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瓷磚上,水聲叮噹,裡頭的酸梅滾落了出去,在腳邊一顆一顆滾落。湖藍色的長裙被酸梅湯紅色的汁液給濺上了,封蜜也是不理,任由手中那隻湯蠱裡的酸梅湯,倒了個精光,將她的長裙下襬給濺上星星點點。
“你瘋了麼!”倒是封華年看着她這瘋狂的行爲,直接拉着陸敏秋逃離幾步遠,生怕陸敏秋被濺上了。
所有的傭人包括蘭嫂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封蜜的這個行爲,直到封蜜將酸梅湯徹底倒光,將那隻湯蠱倒扣在餐桌上。
拍了拍手,封蜜的表情很是無辜,話語卻是對封華年懷裡的陸敏秋說的,“不好意思啊,聽說你最喜歡喝酸梅湯了,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呢!”
她的脣角微微上翹,女孩清脆悅耳的聲音裡含着一抹諷刺,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封華年與陸敏秋身上,含義莫名。
有細微的哭泣聲從封華年的懷中傳來,陸敏秋的肩膀微微聳動着,一張姣美的面容上,淚霧早已暈染了那雙柔美的鳳眸,接着,一顆顆從那眼眶內滾落了下來,滴落成珠。
孕婦的情緒本來就比常人來的敏感,封蜜的這一番行爲,讓陸敏秋徹底受傷。
她淚眼朦朧的凝視着近在咫尺的女孩,一雙脣微顫着道:“你,你爲什麼要這樣……”陸敏秋知道她不喜歡自己,可是看着那些楊梅滾落在地,陸敏秋的心尖到底是被灼傷了。
而看着嬌妻落淚,封華年也是怒極,一邊安慰着陸敏秋,一邊對着封蜜呵斥道:“封蜜,快跟你陸姨道歉!”
“道歉?”封蜜咀嚼着這兩個字,冷情的眼尾微微上挑,“我爲什麼要道歉!”她抱胸站立在那裡,明明嬌小的身影,卻倔強如同一顆不會倒下去的楊樹般。
封華年額角的青筋突突亂跳,幾乎是指着她的鼻孔就怒喝,“給我道歉!”
“你聽過有繼女給繼母道歉的嗎!?”冷冷的撇了後者一眼,封蜜回答的很是不屑。
“你——”封華年的血壓一高,捂着額頭,整個人差點又暈了過去。
“華年!”陸敏秋慌忙的扶住身側的封華年,一張姣美的面容上淚跡未乾,在水晶燈芒下,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封蜜忽然覺得眼睛疼,眼前這溫馨的一幕多麼諷刺啊!
他的父親,在她的生母去世後,居然再度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是不是男人的心裡都有一朵白玫瑰與紅玫瑰,他們都無法給愛情一個永遠的保鮮期。
餐桌上,那隻復古的湯蠱依然倒扣在那裡,底盤上刻了個大大的章,上面是一朵紅色的薔薇花,綠色的莖都清清楚楚。
那隻象徵着純潔愛情的湯蠱,就如同這倒了一地的酸梅湯,以前可以是萬金,到現在也可以是不值一錢。
“父親,我偶爾真想問你,你晚上做夢的時候,真的沒有夢見母親麼?”
突兀的,一句措不及防的言語就這樣從封蜜口中鑽出。
封華年剛舒出一口長氣,面色也恢復了些許平靜,乍然見到封蜜那黑白分明的眼瞳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的面色就那樣一僵。
封蜜還在繼續,“有了新歡,難道就真的可以忘記舊愛麼?可是即使如此,我母親的地位,也不是誰都可以取代的!”掃了眼他邊上的陸敏秋,她意有所指道。
“她已經死了!”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封華年的情緒變得格外激動。
“可是她在我的心中卻永遠活着!”封蜜冷笑。
“你給我滾,馬上滾——”指着餐廳門口,封華年怒聲咆哮道。
瞳孔猛縮了下,紅潤的脣邊卻溢出一絲淺淺的笑意,“你以爲我喜歡待在這裡!”她說着便大跨步邁向門口,絲毫沒有停步的意念。
蘭嫂一看情況不對,立刻追了上去攔住封蜜,“小姐……”
她說着又向那頭怒氣沖天的封華年懇求道:“老爺,天色已經這麼晚了,你就讓小姐住在家裡吧!”
“蘭嫂,不要求他!”看着蘭嫂居然轉而去跪求封華年,封蜜的心中真不是滋味。
“讓她走!”封華年壓根沒有轉過身來,“她既然這麼不想留在這個家裡,那就讓她滾,滾得越遠越好!”
“老爺!”蘭嫂苦苦哀求。
心臟鈍痛了下,封蜜狠狠咬緊了牙齒,心裡面有一個角彷彿被戳了個洞,冷風嗖嗖嗖的灌進去,讓她一瞬間猶如置身北極。
“蘭嫂,不要求他,誰稀罕住在這破地方!”倔強的說完這句話,封蜜攥緊雙拳,頭也不回的從餐廳裡跑了出去。
徒留下身後蘭嫂苦苦的哀求聲,間或夾雜着陸敏秋的勸說聲。
封蜜不管不顧,直接從大廳門口跑了出去。
出去的時候,似乎撞到了一個人的肩膀,封蜜也是不管,拔腿直接衝入了這黑暗的夜色中。
楚漠剛從醫院裡回來,剛進了封家,便看到一個穿着湖藍色長裙的身影直直的朝着自己的方向跑來,他還未來得及出聲,那個身影便直接撞向了他的肩膀,將他撞的側過身後,又一骨碌的跑出了外面。
“蜜蜜?”他揚聲呼喚,卻只看見那個嬌小的影子直接衝向大門處,然後跑了出去。
他正心內疑惑不已,身後已然傳來了蘭嫂的呼喚聲,“小姐,哎呦,小姐啊!”
“這大晚上的你跑到哪裡去,小姐——”
“發生了什麼事!?”快速攔住欲追出去的蘭嫂,楚漠濃眉深擰。
“大少爺!”見到向來神出鬼沒的楚漠,蘭嫂可謂吃驚訝異,待驚訝過後,則是上前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袖道:“大少爺,你可來了,小姐跟老爺吵架了,被老爺訓斥了幾句,就就……”
聽了蘭嫂的話,楚漠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他早就知道要壞事,所以本打算早早回來,只不過許惜月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了,他當然不能置之不顧,結果偏偏——
“放心吧,我會把她找回來!”他的身上還穿着那一身藏藍色的西裝外套,蘭嫂也看得出來他是風塵僕僕的趕回來的,可是這情況,這——
“謝謝大少爺!”聞言,蘭嫂幾乎是感激涕零了,“小姐她一個女孩子,晚上出去多不安全,再說她是跑出去的,這半山腰上又沒有什麼人……”
隨着蘭嫂的一句句下去,楚漠的臉色早已陰沉如水。
“彆着急,我馬上去找!”轉身,他就大跨步走向了車庫。
解鎖上車,楚漠抿着脣角,腦海裡依然是適才封蜜跑出去時,那迎着夜風,眼角處若隱若現的淚滴。他的心徹底沉落了下來,若是一開始只是想逼她回來,那麼此刻他開始後悔了。
醫院裡那充滿諷刺而冷情的眼神一直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莫名的一股惱怒從心間涌上,楚漠忍不住狠狠一拳頭砸在了方向盤上,“咚——”有反作用力反彈回來,拳骨處麻木的幾乎失去了知覺。他狠狠的閉上眼,居然全都是她那眼角處晶瑩如泣的淚滴。
夜色如幕,流螢似火,街燈迷離了這個城市的孤寂。
從半山腰處跑下,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胸腔裡的氣息慢慢變少,直到喉嚨處如鯁在喉。
迎着燥熱的夜風,眼眶裡的淚霧終於結成了淚滴,狠狠滾落,飛落在這深夜的風聲裡,無人問津。
出來的太過匆忙,一摸身上居然沒帶手機跟錢包,渾身上下只剩下幾個零錢,摸出最後的幾個零錢,封蜜在公用電話亭裡,撥了她爲數不多記得的幾個電話號碼之一。
聽着那頭在‘嘟嘟嘟——’的幾聲後,接通的漫不經心的“喂——”,封蜜幾乎要狠狠落下淚來。
抓着手機的話筒,她哽塞着喊了一聲,“麗姐……”
夏季的夜風清涼中帶着一絲燥熱,封蜜窩在電話亭裡,看着身邊的車來人往,那高高的圓月懸掛,今天的天氣是如此之好。
她的腳上還穿着一雙拖鞋,世界之大,出了封家後,她居然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緊緊的環抱住了自己,封蜜拼命的想汲取一些溫暖。
不過二十分鐘後,一輛玫紅色的奔馳跑車如火箭般竄了過來,風馳電掣一般的在電話亭旁邊停下。
打開車門,談麗姿高挑優雅的身形出現在封蜜的視線裡,她只穿着平底鞋,一頭嫵媚動人的長卷發溼噠噠的披在腦後,很顯然她是匆匆趕過來的。
孤豔的眉眼在掃到電話亭裡那瘦小的身影時,談麗姿豔麗的紅脣幾乎抿成刀刻。
封蜜從電話亭裡出來,見到談麗姿,就如同孩子尋找到了母親一般,哭着就朝後者撲了上去,“麗姐!”她一頭朝着她的懷裡撲了過去,緊緊的擁抱住了後者。
談麗姿沒有說話,只是由着她在她的懷裡哭泣,等她哭夠了,這才冷冷的來上一句,“又離家出走了!?”封蜜是什麼個性,談麗姿比封蜜自己更瞭解封蜜。
吸了吸被風吹紅的鼻子,封蜜倔強的反駁,“纔沒有,我是被趕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