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見到他們這一行人,蘇瑾心中便知麻煩了。若只來幾個大人,她尚可在心中騙自己一騙,這些人實是因爲擔心蘇士貞,纔來探探消息。可那跟着的三個孩子又是怎麼回事兒?一個才六歲,一纔剛剛兩歲多點兒……更巧的是這三個孩子都是之前提及過想過繼到自家的。
因丁氏的事,她對這個時空的女子權益略微做了些瞭解,現實很讓人絕望!大抵記得大明律規定,未嫁女的財產繼承權,“……果無同宗應繼者,所生親女承分。無女者,入官。”也就是說只有在戶絕的情況下,才承認未嫁女的法定繼承權。
這可比寡婦的法律地位差遠了!而蘇家族親衆多,哪會到了戶絕的份兒上?!
大概正因如此,這些宗親們纔會在聽聞爹爹的生意有起色後,對立嗣過繼之事如此熱衷。當然若蘇士貞一直不娶,家業即便不大,也還是會被人覬覦,不過他們不會如此急切罷了。
將人帶到正房看座看茶的同時,蘇瑾腦中不斷思索着適合的應對策略。以丁氏的財力與法律地位,她若想立嗣,尚還有說話挑餘做主的餘地,但她現在,連說話反駁的份兒都沒有。真真是頭痛!
一通忙亂之後,室內安靜下來。蘇士貞大伯父三叔父各居左右上位,兩個叔伯也各分居下首。
蘇瑾便立在蘇士德下首,等着他們發問。
蘇士貞大伯父吃了半杯茶,輕咳幾聲,直咳得室內鴉雀無聲,三人年幼的孩子也被這威壓逼得往各自父親懷中躲。
他擡起下垂的眼皮,掃過視室內衆人,仍舊不出聲。端起杯子又慢慢吃了半杯茶,才沉聲問道,“瑾兒,你現在說說,外在的傳言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瑾上前一步,乖巧回話,將事由簡略說了一遍兒。最後依舊連連自責,“皆是孫女未經過事,一時慌亂。又想爹爹之事前因後果未明,必要弄清事實,纔好向棠邑報信兒。……一則擔心各位長輩們突聽此訊,太過憂心。二則我爹爹的事由未明,做女兒的怎能枉下斷言,詛咒爹爹?!”
她異於過年時回鄉的乖巧順從,讓蘇士貞大伯父一行人都有些詫異,相互對視,交換神色。
蘇士貞大伯父沉吟片刻,緩了神色語氣,“這麼說,你爹爹的事現已查明瞭?”
“現孫女已寫信到外祖家,請外祖父與兩位舅父幫着查探。許是不日便有消息!”蘇瑾依舊半垂着頭,做乖巧狀輕聲回話。
聽到扯到杭州朱府,蘇士貞大伯父幾人面色皆是一變,又一個對視。蘇士貞大伯父哼了一聲,聲音又緩了兩分,但說出的話卻份量十足,“這麼說,你並非擔心我們這些老傢伙們擔憂掛念,是嫌我們幫不上忙罷!”
拿這話壓她?!蘇瑾心中冷笑,也懶得過份僞裝,只是連連搖搖頭,依舊低眉垂眼回話,“大爺爺哪裡話?!孫女不敢有此心。只孫女年幼,思慮不周,還望大爺爺三爺爺和兩位叔伯莫怪。”
話雖恭敬,可這一人都聽出她的敷衍之意來,氣氛比方纔提到杭州朱府更加怪異。
蘇士德眼睛骨碌碌轉了幾下,打起笑臉向主位上二人道,“大伯父,爹。瑾兒一個女孩家家,突遇這等事,思量不周,慌了手腳也是有地。以我看,咱們即來了,也不慌着回去!左右等杭州的信兒到了,弄個清楚明白,纔好安心!”
蘇士貞三叔父撩起眼皮看了看蘇瑾,又轉向蘇士貞大伯父,兩人細不可聞地哼一聲,又一齊微微點頭。
蘇士德站起身子向蘇瑾笑道,“瑾兒,快給你大爺爺和三爺爺安置住處去罷。”
蘇瑾裝作體察不到那細微的氣氛變化,聞言點頭,行了禮,挑簾出了正房。
“小姐……”立在門外的常氏快步跟着她到了東廂房,進門前不忘向外掃視一眼,有無人注意。放下簾拉她到東廂房南間兒,才壓低聲音氣憤的道,“……這大老太爺他們來,到底是要做什麼?”
蘇瑾以指在身前的桌面上輕輕划着,半晌,輕笑,“做什麼?除了那點可憐的親戚情份。我們家不只剩下這點家財可讓他們圖謀了麼?常氏一怔,隨即冷笑道,“他們必是沒想到老爺無事!現在老爺無事,他們打什麼盤算也不管用!”
蘇瑾拍了下她的胳膊,“奶孃,你當我爹爹無事,他們便會放過這大好時機?”
說着她搖搖頭,以無比肯定的語氣,輕輕地道,“不會!我爹爹無事,這便意味着他年餘歸來後,會帶來兩三萬兩,甚至更多的銀子……奶孃想,有那白花花的銀子勾着,他們如何肯放過這好機會?現在他們怕也是盼着爹爹無事呢!爹爹無事,正好又有那傳言。他們不正好順手推舟,打着替二房立嗣冠冕堂皇的藉口,將這事兒做成了!”
常氏怔了一下,神色黯下來,嘆息,“這倒是!小姐,那現在怎麼辦?”
蘇瑾方纔已盤算了半晌。其實,若蘇士貞先起了立嗣的心思,她根本不會有丁點反抗之心。退一步講,立嗣的事兒若做定了,只要有蘇士貞在,對自家的影響也並非如她想象的那般大。爹爹對自己的財產還是有絕對的處置權!
但人就是這麼奇怪,同是一件事,自已主動且心甘情願做地做,和叫人逼迫着去做,雖然事件還是那事件,可心境卻大不一樣。現在她便是這種心境。她就是不想叫他們將這件事兒做成了。
低頭思量片刻,笑道,“法子我先想想。奶孃帶人去整治晚飯,並安排住處。嗯,記着,三叔家兩個小子都還小,一個才六歲,一個才兩歲多點,小孩子嘛,貪嘴些,奶孃叫人去置些縣城裡不常見的糕點,給他們做零嘴兒……”
常氏怔了下,便明白過來,臉上帶出笑意來,“好,我這便叫栓子去辦。”
蘇瑾點頭,“去罷,別做得太明顯了。”
常氏點點頭,轉身欲往外走,剛動了下腳步,又返回來,“陸公子可說了何時回來?”
蘇瑾明白她的意思,可這是自己的家事,他在的話,雖能靠舉子的身份震懾一二,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再者,這事她未必不能處理。
微微搖頭,想了下又和常氏道,“家裡看誰有空,派去給常嬸嬸送個信兒,若她有空閒,叫她來一趟。”
常氏點點頭,挑簾出去。
蘇瑾在妝奩前坐下來,伸手打開那玻璃妝鏡,望着那張眉目已長的小臉,嘆息。現在她想收回剛穿越來時,心中慶幸民風開放的話。這個時空她實在適應不了。寡婦都活得比她自在!
蘇瑾託了腮,對着鏡中的人發呆,心頭很早便存着的一個念頭,又冒了出來:嫁人,和離,做個出婦!片刻她搖了搖頭,對着鏡子笑了下,若真是這樣,蘇士貞不是氣死,便是愁死!還是安生些罷!
她在這邊兒胡亂想着。正房內的四人,打發三個孩子到外面玩,又將守在門外的樑小青支走,低聲商議起來。
蘇士嘉擰眉道,“聽瑾兒說和篤定,老四許是沒事……”
蘇士貞大伯父嗯了一聲,神色比方纔鬆了些,到底有血緣在,說一點不在乎蘇士貞的生死,倒也冤枉他們。但那丁點微薄的親情如何和那白花花的銀子相比?
蘇士德拍手笑道,“這下好了,四哥無事,他日歸來,必已成富甲一方的大賈。”
蘇士貞三叔父聞聽此言,心中一動,聽聞有人回鄉說老四借了岳家的銀子盤下兩間價值兩三萬兩的成衣鋪子,爲出海撈金,將家中所有鋪子悉數賣了,卻不知他出海帶了多少銀子去?
看了眼蘇士貞大伯父和蘇士嘉,又將眉頭微鬆,依舊低頭喝茶。
蘇士嘉哪能聽不出老三這話裡的意思,也因此看向自己的父親。
蘇士貞大伯父又撩起眼皮瞧了瞧廳中的人,咳了兩聲,擺手,“趕了幾日的路,這些話先莫說了。重要的是老四無事!老二隻這麼一根獨苗,若是因此斷了香火,將來我這個做大哥的百年之後,是無顏見他地。”
一番話說得幾人都息了聲。
蘇士德趁機站起身子,向其父道,“爹,你是初次來四哥家,我帶你轉轉。”
蘇士貞大伯父擺手,“你們去罷。我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蘇士嘉連忙執了茶壺,爲他添了茶,笑道,“那兒子陪爹在此坐着說話兒。”
這一行人來時便各懷心事,此時便心照不宣地分作兩撥,蘇士德扶着三老太爺出了正房,裝摸作樣在院中轉了一圈兒,扶着三老太爺到東廂房的小花壇前,壓低聲音道,“爹,四哥家地事,你和大伯是如何商議地?”
三老太爺側目斜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院中正在玩耍地三個小兒,沉聲輕斥,“怎地如此沉不住氣?該有你的好處,自有會有你的。”
說着引頸往廚房方向看了一眼,“老四家的這個閨女,你當真如方纔她說的那般,方寸大失,毫無對策?”
蘇士德雖做出一副受教的神態,語氣卻不以爲然,“長輩替二房立嗣,哪有她一個女兒家家說話的份兒?爹和大伯只管繃着她……”說着頓了頓,擰眉,“若朱府的人來了,如何是好?”
蘇三老太爺又瞪他一眼,“這是我蘇家地事,朱府想插手也沒那般容易!”說話間,他又微頓了下,“自是莫鬧僵了,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