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盜帥叫楚留香,你取個名字比他還要香豔……”武青玦暴汗,伸手做出在額頭抹汗的假動作,“話說,這名字不會也是你自己取的吧?果然……志向遠大……”
史載西晉權臣賈充的小女兒賈午,愛上了大帥哥韓壽,於是讓婢女約他半夜翻牆幽會,並偷來父親珍藏的御賜西域奇香送給他,哪知此香一着人身,經月不散,賈充聞到韓壽身上的香味,知二人生米已成熟飯,只好“遂以女妻壽”,韓壽從此平步青雲,一段偷情豔史變成曠世佳話。史將“韓壽偷香”與“相如竊玉、張敞畫眉、沈約瘦腰”一起作爲風liu四事,後世文人多用此典。雅正派詞人周邦彥在溧水任知縣的時候,見屬下主簿的妻子生得貌美,又善彈琴,便茶飯不思、念念不忘,於是設宴邀請主薄夫婦,席間趁機與她推杯環盞、眉目傳情,後寫下一首《風liu子》紀念此事,表達他的一往情深,其中便有一句“寄將秦鏡,偷換韓香”。
“小白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果然懂得不少。”韓香轉身看着她,背靠到書架上,若有所思地抱着雙手,眯着眼睛笑道,“你到底什麼來歷?”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武青玦逗弄着手裡的小烏龜,瞥了他一眼,得意地輕哼。
“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韓香胸有成竹地笑道,“你信不信?”
“哦?”武青玦不以爲然地道,“那你說來聽聽。”
“能自由進入太極宮皇家藏書館者,必是皇室宗親。”韓香信口而談,滔滔不絕地道,“你自然不是帝姬,世人皆知當今天子最年幼的帝姬也已年方二八,兩年前始建的皇女府也於數月前落成,年後便要按律出宮獨住;你也不是族姬,族姬之中有你這般年幼秀慧者,早就揚其盛名,以圖增加日後聯姻的籌碼。雖然豪門貴閥的婚嫁多是門第之間的政治聯姻,並不看重子女本身的條件,但如果子女優秀貌美,自然有更多更好的選擇,而我卻沒聽說過族姬裡有一個你這樣小小年紀又漂亮又聰明的小白貓。所以,你是宗姬。”
武青玦聽他娓娓道來,所言無不一針見血,淡淡一笑。這就是皇室宗族女子的命運,儘管前有聖神皇帝大力改革,後有列位女帝當政,提高女性地位,但是很多時候,仍是不能與家族和傳統對抗。不知道自己以後,是不是也要面臨同樣的命運?
“那麼,你認爲我是哪位宗姬呢?”前面他說的那些雖然分析得不錯,不過也算不得什麼,武青玦纔不信他能猜中自己的身份。皇族宗姬何其之多,與她年紀相仿的就有五六個,他怎麼可能猜得到?
族姬、宗姬、帝姬不是封號,而是以血源關係的親疏對皇族女子進行尊卑等級的劃分。則天大帝爲了杜絕後代的庸碌無爲,詔令皇裔無功不封王爵,無封號只稱皇子皇女,皇孫則男稱公子,女稱貴女。帝姬,專指當朝天子的皇女。天子亡而未能繼位的皇女,一律改爲宗姬;宗姬,是指當朝天子的皇孫女、姑母、姐妹、侄女、侄孫女等武姓皇族女子。宗姬之中以當朝天子的直系血脈皇孫爲最尊,其它旁系親屬次之;族姬,是指宗姬所出非武姓之女。族姬其實已經不能算是正式的皇族女子了。所以大唐皇族女子以帝姬最尊,宗姬次之,族姬最末。帝姬因爲可以競爭皇位,所以有迎娶丈夫、子女姓武的特權,宗姬則沒有,帝姬成親後才改爲宗姬的,可保有特權。
“如今皇室中,雖然宗姬衆多,但與你一般年紀的卻十個手指都能數過來。”韓香摸了摸鼻子,緩緩地道,“皇長女、二皇女、蜀王、紛陽郡王、永興郡王、公子琚各有一位宗姬年紀與你相仿,一共是六位。”
武青玦心中暗暗一驚,這個叫韓香的少年怎麼會對皇室成員這麼熟悉?她開始不那麼篤定自己能穩操勝券了,於是故意往其他人身上引:“那我是公子琚的宗姬?”
“公子琚乃當今天子親妹安平郡主的兒子,其母在轉爲宗姬之前就已成婚,所以能承武姓,但公子琚身無寸功,無爵位,於朝中任個五品京官,以他的月俸,就算捨得給女兒穿你身上那套精美的錦綾衣裙,只怕那位宗姬也捨不得像你這樣糟蹋,而且毫不覺得可惜。”韓香微微笑道,“所以,你不可能是公子琚的宗姬。”
“那你認爲我應該是哪一位宗姬呢?”沒想到這韓香不但熟悉朝中事,還很有觀察力。武青玦心中雖然吃驚,卻沒有把吃驚表現出來,外表仍然平靜地看着,“紛陽郡王還是永興郡王?他們爵位,有朝廷的俸祿,又是四品的宣威將軍和壯武將軍,他們的宗姬總該穿得起錦綾了吧?”
“他們自然是沒有問題。”韓香點點頭道,“不過壯武將軍永興郡王膝下僅有一女,那位宗姬不愛紅妝愛武妝,自幼便隨父學行兵佈陣之法,小小年紀,已隨他出入軍中,沙盤對壘,曾殺敗其父手下三位猛將。聽說那位宗姬從來不穿裙子,便是出席皇室慶典,也是一身特製的戎裝,而且這還是今上特許的。所以,你不是她。”
武青玦靜靜地看着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韓香繼續分析道:“而宣威將軍有三子二女,次女與你年紀相仿,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說,你也不是她。”
“爲什麼?”武青玦用淡淡的語氣掩飾心裡悄悄浮起的一絲不安。韓香笑道:“嗯,聽說宣威將軍生得英武俊秀,可是他的夫人卻醜而短黑、性格兇悍,恰好他們這兩個女兒,長女繼承了父親的俊俏,小女兒完全繼承了其母的容貌稟性,長安百姓曾戲稱這兩位宗姬站在一起就像一道‘桃花鬼面符’。嗯,小白貓你長得這麼可愛,怎麼會是她呢?”
武青玦脣角微微一抽,看了他好一會,才緩緩道:“那麼,蜀王呢?”
“啊,說到這個,我又要說小白貓穿這身衣服了。”韓香笑眯眯地道,“剛纔我沒有說完。小白貓這身衣服,輕柔透明、質地細緻、紋彩華麗,且衣隨人動時,花紋跟着閃爍不定,這是錦綾中的繚綾。這種精緻的絲織品產于越地,據傳爲‘天上取樣’,紡織技術要求非常高,也非常的費工,一直是宮中貢品,不但非常貴,而且數量有限。蜀王雖然身份尊貴,不過這種繚綾卻不是他能享受到的那個待遇級別的貢品。”
“你怎知不是聖上御賜?”武青玦已經有點兒沒有底氣地反問,心底的不安越重,這個韓香到底是誰?僅僅只見了自己一面,憑自己的衣着和言行就能分析出這麼多東西,天下間的同齡人中,只怕再也找不出一個人的心智比他更加出類拔萃了。
“很簡單,想得聖上御賜,總要有名目。”韓香微笑道,“最近幾年蜀王好像沒有立下什麼值得聖上御賜這麼貴重之物的大功。”
“這麼說,我一定是兩位皇女的宗姬了?”武青玦心裡有點打鼓,冷哼道,“不知我是哪位皇女的宗姬呢?”
“兩位皇女都能享受到貢品繚綾,不過……”韓香看了武青玦一眼,微笑道,“今年江南的桑葉發生蟲災,蠶繭品質不高,產量下降,供需不足,僅有一匹繚綾上貢。二皇女奉旨下巡江南,幫助蠶農治理蟲禍,收效顯著,立了大功,聖上將這僅有的一匹繚綾賞給了二皇女。”
“這麼說我是二皇女的宗姬了?”武青玦的手在袖底捏住衣料,悄悄擦去手心的細汗,輕嘲道。
——2008、3、5、2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