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章 拉線初收網
言之鑿鑿,確是不信的廣大少爺,在十來日後,終還是信了。
在蘇家死活不照面,各鋪子都陷入無現銀週轉的局面之下,對蘇家深交的人家兒做了更多的瞭解。
世上沒有不透風地牆,何況廣家雖大本營在蘇州,與杭州也相距不遠,自古蘇杭商貿幾爲一體,在這邊也有些相熟的人家。
經多方打探,得到的消息卻叫廣老爺怒極又心中乏苦,向廣大少爺惱道“當初你言之鑿鑿說這姓盛得沒問題,這卻又什麼?他這是借我廣家的財力,泄私憤!”
廣大少爺再不想這件起得莫名,且又將廣記死死困住的事兒,竟是因一件看起來,並不起眼,甚至可以說忽略的事兒而起。若非尋託人尋到孫家一位曾在歸寧府做過事地掌櫃,如今還尋不着由頭。
廣老爺惱,他如何不惱,臉上鐵青一片,咬牙罵道“這樣的狗東西,等事了,看我們如何治他!”
“以怨報恩的事兒,世上本不少!”廣老爺盛怒之後,疲憊嘆息“卻沒想就真真切切地叫咱們攤上了。”
“罷!給蘇家傳話兒罷。那坊子咱們不要了,他們若想收,開個價兒罷!”廣老爺沉默許久,擺手“就說來攏去脈我們已曉得了。原也是受了那姓盛的蠱惑,並不知還有這內情。開坊子時,也並未想針對蘇記,只不過是多一處生意罷了。即蘇記不喜,咱們也就退一步。”
“可……”廣大少爺欲言又止,不針對蘇記這話,並非是真。從那邊偷配方,挖蘇記織工,到如何發賣,這些廣家都是知道,也是一手參與的。蘇家如何肯信?
廣老爺冷冷看了他一眼,重重一哼。沒言語。
廣大少爺卻明白了。這是丟卒保帥。微微點頭,轉身出了室內,張羅往蘇家送信兒。
大約在三月底,宋子言收到了他盼望已久的杭州來信。
將這封信拿在手中。邊看邊嘖嘖有聲,臉上的笑意,似暢然,似欣喜,又極似沒能參與其中的遺憾。信上這事,對他這位從商多年,自小學徒時起。就整日陷入鋪子經營日常瑣碎事務的人而言,確實極羨慕,極是後悔沒能參與其中。
畢竟,這樣的大事,一輩子或也不能碰到一次,何況,是親手在幕後操縱呢。這與一個以商爲業的人而言,不但是在面對強敵時莫名的骨子裡隱隱的〖興〗奮感。也是從業多年曆程中一座可圈可點的豐碑。
將來年老退回家鄉頤養天年之時,面對衆多後輩晚生,也可做爲炫耀地談資。想想那時,該何等地傲然?如今,這碑上沒自己的名字,怎能不叫人真遺憾吶?!
張荀和阮大見他拿着信嘖嘖有聲,不時在底下對目光,這究竟是寫了什麼,大掌櫃看起來,似是高興,又不甚高興,莫不杭州那邊兒進行得不順?
見宋子言靠着高高的椅子背。舉着信不時嘖嘖地,有滋有味兒地品匝,張荀忍不住道“大掌櫃,小姐來信說了什麼?那邊的事情可怎麼樣呢?”
自去年冬上始,這事兒初始時。張荀就是知道的。做爲爲數不多,且和蘇家融爲一體的知情人之一,掛心這麼久,怎能不急切,不關心?
宋子言將舉在手中多時的信紙放下來,臉上那抹嚮往地笑意,讓他看起來,如身在此處,心已飛向不知名地他鄉“諾,看看吧,準備好收盛記的坊子嘍!”
說着起身把信塞給張荀,自己晃着身子就出了議事廳。
將一腳邁進四月裡,邊塞忻州也顯露出春的模樣,新綠樹葉幾乎在一夜之間撲棱開來,在地上面投下斑駁光景。一年之計始於春,冬的蕭瑟過後,春日的一切都是新鮮地,新鮮的讓人的心情沒來由地晴空萬里,高遠豁達。
宋子言立在廊子底下頓了片刻,又晃着身子下了臺階,悠哉悠哉地往院外走去。那腳步一晃三顛,得意致極。
“哎,大掌櫃。”張荀快速看過信,喜得一蹦跳起來,轉身要找宋子言商議下頭的事兒,卻院門口處只餘下自得地背景,一閃,就隱到牆後面去了。
張荀抓抓頭回屋裡,將信遞給阮大,再回頭往院子門口,除了綠樹春花的濃翠明妍,只餘一地融融春光,安寧詳和,疑惑“大掌櫃這是往哪兒去啊。”
宋子言去的地方,張荀確實沒想到,他原本想或是坊子裡瞧瞧?或是去鋪子裡轉轉,又或到街上看成羣的商隊,不過是散散步,順便想想小姐信中說的事兒,如何做。
卻不想他徑直去了盛記坊子。
立在人家坊子大門對面的一棵高大古槐樹下,笑眯眯地,又意味深長地看。只是看而已,並沒進一步的動作。
只是看的這時候比較長,一直那麼笑眯眯地,象是欣賞某一個即將納入囊中地心愛之物一般。
自他來到秀容縣,折騰出那麼一個給織工配身股地方案,這整個忻州府,整個秀容縣,認得他的人已是極多,何況他又不似那等中規中距的大掌櫃,整日家只知操持自家鋪子裡的事兒,大門都不得出的。
這人整日吊兒郎當的滿城跑,茶樓裡聽閒話兒,路上看熱鬧,牲畜交易場,沒他不去的。
其間還多次來盛記門口晃悠。因而在盛記門口守門的二人,也都認得他。
因見他笑得奇怪,卻沒進一步動作,不由都十分不解,守門的二人終於不淡定了,對了個眼兒,其中一人匆匆往裡頭去。
從大門開合處的縫隙往裡瞧,那寬敞青磚鋪地的大院子裡,原本該是忙碌致極,最起碼蘇記如今就是,那麼多的羊毛要翻曬,要軟化,要染色……那許多工序要做,怎能沒人呢?
看人家盛記就是沒有!
宋子言呵呵地笑起來,手中一把沉香蘇扇唰地打開。漫條斯理地晃着,配着那笑眯眯的神情,叫餘下這位守門地人,極是着惱。
前一人去了不多時。領出一個身着寶藍長衫地公子哥。眼眸細長,面色微沉,看到宋子言的模樣,冷哼一聲。
“哈,盛兄。”宋子言手中摺扇拍的一合,聲音格外親熱殷勤,晃着身子上前。“好久不見,盛兄可好哇?”
盛凌風眉頭緊蹙“你來做什麼?”
宋子言往他身後的高牆大院看了看,笑得讓人恨得牙根癢癢“大掌櫃來,自然是巡視自家的坊子了。盛兄,我說的可對?”
盛凌風眼悠地一緊,冷哼。“你倒好大的胃口。”
“哈哈!”宋子言仰天大笑,那狂傲得意的模樣直想讓人衝上去揍他幾拳頭方纔解氣“不是宋某胃口大。是某些人太蠢了!!!”
說着微微一笑,手中摺扇唰地一聲打開,自得晃着“盛兄,這人的蠢是天生的,沒得救嘍,你說我這話可對?”
盛凌風陰沉面容直瞪他,背在身後的拳頭緊緊握起,因太過用力,而骨節泛了白。
宋子言只管旁若無人地左右看。賞風景,一邊緩緩地笑“這人吶,得有自知之明。就拿盛兄來說罷,敗了就要認輸!死扛着不認什麼意思呢?難不成你要廣記與你陪葬不成?”
“不過……”他緩緩笑看盛凌風“還是那句話兒。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人傻,廣記還不算太傻!可肯爲了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把自家的家身都賠進去?所以,老話有說,聽人勸吃飽飯吶,盛兄!”
宋子言笑眯眯地看着他,見他不語,也不多理會他,轉身晃着身子就走了,邊走邊頭也不回地,用一種讓人恨不得一把將他的頭扭下來的聲調“……聽本人一句勸,早早的來蘇記尋我啊!”
走到馬車跟前兒,即將上車時,還不望,向他挑眉一笑“記得啊,我這些日子專在家中候盛兄大駕!”
言擺腳上用力,上了馬車,卻不放車簾,坐在裡面直直看着盛凌風陰沉地面容,似乎至友相別,十分不捨一般,對那人陰毒得要吃人的目光,視而不見,大笑而去。
“東……東家……”守門的兩人早知坊子不妥,一月前已斷了原料,當時只說,杭州那邊貨物出售的銀子暫時未至,卻不想,今兒蘇記上門,說什麼看他家的坊子,去尋盛凌風的那人壯着膽子結結巴巴地想問個究竟。
“滾!”盛凌風一個轉身,冷喝一聲,大步向院中走去。
那人嚇得一個哆嗦,回過神來,盛凌風的身影已在十幾開外。定了定心神,和另一人氣惱罵道“有本事你倒罵那人啊,罵老子一個破守門地,頂個屁用!”
那人忙擺手,示意他禁聲,悄聲道“聽蘇記那大掌櫃的話頭,可是咱們的坊子要易手了?”
“聽話頭卻是象。不過,易不易手,與我們何干?蘇記接了坊子,也是要尋人工地,還能少得了咱們地活計?”
“我倒是羨慕蘇記地織工,若能掙得一份身股,按股拿紅利,這樣地好事,哪裡去尋?”
“這倒是,我家東鄰的娘子就是最早在蘇記做活地,因她資格老,手藝又精,如今是個小小管事,一月近一兩的工錢呢。聽說上年底,還得五兩銀子的大紅封,真真叫人眼紅!”
這邊二人頭抵頭說得暢然,盛凌風氣息不接地回到室內,一眼就瞧見桌上靜靜的躺着那封信,再想宋子言那狂傲至極模樣,登時大惱,一腿踹翻椅子,伏身一掃桌上的茶壺茶碗兒“噼裡啪啦”地落了一地,隨手將桌子一掀,又是“砰”的一聲,過於乾淨的青磚地面上,只激起一蓬細微煙塵。
就如他此時的滔天怒火,碰上緊緊圍聚在身邊的沼澤泥潭,只能烤出細微無助的塵煙。
張荀拿了信,和阮大商議半晌,不得主意,等到近午時,不見宋子言回來,剛要派人去尋,他就坐着車馬晃悠悠地回來了。
“哎喲,大掌櫃,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心逛?”張荀奔出來,迎到院中,略帶埋怨地說道。
“哈哈,不急,不急。”宋子言心情甚好,打着哈哈斜了張荀一眼“急是有人急,咱們不急。”
張荀無奈地道“怎的不急,小姐來信說,要咱們收盛記呢。這不是大事?”
“笨!”宋子言眉眼一挑,輕笑道“難道沒看後頭的話嗎?要緩緩地收,慢慢地淡,所以我急什麼?”
張荀自是看了,可這麼久事情才了眉目,哪怕是小姐要儘量的拖時間,也得先議個法子出來纔可。
宋子言看他面色,呵呵一笑,進了室內,笑道“那廣記和咱們東家服軟,自是想趕快解了這個局。讓出忻州坊子,卻還想垂死掙扎,要個好價錢,豈不能如了他的意?東家做的這個精妙致極的局,豈能這麼輕易的收了?時間在咱們這邊,他要急,咱們不急。但也不能不談對不對?”
“所以,我今兒去給那姓盛的添了把火!”宋子言得意地往上位一坐,笑道“那姓盛的是什麼性子?心裡頭一直燒着一把火呢。我再添上一把,他必惱恨致極。這火上頭,就必不肯輕易就範,他扯着廣記的後腿,與我們何干呢?且等吧,再叫他們煎熬一陣子再說!”
“可~”張荀聽明白了,還怕事情萬一有變,仍舊不大放心“萬一那姓盛得又找着別人拿來銀子,怎麼辦?”
宋子言以扇子點他“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啊。”
張荀扁嘴,揶揄他道“您老人家難不成是比我大五十歲?”
說得阮大呵呵笑起來“大掌櫃說的在理,時間在咱們這邊兒呢,即套上了,豈能輕易自解了套子,放虎歸山?即便要放,也要挫一挫他的銳氣才能放!”
說着一頓,又笑道“若說盛記尋別家,他怕是沒那能耐了。你瞧他們的坊子如今是個什麼樣子?若有不知死活的再敢趟這趟渾水,難道我們是吃素的?旁的不說,只把廣記的故事說出一半兒,也沒人家敢了。”
“正是。”宋子言懶懶歪在椅子上,笑眯眯地“這樣好局,咱們若還接不巧,豈不是叫東家說我們笨到家了?”
張荀故意把臉兒扭轉到旁處咕噥“若說爲人精明、腳踏實地,我卻是沒見過比我們家小姐更厲害地人。”邊說邊還斜宋子言。
宋子言跳起來,要踹他。張荀一跳跑開了,猶向室內笑道“聽說有人初見我家小姐時,還故意作態,叫我家小姐看穿了呢。”
宋子言要追他,再踹,阮大忙笑着攔他“你理他,他自學徒就跟着東家小姐,把她當作個神人一樣,誰能比得過她?”
“不過,話說回來了,他廣記即知道根由在哪兒,必不會只叫盛凌風處理這事,我想,廣家必要親自來人地。”阮大又猜測道。
“自是要來的。”宋子言還是不急“不管誰來,難道不要談麼?啊,對了,如今春暖花開,我好些日子沒往忻州去逛了。過幾日我去尋孫兄閔兄吃茶快活。有事,別去尋我,沒得掃了我的興!”
阮大明瞭,笑呵呵地道“也怪不得大掌櫃,這秀容縣窮鄉僻壤的,着實無趣,呆久了,人要煩的。”
“還是二掌櫃通透!”宋子言呵呵一笑起身“不象有些人吶,嘖嘖,專往傷口上灑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