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奕諶抱着我坐進沙發裡,蘭姨把毯子蓋在我腿上:“少奶奶,我給您把下午茶端過來吧?”
“蘭姨跟你說話呢,怎麼了?”喬奕諶用手撫着我的背。
“我好冷。”我是真的冷,這種冷從心底裡蔓延開來,融貫到血液之中。
“是不是發燒了?”喬奕諶皺着眉,摸了摸我的額頭。
“甄特助說的都是真的對不對……”我喃喃陳述着一個心底瞭然的事實。
“偷聽我們說話,調皮!”喬奕諶把我扣進懷裡:“事情我會處理好,不用你操心。”
“他怎麼可以那麼對夜心,夜心是他的妻子呀……”我原本以爲是黃志達和他母親對夜心不好,夜心有抑鬱傾向纔會輕生。我根本想不出一個人究竟是有多惡劣,才能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來。一個女人被她的丈夫給了,這種打擊絕對是致命的。再想到夜心流產時,黃志達冷漠的樣子,或許他根本就覺得那個孩子不是他的,所以才那麼冷血……可是夜心究竟做錯了什麼?就因爲她曾經在霜林醉上過班嗎?可是,夜心在霜林醉除了陪客人喝酒唱歌什麼都沒做過……
“喝點熱果汁。”喬奕諶端給我一杯果汁。我機械捧住那杯熱果汁,只是想從那隻杯子上汲取一點兒熱量:“別再想這件事情了,乖。”
“是我做錯了……如果我沒拿出八萬塊退掉禮金,或許夜心就沒辦法跟黃志達結婚了,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確實不會識人,當時只覺得黃志達懦弱,但人還不至於多壞。可事實證明,他根本不是壞,簡直就是個魔鬼。
“昕昕,你不能這麼想。”喬奕諶握住我的肩膀:“我們是人不是神,根本無法預見未來,只能權衡出在當時看來最好的處理方法。昕昕,不要鑽牛角尖!”
“……”我真的特別自責,不是因爲真的做了多麼不可原諒的事情,而是覺得夜心明明離我那麼近,在與她相處的每一個瞬間,如果做出一個有所不同的決定,那麼她就可能不會死。與一條鮮活的生命失之交臂,那種遺憾與後悔,幾乎要將我淹沒了。
“別哭了,這樣會傷到寶寶的。”喬奕諶用手指去擦我的眼淚,我才意識到我一直在流淚:“事情交給我處理,你照顧好自己跟寶寶就好了。”
“可是……我好難過……”
那天下午我抱着喬奕諶放聲大哭,以至於之後的幾天,家裡的傭人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我變得比平時更加安靜,我相信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傷痛,即使無法痊癒,也會隨着時光流逝讓疼痛不那麼尖銳。有些人出現了,又走了,然後一切迴歸到她沒出現時的樣子,卻多出了一份沉甸甸的回憶。夜心留下的痕跡沒有被時光磨平,反而更加深刻起來。讓我記住她的隱忍,她的勇敢,她的不甘,她未盡的希冀。我此時才真的理解了她最後對我和瀟湘說的話,讓我們替她去看她沒見過的風景,替她得到她得不到幸福……
黃志達入獄那天,我和瀟湘去墓園看了夜心。法院庭審結束後將近五點了,到達墓園已是夕陽西下。我坐在旁邊的石階上看着那塊漢白玉雕刻的墓碑,不知道該對夜心說些什麼。夜心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她受過的傷害,我無法判斷她是不想被人知道曾經受到的侮辱,還是想要保護黃志達。無論如何,我似乎都沒有按照她的想法息事寧人。我做不到讓黃志達逍遙法外,即使現在黃志達身陷囹圄也沒有減輕一絲一毫我對他憎恨。就算那個男人被斃了也無法換回夜心的生命,他的死活我一點兒都不在乎。
“那個人渣已經被判刑了,他是罪有應得。如果法院判不了刑,我也僱人一刀捅死他!”瀟湘把一大束香水百合放在夜心的墓碑前面:“給你買了最喜歡的花,對不起……”
“昕昕……”瀟湘挨着我坐下來,抱着膝蓋,將下巴抵在膝蓋上:“我現在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夜心陪我回家給我媽奔喪的時候,我就在心裡認定她就是我的親妹妹了。以前我倆在霜林醉掙得你死我活,其實我是看不慣她把辛辛苦苦賺的錢全都砸在她弟身上,故意跟她搶鍾搶客人。即使我那麼折騰,每天回到家裡,她還給我做飯,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讓我覺得那個租來小房子……像個家。
夜心其實很傻很天真,每天都翻着菜譜煮飯,就是希望有一天結婚生子了,能做個好太太。她結婚的時候,我其實特別替她高興。期盼已久的日子,終於給她盼到了。我現在就是後悔啊,你當初囑咐我多留心一下她,我就是沒有放在心上,如果我花多些時間陪她,就能發現什麼端倪,阻止她做傻事兒。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們這種人,早就被老天爺拋棄了,爹不疼娘不愛,做什麼錯什麼……”
“不管有什麼理由,輕生都是最傻的。越是覺得沒有人愛你,就越要愛自己。如果夜心沒有死,就能親眼看到傷害她的人受到懲罰,不用一個人躺在冷冰冰地下,想說什麼都無從說起。”我圈住瀟湘的肩:“每個人都是一個一座孤島,面對孤獨、黑暗、傷痛時,只能自救。別人再想陪伴你,也需要自己走出來才行。”
“還好有你在身邊,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瀟湘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印象裡那天的夕陽特別美,像一團燃燒的金子,映紅了半邊天。那也是我最後一次單純地相信,付出就會有結果,未來也會很美好,穿過夏天的荊棘和冬天的風雪,最終能抵達春暖花開。
“少奶奶,我們該回去了。”胡玲小聲提醒。
“嗯。”我應了一聲。
我回到別墅時,已經七點多了。不過夏季天長,天並沒黑透。車子剛剛停下來,小靜就迎了過來:“少奶奶,您怎麼纔回來呀?少爺下午打電話回來,說讓您晚餐的時候去花園餐廳呢。”
今天早上喬奕諶陪我去醫院產檢,醫生給寶寶打了一張四維彩超圖,當時小傢伙攥着拳頭,小嘴張着好像在打哈欠。喬奕諶高興的不得了,說晚上要帶寶寶吃大餐。我下午出去了一趟,把這件事兒忘得死死的:“那就直接去花園餐廳吧。”
老趙把車子調了個頭,直接往花園餐廳開去。花園餐廳在楓城算是有名的觀景餐廳,餐廳的頂樓建了一座空中花園,每晚只招待兩桌客人。我到達餐廳時都快八點了,一進門服務生就詢問是不是喬太太。我應了一聲,他就把我帶到了頂層。我踩着鋪了玫瑰花瓣的樓梯一級一級往上走,頂層本來就是一座草木扶蘇的小花園,現在又用花球綵帶裝飾了一番,裝飾用的花束是紅玫瑰,顯得特別喜慶。說實話,我不太喜歡紅玫瑰,覺得怪俗氣的。
頂層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張餐檯擺放了餐具,胡玲幫我拉開椅子讓我坐下。我今天回家晚,已經是遲到了,喬奕諶居然比我還晚?從包裡拿出了手機。手機上有兩條未讀信息,都是喬奕諶發過來的,問我在做什麼。我想給喬奕諶回個電話,發現這裡手機居然沒信號。我起身往窗邊走去,還是一點兒信號都沒有。我懷疑是我手機壞了,想用一下胡玲的手機,折回餐檯那邊,發現胡玲也不見了。一層樓都是空蕩蕩的,我忽然有些害怕,又往樓梯那邊走去,我扶着樓梯的扶手往下看,發現下面那一層也沒人。是真的一個人都沒有,連服務生都不見了。沒有服務生是很奇怪,可是連阿誠都不見了就更奇怪!我覺得這裡很不對,想要離開。
“我包了整間餐廳恭候喬太太大駕光臨,飯還沒吃你就要走?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吧……”我一轉身就看到容清淺那張在燭光中帶着詭異笑容的臉,她手裡握着一瓶噴霧衝我噴了一下。
噴霧的味道特別刺鼻,我身上漸漸沒了力氣,身體像是被人拆去了骨頭,軟軟地癱坐到地上。我怕自己會滾到樓梯下面去,用最後一點兒力氣抓住樓梯扶手下面的鐵藝欄杆:“容清淺,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我當然是想做喬太太呀!”容清淺蹲下來,視線與我齊平:“我也想多容你些日子,至少等到阿諶跟我結婚之後再收拾你,可是你太囂張了,居然讓別墅的下人叫你少奶奶?喬家的少奶奶是我,是我容清淺!我以前還覺得你挺要臉的——有骨氣,不做**!你不是跑路了麼?那還回來幹什麼!?”
“我也不想回來的,如果不是你派楊勝去寧城找我,我真的沒打算回來……”我深吸了一口氣:“只要你現在放我走,我會遠遠地離開,不會影響你做喬太太……只要你不傷害我的孩子,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