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景安不出所料地一笑。
他道:“兒臣就知道母后會問這個問題。”
德裕太后嘆息一聲,“他畢竟是你的皇兄。”
齊景安忽然看向太后,他問:“母后真的相信皇兄會逼宮嗎?”
話至此處,德裕太后再也無法冷靜,她急聲反問:“仲兒怎會逼宮?!”
齊景安也附和道:“皇兄當然不會做這種不忠不孝之事,但問題是——”齊景安一頓,發現德裕太后正急切地望着他,他收斂表情繼續說道:“問題是父皇相信,其他人也相信。”
不待太后開口,齊景安繼續道:“兒臣知道母后想說什麼,母后認爲父皇已經駕崩,兒臣如今身爲九五至尊,只要兒臣相信皇兄,便可保證皇兄無礙。”
齊景安看向窗外,夏天就是這樣,上一秒還豔陽高照,下一秒便要風雨欲來,大雨傾盆。
他起身爲太后換盞新茶,示意身邊侍候的人都下去,他方纔繼續說道:“但兒臣初登皇位,根基不穩,即使想要爲皇兄申冤,可也有心無力。”
德裕太后聽到此處,反而鎮靜了下來:“你無需爲你皇兄申冤,你心裡清楚你皇兄是被冤枉的就好,那麼,告訴母后,冤枉你皇兄者爲何人,你欲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齊景安知道德裕太后不相信他剛纔那一番說辭,但無所謂,他直視着太后眼睛道:“造成如今這樣局面,謝家功不可沒。”
德裕太后道:“你的意思是說,謝相一家冤枉了你皇兄?”
“不是冤枉,是教唆。”齊景安回道。
德裕太后目光一凜:“此話怎講?”
齊景安道:“恕兒臣直言,皇兄性情單純,易受人挑撥。”
德裕太后不耐煩地打斷他,“陛下直說謝相爲何挑撥你皇兄便是。”
齊景安低下頭,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雙拳緊握,這些世族之人就是這樣,目中無人,自以爲高人一等,就是皇室他們有時也不放在眼裡。
他暗自冷笑,面上卻不顯,直言:“兒臣也不知。”
德裕太后耐心已告罄,怒視他:“你!”
英俊的皇帝攤攤手:“都說了兒臣初登皇位,萬事不通,母后何不自己去查呢?”
德裕太后強壓怒火,不欲與之糾纏,甩袖離去。
御書房外又想起嘩啦啦地一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齊景安聽了一會,頓覺無趣地繼續批閱奏摺。
德裕太后回到寢宮後,招來貼身女官,低聲吩咐道:“派個可靠的人去趟東宮,打探一下太子的近況。”
女官領旨出去。
德裕太后纔像泄了氣似地倚在鳳椅上,方纔與那小狼崽子一番交鋒,她怎會聽不出齊景安明裡暗裡地諷刺她的皇兒,什麼單純?!不就是說仲兒不知好歹,是非不分嗎?!
其實德裕太后還是想得輕了,齊景安的意思應該是想說齊景仲蠢笨不堪。
不過齊景仲能有今日,也和德裕太后的嬌慣有很大關係。
德裕太后自知其過,但仍忍不住咬牙切齒,誰能想到那狼崽子平時不聲不響,咬起人來卻毫不留情,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
想到這裡,德裕太后深吸一口氣,她喚來女官,讓她們準備筆墨。
德裕太后則兀自沉思,該向遠在邊關的兄長寫些什麼。
且不論這邊皇室中如何風起雲涌。
那邊的顧雲墨婚禮卻是一日又一日地臨近了。
顧家這邊張燈結綵,林家那邊也是一片喜氣洋洋。
景昭元年六月丁丑。
顧雲墨身着緋紅色長袍,上繡鴛鴦戲水圖案,再加上他身姿挺拔,氣度從容,面容俊秀,此時立於馬上,靜候嬌妻的模樣不知道迷倒了多少未婚少女,一時間街道兩旁人潮擁擠,時不時伴隨着幾聲“顧郎好俊啊!”的嚎叫。
另一邊,林清婉早早便被媒婆喊醒,睜開眼便看到滿屋子的紅紅火火喜慶模樣。
旁邊媒婆又喜又笑道:“小姐醒了?小姐快去梳妝打扮,莫要誤了吉時。”
林清婉讓丫鬟們伺候着洗漱。
轉頭一看,便看到林清寧、林清軒兩個丫頭在一旁眼眶發紅地看着她,想要上前卻又一副躊躇的樣子。
她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示意讓身邊正在給她穿戴婚服的丫鬟們先停下,林清寧、林清軒兩姐妹立馬湊過來,林清婉抱住她們,笑道:“傻丫頭,姐姐又不是不回來了,怎麼一幅那麼傷心的樣子。”
兩姐妹不說話,看樣子一副要哭的樣子。
林清婉摘下腕間的手鐲,將手鐲塞到兩姐妹手中,安慰道:“姐姐三日後再來看你們。”
說罷示意丫鬟們繼續爲她梳妝打扮。
不多時,林母從外走了進來,林清婉一見林母,頓時臉色一沉,但大婚當日,如此喜慶的日子,她不想鬧得不愉快,太不吉利。
林母應該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也一改往日的刻薄,笑着恭喜了她一番,又叮囑她在夫家要謹慎守禮,孝敬公婆。
林清婉也一一應下,目光卻一直落在跟隨林母而來的一位老人身上,她面色紅潤,慈眉善目,一看便是位有福之人。
事實上她也確實是位少有的“全福之人”,六親皆全,兒女滿堂。
林清婉想起前幾日這老人說她是位有福氣的人,不禁一笑。
這時媒婆打斷了林母的滔滔不絕,說道:“稟夫人,吉時快到了,該行“上頭”禮了。”
這時林母才退讓一邊。
爲林清婉整理好鳳冠霞帔的丫鬟也退到一邊。
王婆婆爲林清婉梳起頭。
口中念道: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語音落。
這時忽聽到門外一聲,“吉時到!新娘子請上轎!”
林清婉理了理鳳冠,再環視一眼周圍的人和物,心下雖然不捨,但也知道不能太耽擱。
她帶了幾個陪嫁丫鬟,隨着人羣上了轎。
模模糊糊地,她好像又聽到了林清寧,林清軒姐妹的哭聲。
轎伕起轎,哭聲漸行漸遠,直至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