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謨三曼多。
沒馱喃。
唵。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婆娑訶……
婆娑訶……
魔音傳蕩四野,林明經周身佩戴的諸多護符盡數炸成團團光輝!
一瞬間,他的煉魔陽火神罡便被染污,熊熊赤火化作無邊黑焰,紛紛內卷,倒過來煎迫林明經自身!
他七孔流血,雙目怒瞪,忽然一聲長嘯:“死來!”
自身再度透發出純淨陽火神罡,將那倒捲過來的被染污的黑焰紛紛逼走,手裡團轉的怒海翻火劍被他自身精血染化,驟然化作紅彤彤一片,展開作一道火紅長河,狠狠轟向雲澤大君的頭顱!
如此近的距離,雲澤大君想躲也來不及!
呼——
那一道火海翻騰着,忽然聚成拳頭大的一束,直直地貫穿雲澤大君的眉心,將他那顆豎眼刺得粉碎!
神明虛相一下炸開,再難存續。
林明經方纔被神明虛相附帶的詭異力量重創,又耗費精血一劍洞穿雲澤大君眉心,正是虛弱之時。
好在雲澤大君腦袋被洞穿,自身力量一下散失大半。
且眉心豎眼粉碎,其與那蒼老面孔之間的某種制衡瞬間打破,那半邊的蒼老面孔迅速淡化,被英俊面孔擠佔,最終至英俊面孔佔據全臉。
一團團魔氣自雲澤大君周身散溢,在半空中重新集聚作蒼老面孔,呼嘯着席捲向左後方半空中的葉玄!
雲澤大君頸上頭顱的面孔,看似完全變作了自己本來的模樣。
但這顆頭顱一非祂本身所有,二則那蒼老面孔挾裹魔氣摻雜神道之氣逃離,祂卻連阻撓也無,不似當初瞬間便能強迫對方與自身相融——僅此兩點,便知其實力跌退,不可挽回!
許多變化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林明經也無暇顧及那穿空席捲而去的蒼老面孔。
面對當下的雲澤大君,他依舊留了十分小心,不敢再欺身與之決戰,運使怒海翻火劍,就要再給其頭顱來上一記——
這時,停在半空中的雲澤大君身形甫動。
沒了蒼老面孔帶來的天魔擾亂,祂的神智恢復了那麼一絲,本能地感覺到危險,轉身就要投入那具棺槨裡,逃之夭夭!
林明經見狀大喜,怒海翻火劍毫不猶豫刺穿過去。
火海橫空,貫穿數裡!
嗤啦!
雲澤大君剛一轉身,胸膛便被這火海洞穿。
劍光火海跟着一轉,要將他分作兩半!
“紅塵如獄,人心如爐……”一聲幽幽地嘆息傳蕩此間,天邊顯化一團赤紅,雖似太陽,卻遍放寒意。
那團赤紅周遭,焰火流轉,又讓人頓覺灼熱無比。
冰火兩極流轉。
嘩啦啦啦——
嘆息聲一起,便有鎖鏈從那赤紅中蜿蜒而出,演化作一條魔氣森森的黑蛟,捲住半空中的雲澤大君,就欲拖走!
“洪爐道的妖人!”林明經好不容易纔有了此番戰果,哪肯放手,駕馭劍光就要追去!
轟隆!
不知何時,一道黑風捲起,內蘊無數骷髏陰兵,狠狠撞向後方的桃花骨朵——裡面有正調息的易志越和高天昊!
“哎!”林明經狠狠地嘆息一聲,終還是把怒海翻火劍投向那道黑風,將之打成粉碎。
而天邊火團裡那道人影,正藉此時機,鎖拿了雲澤大君,飄然而去。
趁着這會兒,林明經把半空中那具棺槨拖來,放出一個葫蘆,把底下的疫鬼陰兵一併清理乾淨。
他忙完這一應事,易志越剛好調息完畢,恢復了兩三成真氣,收起飛劍,與師兄見禮。
先前葉玄已然墜下半空跌入草叢,胖虎拖着他在林間奔行,已然逃出這片區域,故而林明經並未發現,否則必定一併順手清理了賬。
易志越眼珠亂轉,與林明經這位比他還要年輕的師兄千恩萬謝一番之後,轉而道:“師兄,我的銀蛟團龍劍方纔被那邪神打成碎片,眼看是恢復不來了。
師兄把那具棺材讓於我可好?我願以其他寶貝來換。”
雲澤大君被人半路截胡,林明經心中頗有些怨氣。
若得這邪神神軀,將來他修行‘真身境’之時,便有了可供參悟的對象。
眼下千里迢迢趕來,只得一副棺材,還爲此受了傷勢,沒三五個月休想回復,且飛劍亦有了損傷——全賴這易志越託大行事,否則這尊僞神本就該我來殺才是!
因此,他對易志越的回覆就尤其生硬:“這副棺槨也不是甚麼稀罕物,不過七品下的品佚。
從前師兄送你便送你了,而今受些傷勢,正缺少療傷寶藥,飛劍也得修補——你若能拿出寶貝來助我修補了飛劍,我自可將這棺槨轉讓給你。”
林明經的怒海翻火劍乃是六品上位,差一點就臻至五品的一柄絕好飛劍,修補這等品佚飛劍的材料,又豈是好找?
縱有那等材料,煉製出一柄七品下的法寶也綽綽有餘,何須與林明經來換!
但易志越此前與雲澤大君交手,對那棺槨看得分明。
它在自己的巽風激雷禁席捲下,依舊毫髮無損,只此一點,就比許多六品法寶還要強橫,真實價值遠超表面。
這樁交易其實最後他還是賺了。
於是易志越笑眯眯道:“師弟這裡正有幾宗材料,可供修補師兄的飛劍。”
說着,他從法寶囊裡翻出一堆礦石、幾朵猛火等物,交於林明經,從其手裡換來那具棺槨,也未祭煉,一併收入囊中。
此次絞殺雲澤大君,易志越消耗頗多,不僅諸多護身法寶、符咒全部損壞,法寶囊裡唯一的一套禁制‘巽風激雷禁’也消耗了去,如今更把珍貴的幾樣材料交付林明經。
囊中已然乾癟。
此次絞殺所得收益,不足以彌補虧空。
但易志越有別的路子可以找補回來。
反倒是林明經,即使得了材料,依舊陰沉着臉,也不與易志越寒暄,道一聲‘保重’,旋即激盪劍光,化作一團火柱,直抵天邊。
待到林明經的劍光完全消失,不見影蹤,易志越才鬆了一口氣,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高天昊。
高天昊臉色煞白,雙臂齊斷,站在那桃花劍光上,就跟一根人棍似的。
“徒兒,咱們這便去找那小子去——方纔師父看到他被黃狗拖走,如今應是與那先天土行精靈匯合了吧?”易志越冷笑連連,眼中一片冰寒,“待到師父抓了那土行精靈,用她換來幾樣寶貝,便能爲你接續手臂!”
聽到接續手臂,高天昊才總算恢復點精神,看着易志越的目光裡情緒莫名:“徒兒如今沒了手臂,一切全憑師父定奪了!”
師徒兩人之間齟齬已生,難以彌合。
若不是對高天昊用了轉劫咒,須得滿足他的一切要求,易志越才懶得理會他,直接丟下就走。
“嗯。”易志越點頭應了一聲,捲起劍光,桃花花瓣飛散,往那河流蜿蜒的山谷中而去。
……
眼前盡是無邊的黑,粘稠如墨,內中有無數魔頭嘯叫。
葉玄的意識在這黑暗裡掙扎泅渡,化作一葉扁舟,欲渡苦海,欲得超脫。
他在心中時刻觀想那尊六臂佛陀相,縱然魔頭如潮般在耳邊嘯叫,心志卻越發堅定,越難被侵擾。
前方,終見光明。
無盡明淨裡,有一老者的面孔若隱若現,與他對視,面目慈悲。
這面孔葉玄亦覺似曾相識。
他猛一回憶,頓時記起——當日在甬道之中,柳青侯身後的影子裡演化出的那條手臂掌心中,無數張血盆大口正組成了這一張蒼老面孔。
我怎會在意識裡與他相遇?
莫非他是一尊天魔王,統御這黑海中的無窮魔頭?
一念及此,葉玄頓生警惕。
橫渡魔頭黑海不易,眼看得見光明,他可不想被這面孔壞了好事,於是心裡回憶着當初看到六臂佛陀相時,底下的那一行真言,隨時準備誦唸出口。
然而蒼老面孔朝着他面露慈祥笑意,嘴脣翕動,其念頭便流入葉玄心中:“應如是住,降伏其心。
生生滅滅,不增不減。
寂光淨土,無明淨盡。”
彷彿是一個口訣,又似是四重境界。
那聲音朦朦朧朧,落在心底卻甚爲清晰,彷彿烙印上去。
葉玄撐船過海,渡過光明,眼前似有扇門,又似什麼也無,他念頭一動,諸般光明黑暗皆在眼前破去,意識將歸軀殼又未歸之時,看到自己被胖虎拖着走,身旁一聲聲呼喚自己的囡囡。
快了,等我醒了,咱們就趕快離開這裡。
他心生歡喜,意識正要直接投入肉殼,忽見有片片花瓣被風吹拂此間,兩道人影從花瓣裡浮現。
一老一少。
年輕的那個雙臂被削,成了人棍。
是易志越與高天昊!
一見到他們,葉玄心中頓生焦急,想要快點回歸軀殼好帶着囡囡逃跑,但這時,身後魔頭紛紛張開手臂,纏繞住他,讓他掙脫不能!
放開!
葉玄心中怒吼!
更多手臂纏繞攀附上來,諸般魔頭伸出指爪,生噬其肉!
“就是此女!”看到囡囡,高天昊雙目大亮,尖叫一聲。
易志越目露神光,掃視囡囡,嘴角一勾,袖袍一揚,揮出數道真氣,將護持在葉玄周遭的囡囡、胖虎等全部禁錮住。
他盯着囡囡笑道:“這精靈還未晉位先天品佚,不過也爲時不遠。
正好煉成一樁法寶,把她還有那條黃狗留下,地上那廝任由其自生自滅就是……”
說着,他一把將囡囡與胖虎抓攝而來,垂目看了地上的葉玄一眼。
葉玄渾身籠在黑煙裡,周身遍佈血淋淋的傷口,被黑煙裡潛藏的無數魔頭啃咬去了大團血肉,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囡囡!
葉玄心中陡然騰起萬丈怒火,涌起絕大力量,一下掙脫那諸多魔頭的束縛,意識重歸軀殼。
然而歸於軀殼,等待他的並不是對自身的掌控力,而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軀殼早被諸多天魔奪舍,每一塊血肉裡都有天魔借宿!
這無邊痛楚加諸心靈,匯同無數魔頭的嘯叫,一下染黑了葉玄的視線。
光芒驟然削減,只剩一塊光明區域讓他得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看到的卻是讓他心碎的情景——
囡囡被易志越提着衣領,面向葉玄,緊抿着嘴,圓圓的臉蛋緊緊繃住,不讓自己流露絲毫情緒。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是怕自己哭出聲來,影響此時的我?
應該要這樣靜默訣別?
可她如今只不過是個孩子,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
轟!
視線裡的最後一塊光明區域也被黑暗逐漸填滿。
葉玄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囡囡終於忍不住癟了癟嘴,眼角淌下兩行淚水……
無數魔頭在葉玄心間炸開!
一尊六臂佛陀相又從這無邊黑暗裡浮現,它比這黑暗更加黑暗,將葉玄緊緊包圍,緊緊束縛,不得超脫。
不得超脫!
“曩謨三曼多。
沒馱喃。
唵。
摩訶迦羅耶。
娑婆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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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佛陀口吐無邊神聖、無邊污毀之言,面目全然化作那張蒼老的臉!
葉玄奮力掙扎,欲要掙脫這黑暗,打碎那尊發出無盡魔音的佛陀!
蒼老面孔眼中涌出血淚,口中發出的魔音卻越發強盛。
不自覺地,葉玄回憶起那張繪就六臂佛陀相上的真言,他將之完完整整地念誦了出來:“嗡阿吽,摩訶迦囉耶,吽呸。”
“嗡阿吽,摩訶迦囉耶,吽呸。”
這心咒彷彿有無窮威力,一經出口,登時鎮壓住了無邊魔音,震碎無數魔頭,將黑暗打開了一絲光明的縫隙!
轟!
對面的佛陀虛像,炸開兩條手臂。
僅剩四臂的佛陀忽而演化,在扭曲的黑暗裡,被無數魔頭凝聚成一尊千手千眼的虛像!
千隻手掌掌心,皆有一隻眼睛。
遍照人心,遍照善惡!
那虛相的臉孔卻變作了葉玄自己的,他面色平靜,向葉玄發問:“因何脫下袈裟?”
因何脫下袈裟?
因爲要救囡囡,如果不掙破這袈裟,怎麼恢復行動,怎麼救她?
“因何脫下袈裟?”千手千眼相繼續發問。
因這袈裟已成束縛,既是束縛,爲何不掙脫?
葉玄心中怒意更熾,與那法相對答。
但這回答仍不能讓千手千眼相滿意,他再度發問:“因何脫下袈裟?”
因何脫下袈裟?究竟因何脫下袈裟?
這袈裟裡的魔頭要淹沒我,要拖住我,要吃掉我……
世間遍佈妖魔,怎能心安理得穿上袈裟?
不除盡世間惡,降服一切魔,緣何要披上袈裟?
因何脫下袈裟?
緣何披上袈裟?
因覺悟脫袈裟!
轟隆!
那千手千眼驟然崩解,黑暗裡裂開無數光明的口子,葉玄奮力一掙,脫下袈裟!
“什麼?”一股悚然危機驟然加諸心靈,易志越匆忙轉首,就見那倒在地上、已被諸天魔啃食得四肢現出白骨的葉玄站了起來!
那團聚在其周身的種種魔頭盡皆化作雙手合十的僧侶,齊聲誦唸莊嚴真言。
“嗡阿吽,摩訶迦囉耶,吽呸。”
“嗡阿吽,摩訶迦囉耶,吽呸。”
葉玄背後,千手千眼相驟然浮現,又隨那些唸誦真言的僧侶一同崩解,化作熊熊烈日!
大日中心,面相肖似葉玄的佛陀盤坐其間。
大日之下,蒼老面孔演化出一雙雙手臂,託舉着那輪烈日!
“神明虛相——”易志越回頭見此一幕,慘叫一聲,雙目便被熊熊火焰淹沒!
他忍住劇痛,掐了個劍訣,漫天桃花飄向葉玄!
葉玄身形拔地而起,一拳轟向漫天桃花。
這一拳簡樸歸一,至正至剛,降服羣魔,鎮壓諸惡!
大黑天鎮惡伏虎拳!
虎是羣魔。
亦是自我。
轟!
漫天桃花被這一拳催成齏粉,葉玄身影驟然而至——易志越亡魂大冒,想也不想把身邊的高天昊丟向了對方!
“饒命!”高天昊面孔扭曲,瞪大眼睛,只來得及嚎叫一聲,就被葉玄一拳轟死!
三頭倀鬼從葉玄周身浮現,卻是純白之色,面現慈悲,各持武器圍住高天昊的心魂,不消片刻時間,將之分解完畢。
把高天昊丟出去的剎那,易志越就已後悔。
他才反應過來——高天昊被自己施了轉劫咒,高天昊若死,自己必然跌落兩個境界!
當下惡果襲來,七孔流血,被冥冥之中的威力削去罡氣,淤塞諸竅,一下跌回煉脈的層次!
他臉色煞白,腦袋不停轉動,聽聲辨別葉玄的方位,一手緊緊抓住囡囡,胖虎則在其雙眼被火灼燒時,就趁機逃開,潛伏在草叢裡,伺機而動。
他向葉玄厲聲吼叫:“別過來!
放我走,若不放老夫走,我便掐死這個精靈!
精靈若死了,煉成的法寶可就大打折扣!”
他哪裡知道,葉玄把囡囡視作親妹,怎可能將之煉作法寶?
看囡囡嗚嗚低聲哭泣的樣子,葉玄剛剛有些平復的怒火登時熊熊涌起,雙目被火焰染作純金之色,看了易志越一眼。
易志越意識裡,頓時化現大日佛陀虛像。
周身毛孔霎時飄溢純金火焰,將他焚化成了虛無!
囡囡毫髮無傷,被葉玄接在懷裡。
咔嚓咔嚓——
葉玄背後虛相在這剎那浮現道道裂痕,一下支撐不住,崩解開來。
他依舊是那副血淋淋的模樣,抱着囡囡跌落地面,眉宇間盡是安心,眼裡的光彩卻在漸漸流失。
爲這一戰,即便有柳青侯之師-那蒼老面孔挾裹神魔佛三道偉力加持,葉玄依舊拼盡了自己的最後一分氣數。
更何況,他身上這諸多血肉,皆被魔頭奪舍過,縱然後來演化四臂大黑天,返化大日如來,遍照自身,也不過是驅盡魔頭,並未充盈血肉。
他早就已死,全憑一個念頭支撐。
眼下正是歸去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