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成蔭,古木蔥蘢。
得到完好保護的原始森林,在鋼筋水泥鑄就的冰冷巨大叢林邊緣蔓延開去,恍如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被強行拼接在一起。
貌似生硬,卻因爲時光的消磨而漸漸生出和諧的韻味。
平整筆直的水泥路面延伸到盡頭,遽爾變成一道蜿蜒長蛇般的灰線,朝着蒼翠深處伸展爬行,地面是天然材料鋪就,看上去猶如土質原色,路邊縫隙中有小草頑強的生長,自然而然,生機盈動。
這本應是一座現實世界無數房地產廣告都吹噓過,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能兌現的“宜居花園”,足以讓旁邊的房子價格超出其他相近位置的兩倍。
但在整座龐大的城市中,它卻僅僅是作爲明珠一樣的點綴。
如今更是因爲戰爭,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壞,也許以後永遠都沒機會修復。
這會讓無數崇尚自然的人們心痛,陳鋒卻對此毫無感覺。
當他一腳踏上那條彎曲的林間公路時,首先察覺到來自腳底的不同彈性。
城市水泥路面是堅硬的,沉重腳步落下時,會有一股震動傳來,那是對身體的一種破壞性衝擊,並不會讓人感到舒服。
這條路卻像是鄉間土路,舒適的反彈柔和而深厚,哪怕是外骨骼的鋼鐵腳板大力踩踏,都能輕鬆卸力後反給予韌勁十足的逆推。
靈敏如陳鋒和吳偉斌,完全可以藉助這股彈力增大自己出拳、縱躍的速度和幅度,是一種良性的提升。
臨戰者,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陳鋒師從阿唐,學到的重要一條,便是進入不同戰場時,首先要儘可能的熟悉情況,充分利用起來,而不能讓變化削弱自己的實力。
他憑着對身體的深入、細緻瞭解和操控,在短短十幾步行進中調整適應,極大拉近了與長期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之間的感覺差距,比如那些極可能已經潛伏在其中的敵人。
陳鋒渾身放鬆,僅將一點力量提起來,讓所有肌肉釋放出的信號帶動外骨骼,如常人行走,並穩健的端着突擊步槍,節奏均勻的向前推進。
他的精神感知全力動員,配合戰甲的電子偵測設備一道掃描四周,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囊括所有細節,在腦海之中同步勾勒一副越來越龐大的立體圖形。
他要把整個戰場,都裝進腦子裡。
敏銳而無形的精神探查,讓陳鋒從貌似生機盎然的森林裡,覺察到一股深沉的死意。
那是無數生命被滅絕後,留存於世間的淡淡哀傷。
即便是樹木等植物被摧毀,在徹底喪失生命力之前,它們也有特殊的方式向周圍釋放警告信號,那些信息多到一定程度,便可以被強大的精神捕捉到。
貌似很玄奇,其實在正常人身上也可以出現,如同人人都有的第六感,只是程度、傾向不同罷了。
陳鋒能分辨出那沉重的哀傷中,也有痛苦的哀嚎,憤怒的咆哮,無奈的嘆息,絕望的詛咒……
而整座森林,除了樹木草叢等植被,聽不到任何一聲鳥叫,一次蟲鳴,一個獸吼,一句人語。
這裡彷彿已經完全死掉,動物完全消失,只剩下些無言的樹木,展示着最後的生機殘存。
並非來自於某些強大者的威脅,它們是真的完全消失了,或者說被嚇跑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哪一種手段,能夠做到這一點?
陳鋒無法感覺出來,或許那已經是過去發生的事,如今正主兒早已經離開,動物們卻還不敢、或者不能立刻就回來。
很糟糕。
其他人縱然沒有他那麼靈敏的感覺,卻也能立即發現異常,那種被整個環境排斥、敵對的感覺,就像獅子闖進馬羣的領地,即便沒立即遭到攻擊,敵視警惕卻已經充斥四周。
在這裡,則是鋪天蓋地,每一寸空氣中瀰漫着的都是敵意,吸一口氣進去,裡面似乎都帶着負面能量,讓人萬分的不舒服。
“嚓,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太古怪了!”
大眼心中涌起強烈的不適與不安,很不自在的扭動身體,感覺擺什麼姿勢都不得勁。
吳偉斌環顧四周,幽幽輕嘆道:“這是自然的無聲抗爭啊。人們肆無忌憚的破壞環境,殺戮生靈,攫取資源,卻毫無回報,以爲自然沒有感情,不懂得憤怒,不會給予抗爭和報復,其實都錯了。她會的。”
“你說的太玄了吧?雖然有洪水颶風海嘯寒潮什麼的災害,那也是正常的氣候變化,要說自然成了精還主動報仇,嘖嘖……”
王彬不以爲然的搖頭。
他們身後不遠處,彭健和段飛左右分開跟隨,都能聽到對話內容。
段飛煞有介事的連連點頭,並雙手合十往左右拜拜,嘴裡嘀嘀咕咕的唸叨着什麼“這事兒跟我沒關係,不是我乾的,您要報仇,請找正主兒,別遷怒到小弟頭上……”
彭健額頭上青筋直跳,恨不得衝過去踹他兩腳,同時更對前面的三人說法做法不以爲然。
羣敵環伺,臨戰之時,不全身心投入警戒,居然還有閒情兒嘮嗑胡扯,你當這是演電視劇呢,每到關鍵時候,讓每個角色都說兩句話插科打諢兒,就不擔心讓暗處的敵人聽到?
這裡已經安靜的跟鬼蜮一樣,隨便一點動靜都能傳出去老遠啊!
如此表現,讓他對前路的安全性和行動成功率,越發不抱希望。
果然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太年輕,做事不靠譜啊!
彭健開始後悔,之前應該向六人討要槍械的。
說到武器,他扭頭看了一眼人羣裡的顧英男,那大胸御姐斜掛着的pp19野牛,槍身閃爍着淡淡的暗金色,圓形螺旋彈筒尺寸也不太一樣,但那真是一把好槍啊,可惜放在一個不怎麼懂使用的女人手裡,真是浪費。
……好吧,其實他沒認出來,那支槍是“生死狙擊”遊戲裡的設計款型,全稱是“改進型pp19地獄犬衝鋒槍”,外表與遊戲一樣,也是50發彈筒,但主要部件已經升級到黃金級,使用子彈也都是9mm威力加強型穿甲彈,另外還有顧英男私人訂製的塗毒和內藏複合生化彈等等。
論穿甲性能,已經超過現實中所有pdw武器,撇開7.62mm託卡列夫彈,逼進小口徑步槍彈。
若非是穿着外骨骼戰甲,或者力量達到陳鋒、吳偉斌這種層次,無論單手還是雙手,想要輕鬆駕馭這支摺疊柄的短槍,都相當困難。
看顧英男的行進中還忙着研究資料的架勢,估計根本沒想過要參加戰鬥,拿槍在她手裡完全閒置,浪費啊!
彭健就想開口去借過來,哪怕這玩意其實對強悍的“賽博格”全無作用,好歹也能起到一點襲擾牽制的作用不是?
他剛停下腳步,要轉身過去,驀地聽到前面王彬森森然低喝道:“你想死的快點兒,就去拿吧。”
彭健渾身一激靈,腦門子冒出一層細汗!
大意了!
顧英男的東西是那麼好拿的嗎?之前隨手把兩個小痞子整治的死去活來,怎麼看也不是簡單地研究人員,她那利索矯健的勁頭兒,只怕也有不俗的戰鬥力。
另外,出發前陳鋒也說的很清楚,必須完全遵從號令,他忽然停下,很容易被認作是要鬧事,被打死都是活該!
再有,暗處隱藏的敵人,肯定優先照顧手裡有武器的人,難道他打算吸引火力來嗎?
彭健當即打消了念頭,緊走兩步回到自己位置上,側目觀瞧,發現王彬沒有回頭對付他的意思,而旁邊的段飛,卻嘿嘿嘿的賊笑,讓他心頭火發。
小小插曲,沒有影響到全隊的行動。
陳鋒走在最前,轉眼間逼進到那片最茂盛也最完好的森林邊緣。
周圍依舊一片死寂,沒有發現任何活人的蹤跡。
但他知道,這種偵測結果已經靠不大住,先前無論是他遇到的“賽博格”,還是吳偉斌碰上的半機械人,都有辦法隔絕探測與感知,加上獨特的環境掩蓋,很難確定它們的方位。
除非,能把他們調動起來。
陳鋒忽然停下腳步,反手從背囊中取出個共軸雙旋翼微型無人機,模樣類似於《變形金剛4》中的“蜂鳥”,揮臂往空中一丟,獲得足夠初速的小東西立即嗡嗡振翅飛行,轉眼衝上四五十米的高度。
機載攝像頭打開,共享視野傳輸到陳鋒的和李貓的頭盔全息屏幕上,形成廣泛的俯瞰畫面,不需要太高端的射線偵測,重點是重視反饋出真實的地貌和植被,那些異常違和的人爲改造部分,全靠兩人自己來分析判斷。
一片片掃描場景,同步在陳鋒的腦海中構建更多的立體圖形,隨着無人機高度提升,俯瞰範圍擴大,轉眼推進到茂密叢林地帶的前部。
驀地,一發子彈破空襲來,把無人機打得當空解體,散碎飛灑一地。
陳鋒渾身汗毛一抖,無論精神感知還是視野觀察,都同時發現了子彈射來的位置,平端在手中的黃金scar倏地斜指過去,果斷扣動扳機,潑撒出十幾發子彈。
隨後,他的身形由靜止陡然爆發式彈跳,掛着狂風呼的向前竄出,腰背微微下伏,蹬蹬蹬幾個大步竄出十幾米開外!
朝着密集的叢林,開始硬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