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二炭,三火……”
長椿宮中,李嬪一手舉着書,一手小心翼翼地用竹夾夾花瓣。
那些花瓣都是前幾日御園送來的鮮花,李嬪沒有留着,而是讓人都採下花瓣來做香料。
桌上的小爐子跳躍着紅紅的火苗,上頭架着一個小圓鉢,李嬪正在將花瓣往小圓鉢裡放。
她一邊放一邊看書,唯恐錯過了哪個步驟,一切又要從頭再來。
豐兒站在一旁看李嬪的動作,她一向很少親自動手做什麼,除了抄寫佛經以外,就是看書。
旁的閒事都是讓宮女們來做的。
自從御園送了花進宮後,其他的嬪妃們都在做花茶什麼的,唯有李嬪選擇了最複雜的——
做香料。
豐兒可不懂什麼做香料,她站在一旁插不上手,只能時不時搭幾句話,“娘娘小心手,別燙着了。”
“沒事。”
李嬪又朝書上看了一眼,“做香料需要十分小心,一個步驟都不能錯,否則做出來的香味就不正了。”
豐兒笑道:“還是咱們娘娘最蕙質蘭心,旁人頂多做個乾花和花茶什麼的,咱們娘娘卻會做香料。”
李嬪聽着這話雖不在意,到底也露出了微笑。
一旁的豔兒默默倒了茶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李嬪手邊,“娘娘喝茶。”
從前豔兒在李嬪身邊總是話很多,嘰嘰喳喳的,別的小宮女想插一句話都會被她瞪得不敢張口。
如今豔兒卻沉默了許多。
李嬪順勢看了一眼她走動時拖着的殘腿,大約是因爲落了殘疾,所以豔兒如今也不像從前活潑了。
她沒理會,只是放下書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這花瓣要在圓鉢裡烤三四個時辰,你們替我多盯着些,千萬不能烤糊了,明白嗎?”
“明白。”
豐兒做事素來小心謹慎,李嬪吩咐之後,她便用捏着小夾子站在圓鉢旁,時不時翻動一下圓鉢裡頭的花瓣,同時動作溫柔絕不弄破絲毫花瓣。
饒是如此,李嬪還是不放心,非要自己在旁邊看着。
豔兒低着頭站在一旁,忍不住微微蹙起眉頭。
這事實在古怪,宮裡的嬪妃弄這些花兒什麼的,不過是爲了打發時間,李嬪平素更是不愛花兒粉兒的,爲什麼弄香料如此上心?
以她的嬪位身份,香料多得用不完,何必如此費心弄這個?
以豔兒對李嬪的瞭解,任何對她沒有實際利益的事,她都不會如此上心。
豐兒還在謹慎地盯着那個小圓鉢。
不知過了多久,李嬪又弄了一些別的細碎香料來添在花瓣中,香氣頓時濃郁了起來,整個殿中都是。
豐兒更加賣力地攪動圓鉢中的花瓣,那些香料很快就化開了,她不禁問李嬪道:“娘娘,您加的是什麼香料?可真好聞。”
“不過是平日用剩下的那些。”
李嬪淡淡地應了一聲,豐兒沒說什麼,繼續攪動花瓣。
……
一整日過去,到伺候李嬪用過晚膳,豐兒纔算放鬆下來。
她腳步匆匆地步出殿去,迎面正見兩個小宮女走來,她連忙露出微笑。
“豐兒姐姐。”
小宮女客氣地朝她問好,豐兒也停住腳步,柔聲和她們說話,“你們這是去哪?”
“姐姐去吃飯,我們去前頭照應着。”
兩個小宮女笑嘻嘻的,對着豐兒她們很放鬆,不像從前對着豔兒那般小心翼翼。
“好,你們快去吧。”
豐兒含笑朝她們揮手,等兩個小宮女走開之後,她面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腳步匆匆地朝長椿宮外走去。
……
“豐兒,你怎麼纔回來?”
豔兒把晚飯單獨留了出來,等着豐兒回來一起吃。
自從豔兒傷好了之後重新回到李嬪跟前伺候,豐兒也能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吃飯了,兩個難姐難妹關係越發好起來。
外人不知豐兒心裡早就看透了李嬪,還以爲是她脾氣好性子好,居然不嫌棄豔兒,還願意和她一起吃飯。
豔兒勉強笑了笑,“你怎麼也不吃飯?儘管先吃纔是,不必等我,你的傷還沒好全呢。”
“嗐,沒事。”
豔兒自嘲一笑,“反正是瘸了一條腿, 好不了了,旁的倒也沒什麼。你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沒什麼。”
豐兒隨口搪塞,“我有個老鄉進宮也做了宮女,從前我不識得,如今我成了長椿宮管事的宮女她才找到我來,我們便聊了聊。”
豔兒聽了也沒說話,沉默着點點頭。
兩人坐到桌前吃飯。
好在屋子裡點着炭爐,飯菜還是溫的,兩人吃了一會兒,慢慢搭起話來。
豔兒道:“你覺不覺得,今日李嬪娘娘很奇怪?爲什麼她要對制香料的事如此上心?”
豐兒心中咯噔一聲。
她猶豫了許久,這纔開口,“你也發覺了?”
“你也發覺了?”
豔兒不禁道:“我瞧你一心一意替娘娘看着爐火,還以爲你沒有察覺。原來你早就察覺了,卻一點都沒露出來?”
豐兒對着她苦笑了一聲。
豔兒明白了這聲苦笑裡的意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也是呵,若在娘娘面前什麼心思都表露出來,那就離死不遠了。我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鑑,你纔是聰明的。”
豐兒覺得這話有些沉重,便轉移了話題,“對了,你在娘娘跟前伺候得久,你能聞出她今日放了什麼香料在花瓣裡麼?我聞着不像平日用的,香味並不同。”
“是麝香。”
豔兒很肯定地脫口而出。
豐兒愣了愣,“你確定?”
“確定。”
豔兒點點頭,“那股香味那麼濃烈,更何況,你瞧見那些香料的模樣沒有?都是散碎的。娘娘幾時用過散碎的香料?除非是有些香料本身就是配角,比如麝香,這都是加在別的冰片香料裡用的。”
豐兒聽這話有道理,不由心驚。
“麝香這個東西,用在香料裡也是平常。只是如今見娘娘用上,我總是忍不住想到……”
“想到什麼?”
豐兒欲言又止,“想到……傳言說,這麝香對懷胎婦人有害。就因爲大多數香料中都有這味麝香,所以懷胎婦人是不能用香料的。”
豔兒的眼眸微微眯起。
豐兒頓時明白了,她和自己想的一樣。
難道李嬪如此精心製作這味香料,還是衝着趙貴人去的?
離豔兒被打了三十大板不過一個月,李嬪竟然想再度出手,這讓豐兒心裡如打鼓似的。
她怕,怕自己是下一個豔兒。
豔兒瞧出她的心思似的,冷笑了一聲,“豐兒,別步我的後塵。到這個時候了,我若是你,一定爲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豐兒沉默不語,半晌端起飯碗,“豔兒,謝謝你真心爲我考慮。你的話我放在心裡,至於我怎麼做,你就別管了。”
她不是要瞞着豔兒,而是不想拖累豔兒。
豔兒隱約從她話中聽出了這意思,卻又不敢肯定,便也默默端起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