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歡長睫一斂,語氣冷冷清清,“我不知道姬老爺在說什麼。”
見她如此,姬夜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不會認的,難免有些焦灼。
昨日妘蘿一臉狼狽地回了家,身上傷痕累累,望之觸目驚心,把他給嚇了一大跳。追問之下妘蘿才說出實情。
姬譽聽了,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可偏生他妘蘿這麼一個女兒,平日裡也是百般偏疼,責怪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況且,他也明白,妘蘿之所以會三番兩次去找宋清歡的麻煩,很大原因是替妘環抱不平。
因此說起來,這事還是因他而起。
妘蘿靈力在族中年輕一輩中都是數一數二的,難免有些心高氣傲,大抵也沒想到,宋清歡武功竟然這麼高強,所以才如此貿然出手。
他只見過宋清歡一兩面,可就憑着這一兩面,他就能敏感地感覺到,宋清歡的性子,與妘璃很是不同。
她比妘璃果敢,也比妘璃狠心。
妘蘿冒冒失失與她結了仇,最後吃虧的,只會是她自己。
從她這次的手段就能看出,宋清歡行事完全不給人留把柄,而且,每一步棋,都直擊要害。
譬如知道妘蘿好面子,就輕輕巧巧地讓她在衆人面前顏面盡失,擡不起頭來。而且他有預感,宋清歡不是個會吃虧的主,這些手段,不過是她對付妘蘿的第一步而已。
這件事,千錯萬錯都在他,妘蘿也不過是替妘環感到不平,不應該被捲入。爲了她的安危着想,姬譽左思右想,還是來了。
原本,他是想找妘璃,請妘璃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幫忙勸勸宋清歡。卻沒想到,宋清歡卻直接跟着來了,一下子打亂了他的佈局,難免有幾分慌亂。
果然,寥寥幾句話間,宋清歡絲毫沒有給他留面子。
他訕訕笑笑,理了理思緒,只能附和,“是是是。我的意思是,妘蘿年紀小,又被嬌寵慣了,若是有什麼對不住妘姑娘的地方,還請你多多包涵。”
宋清歡笑,紅脣齒白,膚光勝雪,着實是令人驚豔的好顏色,“妘蘿年紀小?說起來,她與我之間,也不過相差半歲而已。”語聲一轉,“被嬌縱慣了,倒是事實,姬老爺還是得好好管教管教,不然她這樣的性子,哪裡得罪了人還不自知。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就是姬老爺的不是了。”
姬譽臉色一白。
宋清歡這話,是在隱射什麼?
他心底一緊,聽出了幾分威脅的意味在裡頭。可宋清歡油鹽不進,他一時也沒了轍。想了想,還是決定從妘璃下手。
深吸一口氣,僵硬地點點頭,“妘姑娘說得有理,我日後一定嚴加管教。”一頓,目光看向妘璃,眸中帶着期冀,“那個……妘夫人,不知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宋清歡臉色一冷。
怎麼?居然還有臉想去求母妃?
她本想開口,突見妘璃狀似不經意看她一眼,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看來,母妃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宋清歡平復情緒,面上恢復淡然。母妃既已表明了態度,那麼這件事,便交由她自己處理吧,不管怎麼說,她纔是最直接的當事人。
妘璃淡淡開口,“有什麼話,這裡說便是,阿綰不是外人。”
姬譽尷尬地咧了咧嘴,睫毛閃了閃,看一眼宋清歡,面上刻意顯出幾分不自在,“妘夫人,我們這一輩的事,我還是想私下解決。”
宋清歡在心底翻了好幾個白眼,若不是母妃還有打算,她早就命人直接送客了。
妘璃定定看了他一眼,眼中無波無瀾,就在姬譽被她看得起了幾分心虛之意,她淡淡開了口,“好。”
說着,看向宋清歡,淺淺勾脣,“阿綰,你先回房去吧。”
瞧見妘璃淡然的姿態,宋清歡便也沒有多說,起身行禮告辭,路過姬譽身側時,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方揚長而去。
宋清歡一走,姬譽不由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擡頭看向妘璃,嘴角牽起一抹無奈的笑意,張了張脣,最終還是喚出口,“阿……阿璃,你最近還好吧?”
妘璃眉梢微皺,“你還是喚我妘夫人吧,以免引起誤會。”
姬譽嘆一口氣,聲音沉下,“阿璃,你在怨我。”
“你今日來找我,是來敘舊的?”妘璃平靜地看着她,聲音很淡,卻依舊帶着刺人的鋒利。
聽出她話中的冷淡,姬譽眉頭皺了皺,苦澀開口,“阿璃,妘蘿確實是被我嬌縱慣了,之前的事,是她的不對。現在她也得到了懲罰,妘姑娘那邊,能不能讓她就此高擡貴手?”
“方纔阿綰說的話,你聽不懂嗎?”妘璃看着她,眼神澄澈得不起任何聯繫。姬譽看着她熟悉的容顏,神思有一瞬恍惚。
看出姬譽眼底的情意,妘璃眉頭一皺,也讓姬譽驀然回神。
他慌忙垂了眸,聲音艱澀,“阿璃,我只有阿蘿這麼個女兒,你也是做母親的人,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
妘璃脣角劃過一絲譏諷,“正因爲我是做母親的人,所以我知道阿綰對腹中的孩子有多看重。妘蘿那一掌,分明是要置阿綰和她腹中的孩子於死地,若非阿綰福大命大,此時我就不會還這麼心平氣和地同你說話了。”
姬譽一怔,有些驚詫地擡頭看向妘璃。
看出他眼底的錯愕,妘璃冷冷一笑,“怎麼?你的好女兒沒同你說?”
姬譽大致也明白過來,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聖女大選,靈力比試上,時間已到,妘蘿趁阿綰不備,一掌打在她腹部,導致阿綰早產,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前幾日晚上,妘蘿深夜潛入阿綰房中,想趁阿綰不備要她的命。若非阿綰機敏,妘蘿怕是已經得逞了。姬譽,你告訴我,換了你是我,自己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算計,你能忍?”
姬譽啞口無言。
他沒想到,妘蘿竟這般膽大狠辣。
昨日妘蘿一身狼狽的回來,他追問情況,她也只說她知道自己喜歡妘璃後爲妘環抱不平,所以去了綰府想問個清楚,沒想到宋清歡二話不說便鞭子招呼,後來還給她下了迷藥,讓她大早上屈辱不堪地出現在大街上。
他當然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也知道妘蘿必然做了什麼惹怒了宋清歡,卻沒想到,事情竟會這麼嚴重。
妘璃冷冷看着姬譽,恍如在看一個陌生人。
感到妘璃冰冷的目光,姬譽竟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今日來,本是想讓妘璃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放妘蘿一馬,可現在看來,他與妘璃之間,過去有的那些情分,或許在他決定娶妘環的那一日,便已經煙消雲散了。“姬譽,你的那些破事,我不感興趣,也不想參與。但如果妘蘿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門來,阿綰的本事,你也見識了。該如何做,你自己好生思量吧。”
說着,她似想到什麼,又補充一句,“還有,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因你之故,我已莫名結了不少仇家,你若真還念着從前的情誼,從此之後,你便只當我是陌生人。”
姬夜的心像被什麼重重一捶,苦澀的滋味在心頭蔓延開,他怔怔擡頭,看着上首妘璃冷冽的眉眼,要說的話便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他年少時便喜歡的女子,如今雖然隔得這麼近,可他卻知道,他這一輩子,和她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妘璃說完那番話,便不再看她,端起茶盞喚一聲,“玄影。”
玄影應聲而入。
“送客。”妘璃淡淡吩咐,將茶盞送至脣邊,輕輕品着,再未給過他一個眼神。
玄影走到妘璃跟前,冷聲道,“姬老爺,請吧。”
姬夜再看一眼宋清歡,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出,步履沉重地跟在玄影身後,走出了大廳。
妘璃放下茶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眼底泛起一絲淡淡漣漪。
*
又過了兩日,月牙島來了人,說是幾位長老有請。宋清歡換了身衣衫,帶了妘歌,隨來人一道往玄殿而去。
今日來的,並不是姒檀,而是先前見過的另一位叫嬀瓔的女子。
宋清歡看她一眼,淺淺一笑,“幾位長老近來可好?”
嬀瓔笑着回話道好。
“姬長老呢?”宋清歡意味深長。
嬀瓔臉色微微一變,低垂了頭,“姬長老也一切都好。”
宋清歡“唔”一聲,沒有再開口。
到了聖殿,嬀瓔在門口停下,側身請了宋清歡進去,妘歌也被留在了殿外。
進了殿,上首坐着五位長老,正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如今扶瀾族的聖子,嬴天舒。見她進來,揚了脣角,露出一抹笑意。
見他如今有模有樣的架勢,宋清歡心底也生出幾分與有榮焉的感覺來。
幾人互相見了禮,嬴徹請讓人請了宋清歡落座,又有人上了茶。
宋清歡謝過,也不廢話,開門見山,“不知幾位長老今日找我前來,所爲何事?”
“如今大選總算是告一段落,這段時間,辛苦帝姬了。”許是大選已過,嬴徹對她又恢復了帝姬的稱呼。
宋清歡輕笑,“嬴長老客氣了,這本是我分內之事。”說着,便不再多言,只等着嬴徹的下文。
嬴徹眸光沉沉看她一眼,又道,“我們知道,帝姬身份特殊,雖是聖女之女,但畢竟不屬於玉衡島,先前因爲大選之故,請帝姬在島上留了一段時間,如今聖子既已選出,不知帝姬打算什麼時候離島?”
看來,最近島上發生的事,嬴徹或多或少也有耳聞,不管事情是不是因自己而起,但總歸與自己有關,也許在他們看來,正因爲自己的存在,才導致島上最近起了不少風波。
因此先前不遺餘力先將自己留在島上,這會子就急着趕人了。
宋清歡幽深的目光在衆人面上一掃,掠過姬紓面上時,見她眼底有陰鷙泄出,心底提了一分警惕。“嬴長老也知道,我最近剛分娩,身子還有些虛弱,等出了月子,我便會帶着母妃離開。”
“不行!”姬紓突然大聲開口,把衆人都給嚇了一跳。
嬴徹不滿地看向姬紓。
最近島上四起的流言,他自然也有所耳聞,原本他是不信的,但涉及到姬紓,難免要慎重些,更何況還是那樣匪夷所思的傳言,便叫人去查了一番,沒想到查出來的結果,讓他大吃一驚。
——那些流言的內容,竟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只是,平日裡幾位長老雖以他爲尊,但嚴格說來,他們其實地位是一樣的。更何況這畢竟是私事,哪怕嬴徹心知有所不妥,也不能如何,更何況,姬紓並不是什麼能輕易對付的角色。
只是這段時間,她的情緒是越來越陰沉難辨,難免讓嬴徹對她生出幾分提防之心。
現在的扶瀾族,已經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姬長老是何意?”他尚未說話,嬴天舒已開口,語聲微冷。
姬紓眸光陰沉地看一眼宋清歡,“帝姬想走可以,妘夫人是扶瀾族人,照族規,可是不能離島的。”
宋清歡眸光一冷。
姬紓果然已經盯上母妃了,這些日子母妃甚少出門,府中又有玄影寸步不離地守着,想來姬紓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此時聽說自己要帶着母妃離開玉衡島,自然就急了。
“當初你們執意留下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宋清歡眼尾一曳,眼底有着無懼的張狂,“難不成,幾位長老想反悔?”
她意有所指的目光在嬴徹面上一掃,“幾位長老可想清楚了?若讓我將母妃留在島上,遲早有一天,我還會再回來的。到時,我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姚扶桑目光一轉,開了口,“當時我們只說同意免除妘夫人私自離島的懲罰,同意帝姬帶她離開浮屠山,可沒說是離開玉衡島啊。既然尚未說好,那我們好生商量便是,帝姬又何必出言威脅?”
他素來不喜宋清歡,只要逮着機會,自然是不遺餘力地想膈應她。
宋清歡輕笑,眸光依然冷冽,“姬長老方纔那態度,可不是想討論的樣子。”
見氣氛有些劍拔弩張,嬴徹忙做起了和事佬,打着哈哈道,“是啊,這件事好商量,帝姬不必動氣,身子要緊。”
“好啊。”宋清歡勾起脣角,爽快應了,“正好今日大家都在,那便現在商量吧。”
嬴徹一怔。
他方纔那話,分明只是緩兵之計,沒想到宋清歡順着杆子就往上爬了。
嬴天舒出言附和,“是啊,想來帝姬在島上也待不了多久了,正好今日湊巧,不如商量出個結論來,也好讓帝姬早做準備。”
嬴徹雖知嬴天舒與宋清歡關係好,但嬴天舒畢竟是聖子,又言之有理,也不好拒絕,只得點點頭,“也好。”
說着,看向其他幾人,“幾位長老什麼看法?”
不待其他人接話,宋清歡又開了口,“不知嬴長老還記不記得,我手中,還持有蒼邪劍。”
嬴徹眸光一閃,似想到了什麼。
“我曾說過,我不想得這天下,我只需你們滿足我一個要求即可。這個要求,我一直還沒有用。現在我很明白地告訴你們,我的要求,就是帶我母妃離開玉衡島。如此一來,你們便也有充足的理由向族人交代。”
宋清歡當初說要請族中聖女復活宋瑄,只是爲了摸清妘璃的下落,後來這事便不了了之。有了母妃的指導,她自己便能用靈力復活宋瑄,因此不再需要借扶瀾族之力。
既如此,蒼邪劍的好處,用在此處正合適。
畢竟,她暫時還不想與整個扶瀾族爲武,如果能不費一兵一卒地解決,又何樂而不爲?既然姬紓和姚扶桑用族規來阻撓,那她便也同樣搬出族規來。
果然,這話一出,徹底堵死了其他人的嘴。
宋清歡微微彎了脣角,笑眯眯看向嬴天舒,“不知聖子覺得如何?”
嬴天舒清了清嗓子,“帝姬所言有理。既然帝姬已決定用蒼邪劍的要求換取帶妘夫人出島的權利,且這事並沒有違反族規,我覺得,這件事便這麼定了罷!”
姚扶桑皺了皺眉,似乎想反駁,可又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只得冷臉看向嬴徹,“嬴長老覺得呢?”
嬴徹看一眼勢在必得的宋清歡,思忖一瞬,終究還是開了口,“既然此事符合族規,那就如帝姬所言罷。”
姬紓臉色一冷,狹長的眸中透出陰鷙,冷冷看一眼宋清歡,很快垂了眸。
宋清歡只做不見,微微頷首,“那就多謝幾位長老和聖子的成全了。”
言畢,作勢要起身,“幾位長老可還有事?若沒有的話,我就先回去了,等我決定離島的日期,會再派人來告知。”
嬴徹點頭,“帝姬慢走。”
宋清歡點頭一禮,轉身欲離開。
“等等!”姚扶桑突然在身後喚住她。
“姚長老還有什麼事?”宋清歡轉身,眉梢一挑,有不悅之色。
姚扶桑梗着脖子,一臉挑刺的神情,“從上島開始,我們就沒見過帝姬手中的蒼邪劍,如今帝姬既然要用蒼邪劍換妘夫人離島,這劍,也得給我們過過目纔是。”
“這是自然。”宋清歡勾了脣,“明日這個時候,我會派妘歌將劍送來,給幾位長老和聖子一觀。”
見她分外配合,姚扶桑便也沒話說了,悻悻坐了回去。
宋清歡頷首,轉身,揚長而去。
回了府,她去到妘璃房中,將今日之事同她大概說了,讓妘璃不必擔心,只安心在島上住着。等她解決完這些私事,她們便即可啓程回臨都。
別過妘璃回了房中,她想了想,喚了玄影過來。
“殿下有何吩咐?”玄影進了房間。
“阿殊那邊,最近可有消息傳來?”
玄影搖頭,“暫時還未收到。”
“涼國那邊局勢如何?”
“涼國使團已經啓程去往臨都。”
宋清歡微微蹙眉,“燕國那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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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白另擇了隱衛,讓其假扮公子,打道回了臨都,自己則悄悄潛去桐城,這會子怕是已經到了。”說到這,許是怕宋清歡擔心,又補充一句,“公子很快就會回臨都,隱衛那邊,有蕭太傅從旁輔佐,不會被瞧出破綻。慕白去了桐城,相信也能解了桐城之危,少夫人不必太擔心。”
“好。”聽到玄影這麼說,宋清歡才放了心。
若非島上還有些事拖着,她早就歸心似箭了,出來這麼久,也不知道憂憂有沒有想自己?微微嘆口氣,斂下心思,看向玄影道,“玄影,你幫我做件事。”
“少夫人請吩咐。”
“天舒晚上會回府,到時候,你替我把一樣東西交給他。”宋清歡交代幾句,玄影一一應了,方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