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碧商市後, 俞蘅還是找了一份農業種植工作,現在種植大業進行得如火如荼, 雖然累了點,但就衝內部員工有內部購米價, 他就十分滿意這個工作。
防蟲除草施肥,他都做得很認真, 因爲還是分組分畝績效管理, 他這一組的產量獲得了兩次第一, 讓他得到一筆小獎金。
這一天他在抽井水灌溉,忽然發現桶裡的水顏色有點奇怪,他蹲下去看, 鼻子動動嗅了嗅。
“恆樂好了嗎?”他的同事在催他。
“哦,好了。”
他站起來將桶裡的水倒進車上水箱裡,等同事開着車去澆水, 他才又提起來一桶狐疑地看,最後趴在井邊往下瞧。
不過這口井因爲前幾年旱災,挖得特別深,爲了安全只留出了提水桶出入的空間, 這麼看壓根看不出什麼, 只聞到一股怪味,很輕微。
下班後,他騎着單車回家, 在路上遇到放牛下山的人, 忽然之間幾隻牛走着走着突然急速奔跑起來, 沿途撞倒了好些個下班回家的路人。
馬路上頓時亂起來。俞蘅下單車退到旁邊,和其他人一起將倒地的人扶起來,有一個人被頂到肚子,捂着肚子起不來,衆人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
等回到家,跟伍常欣說起這事,伍常欣也直呼幸好,讓他以後下班遇見牛羣不要靠太近,不要受傷了。
之後俞蘅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夜裡睡覺的時候,半夢半醒間覺得不太舒服,夢見幾年前水災氾濫時,划船劃到手抽筋的艱難歲月。然後船被浪頭打翻了,人啪嘰掉進水裡,被凍了個哆嗦。
他被驚醒了,睜開眼睛幾秒後就驚覺牀是真的在抖!
地震了!這三個字在他腦海裡跳出來大字號加粗。
俞蘅跳起來,站在地上時發現那股震感更明顯了。
“常欣!平安!”
張韜還沒回來,伍常欣帶着孩子睡在隔壁,被俞蘅一喊就醒了。
打開屋裡的燈,俞蘅明顯地看到櫃門打開,輕輕地搖晃着。
“地震了!快帶着平安出來!”
他邊喊邊穿衣服,打開房門後伍常欣剛抱着伍平安出來,他飛快接過來抱過:“快下樓!”
可能是之前淹大水的陰影,兩家人買的房子都在八樓。
震感驚醒了不少人,俞蘅抱着孩子打開大門往樓下衝的時候,在樓道遇到不少人,尖叫喊人聲不停。
還有人在等電梯,俞蘅和伍常欣貼着樓梯扶手往下跑。
搖晃得更加明顯了,俞蘅甚至聽到牆體裂開的牙酸聲,已經跑到三樓了,這裡的人更加多,窄窄的樓梯被擠得密不透風。他被別人猛烈撞開,重重地砸到牆上,胳膊傳來劇痛。
“哥!”
伍常欣要擠過來,俞蘅大聲喝她:“你先出去!快點!快去!”
他緩了緩,伍平安紅着眼睛用小手摸摸他的肩膀:“舅舅不痛痛。”
“平安把頭低下來,用力抱着舅舅。”
伍平安雙腳並爬緊緊箍着俞蘅,俞蘅一鼓作氣埋頭鑽進人縫兒,隨着大流往樓下跑,再有人想撥開他他就一個肘子過去。
謝天謝地,這房子才建了沒四年,質量也還可以,等到活人都跑下來了,房子還堅強地立着。
“妹兒!妹兒!”
“爸!媽!”
站在樓下空曠處驚魂甫定的人羣中,傳出好幾聲尋找自家親人的聲音,找不到的就驚慌地大喊起來。
“可能被擠到別的地方去了,再找找?”
“哥你沒事吧?來平安快下來。”伍平安趕緊滑下來。
俞蘅自己捏了捏,搖搖頭:“沒事,沒有傷到骨頭,應該只是淤青了。”他抱着孩子,只有一隻手去固定身形,這才被推動。
有人飛快地跑回樓道,應該是去找親人了。
剛剛那麼混亂,確實很有可能是被踩踏留在樓裡了。如果不是他及時變換方向撞到牆上,被推倒後撲到地上,後頭那麼多人肯定不能讓他再起來。
現在想起來還是很後怕。
“怎麼突然地震了?”
“哎喲家裡還有好多糧食呢!我回去拿!”
“媽別去!不準去!”
震感越來越明顯,人站在地上都在搖搖晃晃。
俞蘅再次抱起伍平安,帶着伍常欣往人稀疏的地方走去。
黑暗中燈光閃爍,最後應該是斷電了,周圍都陷入了黑暗。不知道是哪裡的房子倒塌了,一整晚都聽得到轟隆隆的悶響。
伍平安有些受驚,趴在俞蘅身上小聲地哭,後來就睡着了。
逃出來的人,自動地找到曬穀場,靜靜地等着混亂過去。
“哥,你說張韜不會有事吧?”
“他那麼機靈,肯定會躲的。我們不是還從八樓跑下來了?”
伍常欣長舒一口氣,抓着俞蘅的手臂靠過去,壓住自己心中的不安。
俞蘅騰出手拍拍她的頭。
天還沒亮,地震就停了,有人抹黑回家收拾東西,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沒有動。太黑了,誰知道哪裡有坑有洞的,就怕傷着了。
等到天亮了,俞蘅纔看到昨晚那場地震造成的損失,放眼看去,朝陽映照下的不再是欣欣向榮的場景,倒塌的房屋,街道地上斷裂的電線,崩裂的地面……
“哎喲!這地裂成這樣,地裡的莊稼怎麼辦!”
“我的房子喲!纔剛買的!震壞了物管能賠嗎?”
陸陸續續有人回家收拾東西,俞蘅觀察了許久,確定沒有再震動了,才決定上去收拾東西。而這個時候,這片空地上的人已經少了一大半。
他對伍常欣說:“你和平安在這裡等我,我上去收拾收拾東西!”還說讓他們在樓下等着。
伍常欣點點頭:“哥你要小心點。”伍平安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眼巴巴地看着舅舅跑遠,瞪大的眼睛裡滿是惶恐和害怕。
俞蘅跑上樓,先到張家去。他有張家的鑰匙,進去後先到伍常欣說的臥房櫃子裡找到他們家的戶口本、身份證等證件,還有鎖着的幾小塊的黃金。又從櫃子裡包了幾件衣服。
廚房裡有十三袋子米,俞蘅將所有都裝進儲物戒指裡,之後就趕緊出門。
等收好自己家的東西出來鎖門的時候,他感覺到地面又微微地震了震。
只是輕微而已,俞蘅卻直接拐彎下樓。他自己的東西,貴重的都在儲物戒指裡,就剩下廚房幾袋子米。於是他乾脆沒有回自己家,直接跑下樓。
跑到四樓的時候,地面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人樓下傳來驚恐的尖叫聲。
俞蘅被猛烈的震盪摔到地上,即使抓住了欄杆,可是欄杆變形,整個人還是咕嚕嚕地往下滾。
他緊緊地抓住一戶人家的鐵門縫隙,使了大力氣才控制住身體。一灘沙子砸到他臉上,他心中一緊,身體自動地後退了好幾步擠到牆角三角形的地方,下一秒嘩啦啦的好幾塊石塊砸下來。
他一腦門子汗,貼着牆矮身往下跑,牆體不停地變形,簌簌地往下滾石塊。到一樓的時候,他發現樓梯口都被堵住了,幾個人正在那裡着急地搬石頭。看到他,大喊:“快來幫忙啊!”
衆人齊心合力挖出一個洞,手頭也沒有什麼工具,每個人都挖得手上鮮血淋漓。可是在生死之間,哪裡還感覺得到痛?!
好不容易大家互相擠着鑽出去,俞蘅剛鑽出去級被人抓住了,耳邊響起帶着哭腔的叫聲:“哥!”“舅舅嗚嗚嗚。”
“你們怎麼過來了!快跑!!”
身後房屋變形坍塌的聲音還在繼續,俞蘅趕緊抓着伍常欣往外頭跑。
頭頂忽然有一片陰影,周遭尖叫不斷。
俞蘅沒有擡頭看,直接換了一個奔跑方向。
轟隆隆——
石塊濺到背上,他卻感覺不到痛,多年在田裡勞作,身體素質自然強不少,抱着孩子跑這麼遠,也不覺得多累。
兩個大人抱着孩子一口氣跑到了地裡。
停下來喘氣的時候回頭看,自己住的那片房子已經倒塌得亂七八糟的。
腳底下仍在劇烈地抖動,整個人像是海上的浮萍,無所憑靠。
“趴下!”
俞蘅喊,抱着伍平安趴在了稻田裡。伍常欣立刻跟着趴了下來。
田地糙糲,趴着不舒服,但是給人一種安全感。伍平安乖乖地窩在俞蘅懷裡,揪着他的衣服。
尖叫、慘叫聲沒有停歇過,在天災面前,人類是如此渺小。
俞蘅趴在地上,感覺到身體在不停地起伏,他緊緊地扒住土地,忽然耳邊聽到聲音。他警覺地將耳朵壓在地上——咔咔轟——
他整個人像彈簧一樣跳起來!
稻田鬱鬱蔥蔥,只是被逃難過來的居民踩踏得亂七八糟。
幾道裂縫兒橫錯在稻田裡,正在不停擴張,甚至有一條裂縫擴張的方向正對着他們趴伏的地方。
“快跑!地裂開了!”
他飛快地將伍平安拎起來抱住,想了想將他背在背上:“一定抓緊舅舅!”
伍平安趴在他背上緊緊抱住他,將雙腳箍在俞蘅腰間,把自己貼成一張烙餅。
伍常欣緊緊地跟着俞蘅跑,俞蘅邊跑邊注意着腳下,可是上一秒明明還是好端端的田地,下一秒他踩下去,一道裂縫冷不丁就出現。
如果這是平穩的地面,怎麼着俞蘅也能躲過去。只是現在地面晃盪得厲害,各種動作都失了準頭,他踩空了,整個人溜溜地往下掉。
好在他拿刀卡住了裂面,雖然人還在不停地往下掉,到最後刀都斷了,人還掛在裂面上。
“哥!!”伍常欣趴着想拽他,不過離得太遠了。
沙土掉下來,砸在俞蘅臉上,他連抖動一下都不敢,罵她:“離這裡遠一點!!”
伍常欣感覺到身下的泥土在塌陷,趕緊站起來不停往後退,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
“哥!平安!”
就這麼往後退,彷彿跟血脈親人就要永遠分離了。
“哥!平安!”
她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到處都是奔走逃難的人,能靠的只有自己!她飛快地跑動起來,朝自己記憶裡水井的方向跑去。
跑快點,再快點!
到達最近的井時,這口井已經塌掉了,她蹲下去將提水繩一寸一寸地摳出來。最後水桶在坍塌處裡頭擋着,繩子尾部出不來,她使出全力不停地把繩子在斷裂面磨蹭,將繩子磨斷了。
伍常欣欣喜地抱着繩子往回跑。
那處斷裂面已經停止擴張,她慢慢靠近,繩子一頭綁在自己腰上,一頭丟了下去:“哥你快抓住!”
這時候俞蘅已經手腳並爬上來一半了,他抓住繩子,藉着繩子的支持,速度更加快。
等上來的時候,伍常欣已經被拖到裂口邊邊,差一點也要掉下去了。
她趕緊將俞蘅拉上來,兄妹兩人喘着氣,互相攙扶着遠離這一塊。
地面動盪,那股氣勢似乎要翻天覆地。俞蘅實在很累,目之所及都是顛簸的景象,像是在看鏡頭搖晃的影片,視野疲憊頭腦脹痛。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沒有裂縫的地方,才停下來。
俞蘅癱在地上喘氣,伍常欣將伍平安抱出來,摸摸他的頭。
等這陣地震過去,已經滿目瘡痍。
碧商市這些年的重建,毀於一旦。這一次重建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功夫。
俞蘅拿出一塊餅子塞到伍平安嘴裡:“慢點吃。”又對伍常欣說:“好在你昨晚烙了餅,我全部拿下來了。”這是伍常欣烙的準備給俞蘅第二天上班做早餐的,加了雞蛋,鹹口的。
伍常欣做了八個餅子,兩個大人吃了三個,伍平安吃了兩個。
自家哥哥有些神通,伍常欣是知道的,因此也沒去問東西是從哪個地方掏出來的。
吃着餅,伍常欣問:“哥,我們回去嗎?”
“先等等,怕還有餘震。”
就這麼等到了晚上,沒有餘震,不過大晚上的,更加不敢到有建築的地方去。
隨着夜色降臨,溫度也明顯下降,他之前隨手卷了幾件衣服出來,現在三個人都穿上了。
兩個大人都沒敢睡,伍常欣說:“哥你先睡會兒,有事情我叫你。”
俞蘅確實累得慌,撐不住倒頭就睡了。
晚上又有陸陸續續幾波餘震,都不嚴重,不過俞蘅還是不停地驚醒,檢查四周是否有地面裂開了。
就這樣熬着到了天亮。
天亮之後,俞蘅帶着伍常欣和孩子去這附近的小賣部去翻東西。
“是去挖寶嗎?”伍平安牽着俞蘅的手,仰着頭問。
“算是吧。你一會兒在外頭等着舅舅和媽媽,如果地震了就往外頭跑,跑到空地去,懂嗎?”
“懂。”
到了小賣部的廢墟處,那裡已經有不少人在挖東西了,俞蘅和伍常欣找一個角落挖,後來又加入一些人,很快就挖出半間小賣部,露出來的東西大家一哄而上。
俞蘅他們也不貪心,抱着撿到的幾包餅乾和幾瓶水退到旁邊去。
吃完之後,肚子才稍微好受一點。
到了中午,有這邊大農場的負責人過來,喊着人一起幫忙挖人救人。
伍常欣抱着伍平安,目送着俞蘅對他揮手,匯入民衆救援兵之中。
很快難民棚就搭建了起來,衣物糧食陸續到位,救援工作有序地展開。雖然後來常有餘震,好在都是輕微的,沒有造成再次的傷害。
有外頭的消息傳來,之所以外地的救援隊久候不至,是因爲這一次地震範圍極廣,就流傳的消息,碧商市周遭的三省共二十七個市都在地震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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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持續全球乾旱開始以末世計,末世第七年,全球因爲不明原因被地震侵襲,據後世研究統計,最高地震烈度達到十二度。
末世第八年,碧商市因爲地表變化太大,且地震中留下的裂縫還在不停地自動擴張,已經無法作爲人類棲息地。因此全市居民外遷,俞蘅他們是最後一批遷走的,卻等不到張韜回來,最後在舊址廢墟處留下石碑記號,期望歸人能見。
因爲地震引發沿海地區的海嘯,南方沿海陸地被淹沒,倖存者北遷或者西遷。因此處於中部地區的碧商市是西遷,最後落戶在四千六百多裡外的一個城市。這邊地震不嚴重,早已重建完畢。
託俞蘅回去收起相關證件的福,他們很順利地在這裡落戶。
已經是地震第二年,人員營救已經告一段落,目前最重要的是物資、生產設備等的挖掘。
俞蘅報名參加了民援軍,親眷得到安全住所和食物等保護和福利。
地震第四年,俞蘅在南下途中,巧遇其他地區的搜尋隊,在其中和張韜重逢。
之後一家團聚。
這注定是一個顛簸流離的年代,末世十五年,全球普遍低溫,持續兩年冰雪覆蓋,死亡人數不知凡幾。末世十七年,冰雪消融,引爆洪水。沿海地區於末世七年大地震引發的海嘯中內遷,之後返鄉不過數年,再次遭遇天災。
直到末世四十五年,已經有二十年的安穩時期。
末世,似乎就此終結。
等到伍常欣和張韜的小女兒結婚,俞蘅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伍常欣花白着頭髮,哭得喘不過氣來。
她的三個孩子,都是聽舅舅的故事長大的。在伍常欣的口中,他們舅舅很厲害,在那災難的三年裡,像個天使一樣出現,保護她,又勇敢又聰明。他們全部活了下來,他們大哥也是那個時候出生的。
就連一直愛吃醋的張韜也沒有否認過。
之後,又是不停歇的天災,彷彿沒有盡頭。而這些時光,三個孩子都有印象,特別是伍平安,那時候他已經長大,幫忙照看着弟弟妹妹,記憶更加深刻。
俞蘅死之後九年內,張韜和伍常欣也相繼去世。
在伍平安六十九歲那年,天氣格外炎熱,甚至冬天的時候,最低也不過二十七八攝氏度。
三月份的時候,伍平安想了一天一夜,外地的弟弟和嫁出去的妹妹,也收到了他的電話。
在社會主流認爲天災時代已經成爲過去,許多即使經歷過當年艱辛卻沉溺於多年來安逸生活的老一代、完全沒經歷過那個時代的新一代,沒把這一次酷暑當回事的時候,三家人在伍平安的牽頭下都開始做準備。
時隔四十四年,災難再次來臨。
(本系列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