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夫人自然知道安家是先王妃大方氏的舅家,只是她與安家素無往來,這安大夫人怎麼會突然冒昧來訪呢?!
雖然心裡奇怪,但喬大夫人還是讓丫鬟把人帶進來。
片刻後,那丫鬟就領着着一個豐腴的中年婦人來了,安大夫人穿了一件琥珀色織金葫蘆紋褙子,圓髻上戴着一支銀鍍金鑲碧璽點翠簪,看來雍容華貴。
兩人互相見禮後,喬大夫人就請安大夫人坐下。
丫鬟急忙爲客人端上了茶水後,安大夫人輕抿了一口,當即就殷勤地讚了一句好茶,才進入正題道:“打擾夫人了,我今日冒昧來府上拜訪,是特來邀請貴府的……”說着,她做了一個手勢,貼身丫鬟立刻雙手遞上了一張紋素灑金帖。
一個嬤嬤接過帖子,又呈到喬大夫人手中。
安大夫人笑着繼續道:“喬大夫人,我們安家初來乍到,與這駱越城的各府都生疏得很,就想借着這次的牡丹宴請大家過府一敘,一來可以熟絡熟絡,二來也可以熱鬧一下。”頓了一下,她又道,“我那次子睿哥兒以後會在駱越城的樂之書院唸書,也想趁着這個機會和各府的年輕人認識認識,以後也方便走動。”
喬大夫人一邊打開帖子看着,一邊聽安大夫人說明來意,對方親自上門給自己送帖子以示尊重,喬大夫人心裡還是極爲受用的。
喬大夫人矜持地點頭道:“若是得空,我必定造訪。”
瞧喬大夫人這語氣,應該就是答應了。這也算是一個良好的開始。安大夫人心下一鬆,又殷勤地奉承起喬大夫人,誇她保養有道,誇她持家有方,誇她兒女出色……
見喬大夫人面露欣喜,安大夫人這才趁勢接着說道:“令嬡才貌雙全,就和世子妃一般乃人中之鳳,哎,若是我那個不孝女有令嬡和世子妃一半就好了。喬大夫人,實不相瞞,我那三女都已經十五歲了,還沒訂下親事,偏偏她又心氣高得很,非英雄豪傑不嫁,真正是愁死我這做母親的了。”
本來聽對方誇自己的女兒,喬大夫人還覺得很受用,可是聽到後來,對方竟然不識趣地捧起南宮玥來,喬大夫人便越聽越上火,再聽對方說她的女兒要嫁英雄豪傑什麼的,不由諷刺地笑了,心道:這安大夫人莫不是還想讓安三姑娘嫁給蕭奕爲側妃不成?!簡直是鼠目寸光!
想着,喬大夫人撫了撫衣袖,譏誚地說道:“安大夫人,這世子妃就算有萬般好,可惜善妒,容不下妾室通房,就憑這一點不好,她就是不賢!真正是個妒婦,偏偏肚子又不爭氣,與世子成親好幾年了,也沒生下個一兒半女,真不明白南宮家怎麼會教養出這麼個女兒來,什麼百年世家,徒有其名而已!”
安大夫人的面色僵了一瞬,沒想到喬大夫人會當着她的面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現在是進退兩難,不敢隨意應聲。也怪她疏漏了,應該先打聽清楚纔是,原來喬大夫人與世子妃不和啊。
這時,安大夫人只能暗自慶幸,幸好自家沒打算送女兒給世子當妾,不然豈不是要得罪世子妃?!
安夫人乾笑了兩聲,含蓄地說道:“世子爺和世子妃尚且年輕,想必是時機未到……”接着,她趕忙轉移話題道,“總算世子爺身旁有世子妃照料,不像王爺……”她故意嘆了口氣,“王爺日理萬機,身旁沒個服侍的可心人,那可如何是好!王爺還是應該早日續絃纔是。”
雖然小方氏被休,但是鎮南王身旁又怎麼會缺少服侍的人,上至側妃衛氏,下至他的那些妾室通房,自有人把鎮南王照顧服侍得週週到到。
喬大夫人怔了怔,一瞬間總算是回過味來,看向了安大夫人。
原來安家不是衝着世子側妃去的,人家看中的是鎮南王的繼室之位啊!
喬大夫人嘴角一勾,隨口道:“是啊。鎮南王府也該早日有個正經的女主人。”
安大夫人心喜,正想繼續試探,可是喬大夫人已經轉了話題,安大夫人也不好勉強,只好順着她的話聊些衣服、首飾,大概坐了半個時辰後,安大夫人就主動提出告辭。
看着對方的背影越走越遠,喬大夫人忽然道:“把安家的禮單呈上來我看看。”
嬤嬤應了一聲,從一個小丫鬟那裡接過一張禮單,恭敬地道:“還請夫人過目。”
喬大夫人應了一聲,飛快地掃了一遍禮單,頓時面露不屑,把單子隨手放到了一邊,淡淡地吩咐道:“直接入庫吧。”
只是普通的四色禮,還想求她辦事,謀取鎮南王繼室之位!胃口還真大!
喬大夫人捧起一旁的青瓷茶盅,輕輕地用茶蓋移去浮在表面的茶葉,嬤嬤下去辦事,但不一會兒,她又步履匆匆地回來了,手中捧了一個小匣子。
那嬤嬤使了一個眼色,屋子裡服侍的小丫鬟就退下了。
“夫人,”嬤嬤打開那匣子,把其中之物呈送到喬大夫人眼下,小聲道,“這裡還有一個匣子,安家沒有寫進禮單裡,您且過目。”
匣子裡似乎放着一張契紙。
喬大夫人將那契紙取出,本來以爲也就是幾畝田地的地契罷了,卻不想……
這是……
喬大夫人微微瞠目,這居然是一張錢莊的契紙。
這安家真是好大的手筆!
喬大夫人驚歎道:“沒想到爲了區區一個繼室之位,安家居然如此煞費苦心,捨得下血本。”
嬤嬤笑着接口道:“夫人,那也要看做誰的繼室,那可是王爺,雖是繼室,只要王爺請封,那也是有一品誥命的王妃,這安家雖有些銀子,到底沒落了,說句不好聽的,安家姑娘能做王爺的繼室那都是他安家高攀了。”
喬大夫人矜持地笑了笑,頷首道:“安家與方家同屬南疆四大世家,嫡長房的嫡女嫁進王府爲繼室倒也使得。”
說着,喬大夫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契紙。這安家既然如此識趣,他們想要鎮南王繼室之位,給了便是。反正弟弟總是要續絃的,娶個願意對自己示好的,總比娶個和自己對着幹的好。
她可不想再來個“南宮玥”,時時給自己添堵添氣。
以後,等那安家姑娘過門,自己在王府也就有了一個幫手。
想着,喬大夫人的嘴角勾出一個得意的淺笑,連飲在口中的熱茶都覺得甘醇了不少。
四月二十九,安大夫人再一次登了喬府的大門,而同一日,南宮玥一大早就陪着傅大夫人去了田府,請田大夫人做爲媒人,爲傅雲鶴去林家提親。
這樁婚事傅林兩家早已經說好,田大夫人也不過是跑一趟就可以賣兩家一個好,自然是二話不說地應下了。
一切都進行的十分順利,當日,傅林兩家交換了庚帖。
韓綺霞在死遁後就沒有想過再回去王都,因而雖認作了林家姑娘,卻沒有改名字,而只是喚林淨塵一聲“外祖父”。但如今,傅家是勳貴,傅雲鶴的妻室來歷,皇帝多少總是要過問一二的。再者,哪怕他們婚後長年住在南疆,也總有回王都的一日……韓綺霞這個名字也就變得不太妥當了。
於是,在傅大夫人到南疆前,林淨塵就正式把韓綺霞認在了林家名下,名字也從了林家的“子”字輩,喚爲林子霞。
傅大夫人得到的庚帖上,名字就是林子霞。
兩家本就知根知底,納采、問名不過是走個形勢,傅大夫人這次來是打算連小定禮都辦妥後再走的,於是就選了最近的一個黃道吉日六月二十。
傅大夫人一邊興致勃勃地準備着小定的事宜,一邊和女兒女婿一塊兒,安心的在碧霄堂裡住下了。
傅雲雁來過一趟南疆,對駱越城裡好玩的地方也知道不少,她又是閒不住的性子,眼看着大事已經辦妥,便整日裡拉着南宮昕一塊兒到處去玩。今日去安瀾宮拜媽祖、吃素齋;明日去竹裡齋淘書淘畫淘孤本;後日再去城郊遊山玩水……之中,還把城中有名的酒樓和鋪子都吃上一遍,若是碰上適合長期貯藏的食物,傅雲雁就是大臂一揮,讓他們包上好幾份,打算帶回王都贈於親友。
南宮玥看得羨慕不已,只是蕭欒大婚將近,哪怕有蕭霏幫忙,也實在忙得有些脫不開身。
好不容易,她抽出了半天的時間,正好傅雲雁想去看戲,於是就隨他們一塊兒去了程家戲園。
這程家班除了受邀去那些名門府邸的宴會唱戲外,平日裡每隔幾日就在城裡的程家戲園裡開戲,以它的名氣,說是一票難求也不爲過。不過,憑藉碧霄堂的名頭,南宮玥自然是輕而易舉地拿到了幾張戲票,一場場精彩的武戲看得傅雲雁激動不已,拍手叫好,直說這王都的文戲真是無聊極了。
足足連看了四場戲,她才依依不捨地和南宮昕、南宮玥離開了,還有些意猶未盡,口沫橫飛地說着:“阿昕,阿玥,這程子升真是身手不凡啊,你們瞧他那跟頭翻得,還有那槍使得……”
南宮玥笑吟吟地說道:“反正你們還要在南疆待些日子,過幾日,我們叫上霞姐姐一起過來吧。”
傅雲雁笑嘻嘻地應下。
話語間,三人出了戲園子,就見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們走來。
“阿奕!”南宮玥欣喜地迎了上來,蕭奕毫不避諱地順勢握住了南宮玥的素手,露出燦爛的笑靨。
“阿奕,你來了。我們一起去用些午膳。”南宮昕笑着提議。
蕭奕笑着應了道:“正好,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話……今早,我收到了王都那邊的飛鴿傳書。”
他說得隱晦,但是在場的另外三人都知道,飛鴿傳書應該是關於“春闈”的事。
一瞬間,原本悠閒的氣氛變得稍稍有些凝重,唯有蕭奕嘴角仍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讓南宮昕看不透王都那邊來的到底是好消息,還是……
這裡也不方便說話,蕭奕就隨口提了一句,道:“大伯父在遞上奏摺後,皇帝一直沒有迴音。從六日前起,他就跪在御書房前外……今日該是第七日了吧。”
的確。
已經是第七日了。
下了早朝後,南宮秦照舊跪在了御書房外,求見皇帝。
御書房內,此刻靜悄悄的,唯有皇帝翻閱奏章時偶爾發出“嚓嚓”聲,擱筆聲,沉吟聲……氣氛微微有些凝重。
劉公公在一旁伺候筆墨,猶豫再猶豫後,見皇帝正好收筆,便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南宮大人還在外面,已經跪了兩個多時辰了,您可要見一見?”
皇帝又拿過一本奏摺,一邊看,一邊輕聲道:“朕知道他是爲了小五,可春闈乃是選取國之棟樑,茲事體大,怎麼能說改題就改題。”
皇帝的語氣近乎嘆息,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與劉公公說話。
劉公公一直在皇帝身旁近身服侍,最明白皇帝的許多無奈,附和道:“皇上說得是。春闈事關重大。”
皇帝閉了閉眼,吩咐道:“懷仁,讓南宮大人回去吧。”
“是,皇上。”劉公公恭聲領命,跟着親自出了御書房傳話。
還穿着一身朝服的南宮秦正挺直腰板跪在御書房的檐下,一看劉公公出來,擡頭朝他看來。
劉公公無奈地嘆了口氣,躬身道:“南宮大人,皇上說了,您請回吧。”
南宮秦神情暗淡,自從他遞上那道奏摺後,皇帝就一直對他避而不見,眼看着春闈將至,他無奈之下,纔會用跪啓的蠢辦法。但果然,還是日復一日的無功而返。
好一會兒,南宮秦終於艱難地站起身來,客氣地說道:“煩擾公公了。”
說完,他在一個小內侍的帶路下轉身離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跪得久了,他離去的背影與步履略顯僵硬。
南宮秦走出幾十丈後,忍不住又回頭朝御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複雜。
如今朝野上下已有一半人請旨要求皇上換太子,很顯然,順郡王和恭郡王正爲了共同的敵人而聯合起來,要逼迫皇上下決心。
這一次,阿奕分明遞來了一個好主意,只要皇上順勢而爲,定可以力挽狂瀾,可偏偏皇上直到今日都還不願下定決心。雖然春闈臨時改題確實有不妥之處,可兩害其權取其輕……嫡庶乃是正統,無論如何,自己必得再爭一下!
見他駐足,小內侍提醒地喊了一聲:“南宮大人……”
南宮秦歉然地一笑,繼續往前走去,走出一道宮門後,就見前方一對儷人在一羣宮人的簇擁下朝這邊行來,爲首的年輕男子一身紫色錦袍,頭戴紫金冠,看來丰神俊朗,正是恭郡王韓凌賦。
而他身旁的年輕少婦身穿大紅色的衣裙,容光煥發,顯然應該是新任的恭郡王妃了。看他們走來的方向,似乎是剛剛從後宮而來。
南宮秦給兩人行了禮後,便繼續往宮外行去。
另一邊,韓凌賦若無其事地往前走着,眼簾半垂,有些晦暗不明。
他早就聽聞南宮秦這幾日每天都來御書房外跪求,而父皇那邊也是諱莫如深,一直不肯見南宮秦,卻也沒有動怒。
南宮秦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
韓凌賦的雙拳在袖中握了握,以他對南宮家的瞭解,南宮家的人全都是不識好歹的迂腐之人,指不定又是想爲五皇弟撐腰了!
雖然南宮家在士林學子之中頗有威望,可既然他們不知好歹,始終不願扶持自己,直到現在還要和自己做對,那就乾脆毀了算了。
不能平白讓給五皇弟!
韓凌賦心緒起伏,腳下的步履便難免加快了一些,以致身旁的郡王妃陳氏落後了半步,輕輕地喚了一句:“王爺……”
韓凌賦猛然回過神來,對着陳氏溫柔地一笑,讓人如沐春風,陳氏的臉上染上一片飛霞。
兩人是昨日大婚的,今日按規矩來宮裡向帝后見禮,他們自然是一大早就進的宮,可直到剛剛皇帝才讓人傳話說有時間進他們。
在通報後,兩人進了御書房,三跪九叩地給皇帝行了禮,皇帝隨意地訓誡了幾句,又賞賜了新兒媳一番,之後韓凌賦和陳氏就出了宮門。
等陳氏上了郡王妃的朱輪車後,韓凌賦這才翻身上馬,一行車馬就在幾個郡王府護衛的護送下一路往恭郡王府而去。
踏踏踏……
迎風策馬的韓凌賦忍不住又想起了南宮秦的事,這件事不能再拖了……他眼中閃過一抹狠厲。
砰砰!
忽然,他心跳加快了兩拍……他不由得微微蹙眉,但隨即心跳又恢復了正常,彷彿剛纔的異狀只是他的幻覺一樣,只是喉頭略有些乾澀,讓他很想趕緊去筱兒那裡,喝一碗筱兒親手燉的熱湯,身心就能自然而然地放鬆下來,彷彿什麼煩惱也沒有了。
昨晚是他和陳氏的新婚之夜,所以沒能去筱兒那裡歇息,今晚再去吧……
想着,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舌頭下意識地舔拭着乾涸的嘴脣,呼吸似乎急促了幾分。他一夾馬腹,加快了速度。
一炷香後,他們就抵達了恭郡王府,徑直進了正院。
兩位側妃早早就候在了那裡,等着給新郡王妃磕頭敬茶。
不似當初給崔燕燕敬茶那般波瀾四起,這一次的敬茶進行得異常順利,一旁的韓凌賦看着妻妾和睦的樣子,欣慰不已,卻不知道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而已,表面上白慕筱的確是一直微微笑着,但是那笑容卻不達眼底,心中的不甘如同快要爆發的火山一樣叫囂着快要爆發出來……
昨天新王妃進門時自己是跪迎的,今天又要再次當衆下跪敬茶,蒙受屈膝之辱。
總有一天,她要他們都爲她今日所受的屈辱加倍償還!
白慕筱的眼簾微垂,臉上卻笑得更爲嫺雅了。
待敬過茶後,韓凌賦跟陳氏隨口交代了一句後,與人有約的韓凌賦就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這三個女人。
陳氏前一瞬還在笑,下一瞬拿起茶盅的時候,笑容已經變冷,目光銳利地掃視了兩位側妃一眼。
擺衣雖然絕色,可是陳氏卻沒放在眼裡,她早就已經打聽過了,或者說,這王都的各府又有誰人不知恭郡王與這位白側妃從婚前就糾糾纏纏……至今,郡王妃都換了一任,而恭郡王對這白側妃的寵愛卻是一點也不比往昔少,甚至於外傳崔燕燕就是被此活活氣死的!
可是自己卻決不會像崔燕燕那樣傻,她一個堂堂郡王妃,還怕弄不死一個側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