把精!”
他和蘇長靖在軍中的資歷相近,軍功也相差不多,他同意幫沐振護送皇后上香,就是想掙得軍功,甩開蘇長靖,搶到大將軍之職。
黑衣刺客突然出現,害他犯了失職罪,但他想到了解決方法,沒有軍功,可以無過,偏偏沐雲嘉在這關鍵時刻臭名遠揚,害他多日辛苦毀於一旦,更給他輝煌的將軍生涯添了一道敗筆,軍中將士對他的能力有了懷疑,哪還會再推舉他做大將軍。
他的錦繡前程,耀眼將位,都被沐雲嘉這個喪門星給毀了,如果她是他的女兒,他會毫不猶豫的一巴掌打死她。
陳先河冰寒的氣勢,憤怒的目光都壓的沐雲嘉喘不過氣,她轉過身,壓低了聲音哭泣:他自己沒本事,抓不到黑衣刺客,被罰也是罪有應得,怎麼能怪到她這名弱女子身上?嗚嗚嗚……
“紫妍哪……你在哪裡……娘給你送藥來了……”
關切的呼喚聲突如其來的傳進耳中,陳先河透過大開的房門,看到李姨娘在外面兜兜轉轉,手裡拿着一隻小瓷瓶,連走邊悲傷的呼喚,衣衫還算整齊,但髮髻很凌亂,就像是一覺睡醒,沒有梳頭,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
“這是沐紫妍的生母?”李姨娘是陳靜的陪嫁丫鬟,在陳府時,陳先河就沒正眼看過她,時隔多年,更不認識她了。
沐雲城點點頭:“她醒來後,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府醫說,她瘋了!”
陳先河緊緊皺起眉頭:“瘋了就關在院子,或送到莊子上嚴加看管,別讓她出來丟人現眼。”
“我知道!”李姨娘是陳靜的心腹,知道許多秘密,她瘋癲了,頭腦不清醒,爲防她無意識的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事,沐雲城已準備命人將她牢牢看守,不許踏出院落一步。
現在的沐國公府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一點點兒的小事,都會被人無限宣揚,府裡不能再出任何事了,不然,他倒是想一刀結果了李姨娘,一了百了。
“你母親怎麼樣了?”陳先河來到沐國公府後,直奔雲嘉苑找沐雲嘉教訓她,都沒來得及去看陳靜。
沐雲城目光黯淡:“還在昏迷,大夫說,那一刀雖然扎偏了,卻也重傷了心脈,醫好後,母親也會體弱多病,不能再像以前那麼健健康康了。”
相對於沐振的傷臉,沐雲嘉的劃爛臉,沐紫玲滿口銀牙盡碎,陳靜的傷勢是最重的,險些危急性命。
陳靜長於武官之家,不懂武,但體質極好,一年到頭,難得生病,想到聰明、強勢的妹妹從此要與湯藥爲伍,陳先河不禁長嘆,餘光瞟到沐雲嘉,他緩和的面色又陰沉下來:“把她也看牢了,別再讓她作東作西,不然,沐國公府、陳將軍府遲早都會毀在她手裡。”
夜涼如水,銀色月光傾灑一地。
沐雨棠沐浴後,換了一身緋色睡袍,拿大棉帕輕擦着頭髮,施施然走出屏風,夜明珠光靜靜照射,內室一片溫馨,天藍色的帳幔束在牀頭牀尾,蕭清宇雪衣翩翩,半躺在最中間的錦褥上看書,清貴的面料傾瀉而下,將他與生俱來的高貴、優雅渲染的越發卓然。
沐雨棠看着畫卷般的美男圖,輕輕蹙眉:“怎麼還沒回去?”
晚膳後,他們兩人一起回的雨棠閣,浴池裡的水溫就像溫泉,舒舒服服的,她泡了將近一個時辰,本以爲蕭清宇離開了,沒想到他還在。
蕭清宇放下書本,看着她被水汽薰紅的小臉,暗沉的眸底浮現淺淺笑意,雪色身影剎那間到了沐雨棠面前,接過她手中的棉帕,幫她輕輕擦拭頭髮:“皇上下令,讓沐振在家面壁思過,不傳昭,不許上朝!”
沐雨棠眨眨眼睛:“皇上這是奪了他的權,怎麼沒貶他的官?”沐振犯了失職罪,又教女不嚴,受御史彈劾,罪名疊加,足以貶官。
蕭清宇白玉手指拿着棉帕,擦拭髮梢,目光暗沉,聲音清淺:“沒有了權利的國公,形同虛設,皇上一句話,就能將他貶成平民百姓!”
皇帝不貶官,不是看重他,而是對他不報任何希望了,不準備再給他立功的機會,留國公的虛銜給他,是感念他以前的功勞,若他再犯錯,直接貶平民。
沐雨棠挑挑眉,還是皇帝聰明,看似給了他極大的恩情,其實是暗中判了他死刑,只要沐振再犯錯,他就會由沐國公變成沐百姓,沐振捨不得榮華富貴,高官權利,等他傷好應該還會做怪,但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什麼時候痊癒,是個未知……
“砰砰砰!”輕微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沐雨棠的思緒,簾子挑開,延王走了進來,見蕭清宇在房間,眸底浮現絲絲不悅。
又看到蕭清宇拿着棉帕,自自然然的幫沐雨棠擦頭髮,沐雨棠理所當然的享受着他的照顧,沒有半分排斥之意,延王眼睛裡閃過很複雜的情緒,瞬間又消失無蹤,委婉的下了逐客令:“蕭世子,已經很晚了!”
“是我疏忽了!”蕭清宇望望窗外的天空,聲音淡淡,白玉手指放在沐雨棠的發上,眨眼烘乾了微潮的頭髮,如瀑青絲飄飄落下,他放下棉帕,背對着延王,俯身在她額頭印下輕輕一吻:“晚安!”
“晚安!”蕭清宇每次分別都送離別吻,沐雨棠自自然然的接受了。
延王沒看到蕭清宇具體做了什麼,但能猜到是男女之間的親密舉止,眉頭輕蹙,沐雨棠、蕭清宇互相喜歡,互相親近?
“告辭!”蕭清宇越過延王翩翩遠去,月光在他周身縈繞着淡淡的銀色光暈,墨發輕舞,風華絕代,京城裡最優秀的世家子,也只能望其項背。
蕭清宇驚才絕灩,京城無人能及,可他的病情……
延王蹙蹙眉,看向沐雨棠,她站在門口,華美的緋色睡袍輕輕飄動,看着蕭清宇漸漸遠去的背影,那麼專注,那麼專情……
延王到了嘴邊的勸解,轉了好幾個圈,最終化爲一聲輕嘆:“早點休息!”
月光下,延王走出房間,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沐雨棠眨眨眼睛,他來到這裡,總共就說了兩句話,蕭清宇一走,他也走了,難道他來她房間,是專門趕蕭清宇離開的?
深更半夜,一名十八歲的男子,在一名十五歲的女子閨房裡,確實不像話,任何一名疼愛女兒的父親,都會將那名年輕男子趕離,延王沒有子女,倒是一個很合格的父親。
沐雨棠沒有睡意,準備拿出蘇雪晴留下的匣子研究密碼,打開櫃子方纔想起,匣子留在了湖邊小院裡,沒拿來,無奈的眨眨眼睛,她透過半開的窗子,望向天空,天色已晚,不好再出府,明天一早去小院把匣子拿來吧。
延王府戒備森嚴,但延王不限制沐雨棠的行動,她可以隨意進出,用過早膳後,她坐了馬車前往小院。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馬車走的慢慢悠悠,沐雨棠不趕時間,沒有催促車伕,拿了本書漫不經心的看,車外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斥責:“馬車怎麼走的這麼慢?”
這是安曉月的聲音!
延王府宴會時,安曉月被蛇咬傷,還中了蛇毒,一直在安王府休養,今日出府,難道是傷好了?
沐雨棠挑開一角車簾,悄悄向外望,一眼就看到了安曉月,她坐在車廂裡,面色有些蒼白,眼晴黑黑亮亮的,精神還算不錯,眸子裡滿是不悅。
她身旁的小丫鬟探出頭看了看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行人,小聲道:“回小姐,今天是集市,三四十里外的百姓們都進了城,行人比較多,馬車自然走的慢!”
安曉月受傷、中毒後,一直在安王府養傷,都快悶出病來了,好說,歹說,終於說動安王爺給了她一個時辰的時間,她都沒逛多久,就被街上這多的數不清的人拖慢了速度,可惡至極。
她心裡盈着濃濃的怒氣,瞟一眼來往的百姓,眼角眉梢間盡是嘲諷:“一羣賤民,衣服粗俗,擔着滿擔的爛菜爛果,涌進城幹什麼?堵塞道路,還污染眼睛!”
小丫鬟原是平民家的女兒,被賣進王府的,聽聞她的話,沒有言語,低了頭,在心裡腹誹,沒有百姓的爛菜爛果,你吃什麼?喝什麼?吃喝都沒了,還能坐在馬車裡臭美,對着辛勞的百姓評頭論足?
安曉月不知她心中所想,望着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的馬車,不耐煩的挑開簾子,大聲吩咐:“馬車趕快點兒,別總是晃晃悠悠的!”
車伕一怔:“小姐,行人太多,如果馬車趕快了,會撞到人的!”
安曉月看着他,不屑的嗤笑:“你自己笨,沒有穿梭人羣,不碰行人半分的高明駕車技術,還找藉口!”
車伕在安王府辛苦幾十年,安曉月是他看着長大的,他深知她的尖酸刻薄,但她是主子,他這做下人的不能忤逆,面對她的嘲諷,低了頭,不說話。
沐雨棠卻是輕輕蹙了蹙眉:大街人幾乎是人挨人,別說是駕馬車,就算是在地面行走,也不可能穿梭人羣,不碰任何行人,安曉月心裡有氣,故意找碴強人所難。
不愧是京城的囂張跋扈女,完全不講道理。
王府小丫鬟從車窗裡探着頭,不停向外張望,目光看到了路邊的大醫館,小聲稟報:“小姐,宋氏醫館到了。”
安曉月的傷是宋氏醫館的宋大夫負責看診的,每隔一兩天,就去王府爲她請一次脈,今天是請脈的日子,她爲了出府,就主動要求來醫館請脈,拿藥。
安曉月從鼻孔裡嗯了一聲,扶着小丫鬟的手,嫋嫋婷婷的下了馬車,越過重重行人,滿目高傲的走進醫館。
沐雨棠無病無痛,不需要進醫館看大夫,正準備放下車簾,目光看到醫館裡坐着一道熟悉身影:那是……孫偉光!
沐雨棠用力眨了眨眼睛,皺巴巴的臉,大大的怪眼睛,癟癟的嘴巴,不是孫偉光是誰。
心狠手辣男,囂張跋扈女受傷休息多天,一朝出門,居然在同一家醫館遇見,真是湊巧,以兩人那重重恩怨,肯定少不了一番激烈爭吵,她不妨停下來看看熱鬧。
安曉月走進醫館,一眼就看到了包裹的像糉子一樣的孫偉光,目光怔了怔,眼瞳裡瞬間涌現濃濃的嘲諷:“堂堂定國侯嫡長子孫偉光,居然傷成這副模樣,嘖嘖,真是……活該!”
孫偉光看着她幸災樂禍的目光,面色陰沉,他那天本來是在教訓沐雨棠,沒想到來了個多管閒事的延王,將他拍進了牆壁裡,身體多處骨折,一直躺在房間裡休養,實在太悶了,就讓下人擡着出來逛逛,路過宋氏醫館,想着讓宋大夫幫忙換換藥,沒想到遇到了安曉月。
“安小姐算計別人不成,被人反將一軍,受傷,中毒,也真叫一個活該!”孫偉光在漠北就是一惡霸,毒舌功夫不比安曉月差。
“你!”安曉月害沐雨棠不成,反被蛇咬之事,一直都是她心裡的痛,安王府裡無人敢提及,孫偉光毫不留情的揭開她血淋淋的傷口,她恨的咬牙切齒,輕蔑道:“你這一身傷,也是算計沐雨棠不成,被她反將了一軍吧,本姑娘的身體雖然還有些虛弱,但能跑能跳的,傷的輕,恢復能力也快,你看看你自己,被重傷的癱坐在輪椅裡,完全就是個殘廢。”
“本姑娘的能力,你望塵莫及,還敢和我相提並論,不知天高地厚。”安曉月下巴高昂,居高臨下的望着孫偉光,滿目傲然:“你眼瞎心瞎,本姑娘可是眼明心明,不和你這賤男一般見識。”
薄情的嘲諷一句句飄入耳中,孫偉光的面色更沉了幾分,眸子裡浮現一抹陰霾,他是賤男,安曉月就是自以爲是的賤女,能比他高貴得到哪裡?
安曉月見他不說話,以爲他是想不出話反駁自己了,心情大好,輕哼一聲,嫋嫋婷婷的走到櫃檯前,高聲道:“我是安王府安曉月,快讓宋大夫出來給我診脈!”
一個時辰的時限已經過了兩刻,趕快診完脈,她還要到處走一走,逛一逛,散散心。
小藥童看着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她,心裡緊緊皺起眉頭,客氣的道:“安小姐,請您稍等片刻,爲孫公子檢查過傷勢,上好藥,宋大夫就會爲您診脈!”
安曉月的美眸猛的眯了起來,檢查傷勢,再上藥最少也有一刻鐘,她可不想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等候上:“我的脈很好診,半盞茶的時間都用不了,先讓宋大夫給我診脈……”
“這……”小藥童滿目爲難,京城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男,囂張跋扈女,都是不講道理的主,他哪個都不敢得罪,儘量順着他們的心意:“如果孫公子同意……”
“我不同意!”孫偉光冷聲打斷了小藥童的話,面色陰沉,聲音冷銳:“凡事要有先來後到,本公子先進的醫館,宋大夫理應先爲本公子看傷……”
安曉月看着他胖胖的糉子身體,毫不留情的嘲諷:“你是傷口需要重新換藥,又不是剛受傷,需要止血治傷,晚會看診,死不了的……”
孫偉光看着她傲氣的眼眸,眸底暗芒閃爍,一個個狠毒話語傾吐而出:“你也只是診平安脈,換藥方,又不是剛被蛇咬傷,毒滿全身,等會看診,也死不了……”
話未落,他擺了擺手,兩名侍衛擡起軟椅,將他擡進了看診的醫室裡。
簾子垂下,隔開了內外的目光,安曉月的面色陰沉的可怕:孫偉光學着她的話嘲諷她,還毫不留情的搶在她前面進醫室看診,可惡至極,是可忍,孰不可忍!
目光一寒,她挑開簾子走了進去,頭髮花白的宋大夫正背對着她,檢查孫偉光身上的傷勢,他的外衫和裡衣都脫掉了,只穿一條白色裘褲,胸口,腹部遍佈着一片片火燒後的猙獰疤痕,極是滲人。
安曉月嚇了一跳,驚聲尖叫:“孫偉光,你這身體怎麼這麼恐怖,簡直就嚇死人了,大街上的乞丐洗刷洗刷都比你有看頭,我原以爲你那張臉已是醜的極限,沒想到你的身體比臉還醜,啊呀呀,醜成這副模樣,你應該悶在家裡等宋大夫前去換藥嘛,居然巴巴的跑來這裡,秀噁心身材,嘖嘖,就不怕人家宋氏醫館的客人被你嚇跑了?”
此時的安曉月已經完全忘記,醫室每次只接待一名客人,如果她沒有闖進來,也看不到孫偉光的醜陋身體。
孫偉光的臉瞬間黑的能滴出墨汁來,冷冷看着安曉月,咬牙切齒:“滾出去!”他的骨頭還沒有痊癒,不能動手,否則,早就一拳過去,打爛她那張討厭的臭嘴。
“孫偉光,你不過就是一名定國侯府的兒子,居然敢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誰給你的膽子?”安曉月美眸噴火,怒不可遏,她在安王府嬌生慣養,又有安王爺護着,無論是京城百姓,還是高官貴人,見了她無不給兩分薄面,孫偉光居然敢吼她,活的不耐煩了。
孫偉光不屑的嗤笑:“你不過就是安王府的低賤庶女而已,擺什麼高高在上的臭架子!”
青龍國嫡庶分明,庶女身份一直是安曉月心裡的痛,多年來,安王爺對她極其寵愛,她也一直將自己當成嫡女看待,無人敢在她面前提庶女二字,可她的生母是柴側妃,是妾的事實無法改變。
孫偉光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揭開了她血淋淋的血疤,將她低人一等的身份公諸於世,她衣袖下的小手緊緊握起,纖細的身體輕輕顫抖,美眸憤怒的火焰噴涌,咬牙切齒的道:“孫偉光,有種你再說一遍!”
孫偉光見她氣的小臉發白,心情大好,像安曉月這種自以爲是的賤人,就應該狠狠刺激,絕不能姑息,她想聽嘲諷,他就狠狠嘲笑嘲笑她:“低賤庶女,無恥至極!”
輕飄飄的話帶着不屑與嘲諷,鑽進安曉月耳中,她像受了巨大的刺激,美眸噴火,怒不可遏:“孫偉光,我殺了你!”
三兩步跑上前,她一把將宋大夫推到一邊,抓起藥箱裡的醫用小刀,朝着孫偉光惡狠狠的刺了過去。
孫偉光重傷在身,行動不便,見小刀刺來,面色微變,快速向裡翻滾,安曉月的刀狠狠紮在了褥子上,乾淨的褥子扎開一個深深的大口子,可見她心裡的恨意有多重。
孫偉光面色變了變,對着門外高喊:“來人,快來人!”他不想讓他們看到他殘缺的身體,就將侍衛們遣到了屋外,安曉月來勢洶洶,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應付不了,必須叫他們幫忙。
安曉月聽着他焦急的呼喚聲,憤恨的心裡滿是得意,面色猙獰着,快速逼近孫偉光。
小牀就那麼大,孫偉光退無可退,眼看着簾子被掀動,侍衛們衝了進來,他眸子裡閃過一抹狂喜,高聲道:“快攔住她……”
話出口時,安曉月手裡的刀已對着他狠狠紮了下來……
宋大夫年齡大了,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摔的全身疼痛,眼冒金星,用力揉揉額頭,定睛看去,卻見安曉月手中的刀,刺到了孫偉光身上……
“啊!”淒厲的慘叫穿透雲層,響徹雲霄,震驚了無數人,也驚醒了瘋狂的安曉月,她低頭,看到自己手裡的刀正紮在孫偉光關鍵部位的位置上,他白色的裘褲被鮮血染透……
安曉月只覺轟的一聲,大腦頓時一片空白,男子的那個部位,她沒見過,卻知道,那是對男子最重要的,萬一扎出個好壞來,她會受很嚴厲的懲罰。
“少爺,少爺!”兩名侍衛急急忙忙奔上前,看着那一灘鮮紅血跡,震驚萬分,居然傷在了這裡,可如何是好?
“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屋外的人聽到慘叫,紛紛圍了過來。
安曉月目光閃了閃,顫抖的小手驀的鬆開了小刀,悄悄下了牀,準備趁亂逃離。
孫偉光眸子裡燃燒着熊熊怒火,重傷了他,還想安然無恙的逃離,做夢!
大手抓住小刀柄,猛的拔了出來,揮舞着鮮血淋漓的小刀,朝安曉月狠狠刺了過去。
‘噗’刀入腹,發出沉悶的聲響,安曉月逃離的腳步一頓,猛的瞪大了眼睛,慢慢低下頭,看到小刀紮在自己肚子上,鮮血染紅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