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謀妝獨家首發/023 報應
“林夫人無需擔心,林姑娘的傷因爲處理及時,只需要敷些藥將養些日子就能痊癒,老衲也會替林姑娘誦經祈福,希望她早日安好。”
“多謝濟恩主持。”
林夫人滿面感激,雖說芹言也說過林楚楚無事,可此時濟恩大師再說出同樣的說詞,她才真正的鬆了口氣,朝着薛柔主僕投去感激之色,然而心神鬆動下,之前受了寒氣又有驚嚇,頓時忍不住咳嗽起來。
薛柔連忙替林夫人順順氣,扭頭看向濟恩。
“主持,兩位夫人方纔怕是也着了寒氣,不知可否尋主持要一副藥?”
濟恩笑得祥和,“薛施主無需客氣,需要什麼儘可直言。”
“主持稍等,薛柔這就將藥方寫好交予主持。”
薛柔幾步到了房中桌前,普濟寺接待之人本就貴胄居多,廂房之內配備筆墨紙硯,書桌案臺,芹兮替薛柔磨好墨後,薛柔便提筆快速在紙上寫了起來。
沐恩侯夫人站在稍遠的地方,雖看不清楚紙上字跡,卻也覺得薛柔寫字之時動作極爲好看,她手腕不似一般女子垂軟,反而帶着勁力,着筆時也不像尋常女子那般小翼,反而帶着幾分颯爽之姿,她好奇的正想近前觀看紙上字跡之時,薛柔就已經快速地收筆拿起了紙張,彷彿無意似得錯開了她身側,直接遞給了她身後不遠的濟恩主持。
“這方子上都是尋常藥物,還得麻煩主持吩咐人替我們準備。”
濟恩拿着方子看了片刻後,這纔將藥方折起來放入了袖中。
他含笑朝着薛柔行了個佛禮,“施主此方的確爲良方,老衲這就讓人尋藥,煎好之後再送於夫人與施主。”
“多謝主持。”屋內幾人都是感謝。
等到濟恩離開之後,沐恩侯夫人神色溢彩地問道:“原來薛姑娘還懂岐黃之術?”
“夫人高看薛柔了,只是前些年府中長輩身子不好,常常尋醫問藥,薛柔因常伺奉身前,耳濡目染下才略懂皮毛罷了,兩位夫人與楚楚並不是病症,只是之前在雪地裡吹了寒風,今日又受了驚嚇,喝些溫和驅寒、安神寧心的藥湯對身體有好處。”
沐恩侯夫人見薛柔如此掛心她們身體,不由心中好感更甚。
薛柔與她說完後,又與林夫人、林楚楚安慰幾聲,這才離開回了寺中給她安排的廂房。
回去之後,芹兮忙着收拾屋內,芹言卻是湊到了薛柔身旁。
“姑娘,今日之事怕有古怪,之前因有外人在奴婢不好直言,奴婢看那馬匹發狂之時的樣子頗像是用藥所致。”
薛柔面色淺淡,“我知道,若無古怪,以你的本事豈能訓不住那馬。”
“那姑娘,咱們是否要離開此處?”芹言問道。
薛柔揮揮手,“不必了,他們費盡心思想留我在這寺中一夜,我豈能駁了他們的意?”
芹言眨眨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偷偷瞅了眼芹兮,往日裡芹兮最是關切姑娘安危,但凡姑娘以身涉險,芹兮必定比誰都緊張,可是此次爲何她卻不出言勸姑娘離開?
芹兮彷彿察覺到她的視線,放下手中之物回頭朝着她一笑,清秀的面龐上露出漂亮的梨渦。
芹言頓時臉皮子一抖,她最見不得芹兮這樣對她笑,總讓她有種涼颼颼渾身發毛的感覺,她連忙就閉了嘴,抱着茶壺狂灌茶水。
晚間,薛柔用過齋飯後,又去看了看林氏母女和沐恩侯夫人,見她們服過藥後已無大礙,便轉去了藏經閣找小沙彌借了本佛經,就着燭燈一直翻看到深夜。
待到過了亥時,整個普濟寺萬籟俱靜,倚在窗邊的薛柔突然站起來。
“姑娘?”
“這房中悶得慌,你們陪我出去走走吧。”
芹兮連忙上前替薛柔繫好披風,而後兩人自己也披好大氅,這才晃悠悠的出了門。
普濟寺身處西山半腰,整個方圓百里只有此處有屋舍,雖然寺內十分寬敞,可在夜色中仍舊顯得十分冷寂,此時周圍山林中樹影綽約,唯獨寺中的大殿裡點着香火油燈,隱隱灼灼泛着一陣朦朧,讓人有些心神晃漾。
薛柔在寺中走了一圈後,慢慢地繞過了正殿,也走過了偏殿,順着一條小道走到了普濟寺的觀景臺下。
“你們在此等我。”
“姑娘……”
芹兮張張嘴想要說話,卻見薛柔擺擺手,也沒繼續多言,就獨自一人攏着披風,踏着臺階一步步的走上了觀景臺。
臨近夜間時山中下了場大雪,此時整個觀景臺上白茫茫的一片,就連原本的古亭上也覆滿了白雪,亭中擺着處火爐,裡面柴火燃的正旺,赤紅的火焰映襯着皎潔的雪色,卻顯得有些詭異。
火爐旁擺着兩個蒲團,其中一個蒲團上盤腿坐着一人,那人身着袈裟,白眉垂地,面容上佈滿了歲月留下的溝壑,他輕閉着雙眼,手中撥弄着佛珠,嘴裡輕誦着佛語,身上帶着無邊禪意,彷彿融入了天地之間。
薛柔就那般站在離他丈餘遠的距離,聽着他嘴裡喃喃之聲,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漠至極的笑來。
這本該是世間最爲祥和之音,卻是引出了她心底最深的執念和恨意。
薛柔故意伸腳踩在積雪之上,腳底傳出的“嘎吱”聲,瞬間打破了觀景臺上的意境,也讓得原本誦經的和尚睜開眼來。
“施主身帶煞氣,心中積怨,可是有恨。”
老和尚平靜的看着薛柔,那雙眸子彷彿看透世間萬事般平聲道。他話語中並非疑問,而是在陳述事實,他真切的在眼前這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幾乎掩飾不住的怨恨執念。
薛柔靜靜地走到火爐之前,跪坐在蒲團之上,伸手拿過一旁的火執挑動着火爐中的柴火,明明動作柔和,渾身卻帶着肅冷。
“親友枉去,爲何不恨?”
“人自生來,便有故去,世間之事皆是無常,我佛慈悲,普渡世人,施主怨恨執念最終只會傷及自身。”
“慈悲?”薛柔輕柔一笑,嘴邊卻是掩不住的嘲諷,“若是佛真有慈悲,以救世之心普濟天下,那爲何不佑真善,不懲惡徒,讓善人沉冤,惡人逍遙?”
“施主心懷執念,須知這世間善惡報應,向來福禍相成,身自當之,無誰代者。”
薛柔微怔,片刻後垂下眼簾。
她將手掌置於火爐之上,手掌離火苗不過方寸之間,那炙熱的感覺灼燒着掌心,她卻只是冷言說道:“若真如此,爲何惡者更惡,善者冤屈,佛曰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那爲何二十年前殷氏一族護佑大週上百年,積累善報無數,最終卻仍舊落得個三族盡滅,子孫盡絕之果?”
“……”老和尚望着薛柔,無言。
許久之後他才嘆道:“恩仇自知,是老衲妄言了。施主今日讓濟恩傳遞書信,喚我來此到底何意?”
薛柔手中繼續添油,口裡淡漠道:“我要殷相遺留之物。”
老和尚沉默不言,他看着薛柔眉眼中的冷色,遙望天際,許久後才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善惡輪轉,不是不報。女施主,世人皆求能渡苦海,施主又何必要再次踏入其中,爲仇恨牽絆不得解脫?”
“何爲苦海?”薛柔冷笑,“殷氏上下一百四十九口沉淪地獄,是爲苦海,長寧坡累累白骨無處索冤,是爲苦海,爲惡者高坐廟堂,享不世榮華,毀賢臣良將之譽纔是苦海!”
“慧遠大師,你告訴我,若我不入苦海,那冤魂日日啼哭何其能安,若我不入其中,長寧坡上累累白骨又該向何人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