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書齋的讀書聲格外熱鬧。
昨兒大家爲着季玉深佈置的菊椛題,都絞盡腦汁。
原以爲什麼文體都可以,應該會很容易,沒想到回家一做功課,才發現可選的越多,這心裡反而越糾結。
一會兒想到詩上頭,一會兒想到文章上頭,反而比平常的功課更加費工夫。
今日晨讀的時候,大家便悄悄議論起昨兒大家做的功課。
小六和小七做的都是詩,也有人做的是詞和對子,寫文章的不多,只有李千越和恭郡王的長孫。
“李千越,你這文章寫得也太長了吧,抵得上我們十首詩了!”
有人好奇,拿李千越的功課來看,李千越一面小心護着唯恐他們撕破,一面道:“我愚笨,詩詞需要新奇巧妙才好,我自問沒那個本事。索性老老實實寫一篇文章,把心裡的意思說明白。”
小六和小七早看過李千越這篇文章了。
都說勤能補拙,李千越在幾個伴讀裡算是一等一的聰明瞭,可他還是紮紮實實寫了一篇長文。
那文章內容華彩精妙,立意不俗,哪裡是沒本事?
倒是恭郡王的孫子,小六和小七該喚一聲侄兒的,那纔是個真正的笨腦子。
不過他笨歸笨,爲人品格卻十分敦厚妥帖,不像他爺爺恭郡王,年輕的時候是個最能惹是生非的主兒。
季玉深才走到書齋外頭,便聽得今日的讀書聲不對。
他是個人情練達之人,對孩子們的心思瞭若指掌,當即抿脣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隨即款款走進書齋。
見着那抹青衣的身影進來,孩子們立刻聚精會神,讀書的聲音比方纔響亮了許多。
蘇幼儀由春花扶着在湖邊散步,聽見孩子們的讀書聲,不自覺就朝這邊走來。
春花聽着裡頭的動靜不大對,笑着朝蘇幼儀道:“昨兒在六王爺和七王爺身邊伺候的人說,兩位小王爺昨兒晚上一直對月吟詩呢。說是季師傅佈置的功課,寫什麼菊椛詩。”
“既是菊椛詩,爲何對月?”
春花愣了愣,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她無奈,“奴婢哪裡懂得這些,想來是六王爺和七王爺心思和平常人不同,有什麼稿瞻遠矚罷?奴婢聽說,季師傅佈置的題目是菊椛,寫詩也成,寫文章也成,哪怕寫個對子也成。”
菊椛不過是老生常談了,倒是季玉深佈置的這個形式新鮮。
這羣孩子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八歲,小的如小六和小七才六歲,真要他們寫文章或者作詩,只怕太難爲他們。
可不拘文體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衆人皆可以挑選自己最拿手的文體來寫。
蘇幼儀有些好奇,腳下便轉了方向,“走,咱們也過去聽聽。”
……
白日上課的時候,書齋裡除了學堂,別的地方都格外安靜。
伺候的小太監小宮女們都不敢發出聲響,唯恐擾了主子讀書,故而都躲到了人看不見的地方做事。
院子裡只有兩個看門的小太監。
見蘇幼儀過來,兩人忙要行禮,蘇幼儀用手指豎在脣前。
“噓。”
兩人會意地站起來退到一邊,蘇幼儀和春花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到學堂外頭,兩人站在窗外聽裡頭的動靜。
孩子們是坐着的,加上個子小,看不見窗外的情況。
季玉深卻是站着的,早就看到了蘇幼儀走過來。
蘇幼儀朝他也比了個手勢,而後隨意在窗外的假山石上坐了,順手將金絲紅的裙襬攏到身側,垂下重重波瀾。
季玉深嘴角翹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朝下首道:“昨日的功課,請諸位學生都交到臺上來。”
學生們一個個站起來,把自己的功課交到臺上。
季玉深隨手便按類別不同分成了幾堆,“今日的功課,我以爲應該讓學生們和先生共同品鑑。所以,一會兒我會把諸位的功課都拿來展示。”
“啊!”
一聽要展示,立刻有人哀嚎了起來。
蘇幼儀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若不是功課做得敷衍,哪裡會怕當衆展示?
這不是不打自招麼?
幸好,這樣的笨小子只有一個,因爲蘇幼儀只聽見了一聲哀嚎。
其餘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嘲笑那個發出哀嚎聲的學生,同時心裡暗暗慶幸,幸而自己並沒有敷衍。
就算當衆展示,也不算太丟臉。
“那就按這稿子的順序來吧。”
季玉深隨手從詩詞那一疊裡拿出最上頭一份稿子,小七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自己的。
只聽季玉深緩緩念道:“昨日賞月罷,今朝更見菊。菊椛若明月,皎皎凌清霜。”
念罷微微一笑。
蘇幼儀挺着亦笑,小七這首詩前頭聽起來很是直白,到最後一句才聽出立意,如此欲揚先抑,倒有些樸實無華的韻味。
他年紀尚小,做出這樣的詩算是很不錯了。
果然,季玉深誇獎了小七一番,“菊椛若明月,這個比喻粗俗了些,好在最後體現了立意,也就無妨了。小七這首詩,可以評得優等。”
底下小七歡喜起來。
季玉深給學生上課,從來不在意學生的身份,也沒有格外優待小六和小七。
所以他並不按着外人稱呼,而是隨着蘇幼儀叫“小六”和“小七”,兩個孩子倒也不介意,由着他叫。
下一篇就是小六的。
弟弟的詩受了誇獎,小六便有些緊張了,擔心自己的不如弟弟,那他這個做哥哥的可太沒面子了。
季玉深掃了一眼稿子,先是一笑,而後才念道:“采采黃金蘂,盈盈白玉觴。菊酒一杯飲,自覺肺肝香。”
這詩和小七的倒反了過來,語句華麗,倒是立意更加隱晦了些。
季玉深還未開口,底下有孩子道:“先生說以菊椛爲題,此詩是以菊酒爲題,這樣也可以嗎?”
小六一聽,忙看向季玉深。
季玉深想也沒想,“自然可以。菊椛不過是個引子,我的本意,就是不拘束你們的思路,隨心而寫。何況此詩也不完全是寫菊酒,這‘采采黃金蘂’已寫出了菊椛,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